最近有作协人士提出,网络作家入作协可以“降低门槛”。曾几何时,一直被称为“写手”的网络作家,终于能够修成正果了,我情不自禁为他们高兴。然而,网络作家对此却反响冷漠。据报道,网络作家“江北南”对作协这一举措不以为然,他告诉记者:“我对这样的搞法不以为然,什么网络写手加入作协,表面上看是作协降低了门槛,其实是作协与当代年轻人写作严重脱离的表现。”也有网络作家撰文表示:“作协很夸张地说这事儿,似乎在表示很开明,似乎‘格外开恩’。不知道别的网络写手如何看此事,起码对于我来说,很可能会说NO。”有的网络作家,甚至气愤地说:“降低门槛的说法,是对网络作家的侮辱!”
为什么网络作家如此冷漠、甚至气愤?如果换位思考,似乎也不难理解。首先,“网络写手”这个称谓本身就表示:不承认网络文学创作者的“作家”身份,不承认他们具有作家实力和文学追求。其二,降低门槛的潜台词是,网络作家的作品与已入作协的专业作家相去甚远,需要降低门槛、降格以求,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对此,有的网络作家表示:网络不是文学乞丐,不需要居高临下的怜悯。降低门槛说蕴含的“高贵蔑视”,使他们无法平心静气地接受。
作协的说法与网络作家反响,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反差?我以为,这暴露了计划经济时代形成的中国作协体制,与改革开放30年文化市场飞速拓展的现实已经脱节。随着互联网的迅捷发展,以网络为重要平台的中国文学,展现了无限扩容的创作空间;大量非专业的网络作家构成宏大创作群落;这个群落以惊人的创作速度和情感力度,彰显了网络作家参与生活的即时性、互动性和社会责任感,使网络文学如璀璨星河冉冉上升。网络作家群体,已成为当前创作的中坚力量。然而,某些文学话语权拥有者,却忽视了这一崭新文化现象的出现,忽视了网络创作群体的力量。
仅就我接触最多的网络诗人而言,我以为,网络诗歌已成为中国诗歌主流。
2008年5月汶川抗震抢险中,互联网成了最快捷广阔的信息平台;网络诗人群在震后迅速作出反应,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壮观的诗歌书写。互联网掀起的抗震诗歌狂潮,令世界瞩目。新华网、中国网、新浪网等纷纷开设抗震救灾专题,而人民网文化读书“心系汶川”征文稿件,就有70%是诗歌。抗震期间最热传的诗歌《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也来自网络文学。汶川地震24小时后,我在新浪博客发出倡议书《灾难中,中国作家应拿起笔记录民族的疼痛和坚强》,不足两天就收到1000多份回帖,大部分是网络诗人的精彩诗作。在《诗刊》工作十几年,我对诗歌抱有职业的冷静,但这次阅读却再也无法控制波澜汹涌的感情。我一次次关闭电脑,害怕泪水流淌到触摸屏上。这些与抗震报道同步、与救援勇士进军同步的诗歌,写出了13亿中国人的热泪、热血与热忱。数以十万计的中国诗人们,用笔与天灾分秒必争,构成以网络作家为主流的中国诗歌,在世界范围的宏大阅兵和丰硕凯旋。与前线的十万大军相比,这支诗歌大军同样值得尊敬。是他们,借助互联网向世界发出了中国的坚强声音,作出了中国式的回答。
然而,他们却无法享受最起码的文化权利,甚至连“作家“称号还无权享有,至今还被称为“网络写手”……这种提法,与网络作家的创作实力和文化贡献相比,的确是对他们文学价值的贬值。
与此同时,抗震热潮前后,某些作协领导和著名作家的表现,却令人失望。
其一,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词句“纵做鬼,也幸福”,令网友大跌眼镜。
网名“一家村主”的作家李钟琴,为此在博客中撰文,宣布退出山东作协。他表示:“在这种不学无术的人领导之下,与这种恬不知耻的人为伍,真是耻辱!”
其二,最近媒体爆出贵州文联副主席雇网络写手为“枪手”,遭网民喊打。
本月初,电视剧《杀出绝地》在中央电视台8套播出,同名小说也随电视剧一起推向市场。然而近日媒体爆出新闻:《杀出绝地》小说的作者,并非封面署名的贵州省文联党组副书记、副主席刘世杰,而是书商委托一名“枪手”捉刀代笔。(3月24日《北京青年报》)
身为省级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居然堂而皇之地掠夺网络作家的创作成果,究竟谁是真正的作家?有网友评论:这比王副主席的“鬼词”更牛!王兆山诗词好歹还是自己执笔,属于原创作品;而刘副主席却雇网络写手为“枪手”代写,主席作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真太有才了!”媒体普遍认为:如果事情属实,不仅属于文学造假,更是一种“文化欺骗。”而所谓“枪手”言美芳在面对记者时说,“我是单亲妈妈,独自抚养一个十四岁女孩,目前房子是租的。”她表示,刘世杰一个字没写却成了“德艺双馨”,而自己写了全部稿件仅拿到8000元报酬,还成了“枪手”,这深深刺激了她。我本能地相信,如果不是出于母亲的责任,会有哪个作家愿意出卖自己的著作权和作家尊严呢?
当今中国,有实力的网络作家如春风劲草,蓬勃生长;网络作品每天数以万计,文学网站、诗歌圈子、博客文本、网络论坛……构成中国文学风光无限的潜力舞台。他们虽身为草根、名如草芥,却有野草般的顽强,敢于为文学理想执著追求。如果说网络作家入作协是降低门槛,那么让雇“枪手”、写“鬼词”的主席作家们,讨论网络写手们的入会问题,是不是对网络作家群的人格侮辱呢?
其三。近日宣判的贪官作家李风臣,其“中国作协会员”和“国家一级作家”名号来源,遭媒体质疑。
如果说刘副主席是否如书商所言“花公家的钱为自己买名誉?”尚未调查定论,那么最近因段和义案落马的“贪官作家”李风臣,其“中国作协会员”和“国家一级作家”名号,却是货真价实。2009年1月,“由新华网、中国网等评选的‘2008文坛最牛作家’揭晓,‘贪官作家’李风臣等十人上榜,引起全国网友热议。”
今年年初,许多媒体纷纷以《“一级作家”诗人李风臣被查处》为题,作出报道:原济南市齐河县书记、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李风臣,被查出2006年至2007年为谋取职务晋升,三次向段和义买官行贿。8月李风臣被查处,查实“受贿679万元、708万元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总金额1300余万元,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作为贪官,其实李风臣知名度本来不高,本不值得热议;但贪官+作家的反常搭配,却激起了网络文化的真正愤怒,使李风臣通过网络票选的激烈角逐,居然“榜上有名”。
有报刊指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这样高的头衔,应该有严格的艺术标准、严格的审批手续。审批权在哪里?谁批的?如果没有猫腻,这些高贵的称号,不会从天而降到李风臣身上吧?”
李风臣也确有惊人之举。2005年至2006年一年中,他出版了7本诗集,为成就“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创造了条件。其实,李风臣不仅有光彩照人的作家称号,还得到了作协最高权力机构的认可。原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吉狄马加盛赞:“李风臣在那样一个沸腾的时代,不仅以他的诗歌表明心志,更以他不懈的人生追求,迈上了一个个昨天的台阶,从而成就了他的今天。应该说,他的诗集就是他的人生笔记,他的作品就是他内心的独白,他的语言就是他灵魂的舞蹈……这些充满着真情实感的作品,造就了一个不俗的人生。”(《经济导报》2005年8月19日)来自作协核心机构的认可,已经表明:李风臣要是成不了中国作协会员和国家一级作家,那才是咄咄怪事。
作家身份果然使李风臣出了名,令他“迈上了一个个昨天的台阶,成就了他的今天”——站在了法律的森严审判席上;诗歌也确实造就了他“不俗的人生”——不仅被判处无期徒刑,而且还荣登2008年最牛作家榜,成为迄今为止最大的“贪官作家”。在文学与金钱的欲望舞蹈中,是否还有人前赴后继、后来居上?现在尚不好说。但李风臣至少可算空前。
有媒体质疑:“不知李风臣成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的背后,是怎样一副情形?”对此,早在2005年接受记者采访时,李风臣已做出了坦然的回答。他说:“一个优秀的诗人成为一个优秀的县官很难,但一个优秀的县官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也许并不特别难。”是的,一点也不难。不仅不难,拥有权力金钱、又有点风雅爱好的官员毕竟不多,自有人蜂拥而上、拍卖金灿灿的文学执照。说实话,李风臣这个“著名诗人”,“一级作家”,真是想不当都难!
李风臣的回答,应该说确是他“内心的独白,灵魂的舞蹈”。有了权力和金钱,作家美名唾手可得;而一个清贫的网络诗人,不要说当官员,就是加入作协还要等到降低门槛,翘首盼望恩赐。这是何等强烈的反差?贪官作家李风臣的“不俗人生”,就是”诗歌换权力,权势换作家”的典型演绎。网络上,诗人们给李风臣的“恶心”指数评为最高级——五级。试想,加入作协的门槛值是出版两本作品集,如今诗集大多自费出版,动辄数万元。底层的网络诗人们糊口谋生尚且艰难,哪有几万元自费出书?即使费尽千辛万苦,出了一两本诗集,又哪能和李风臣一年7本诗集的骄人成就相比?再者,就算出版了诗集,又在入会时天幸垂怜、侥幸成功,中国作协会员有8000多人,省市作协会员更数以十倍计。如此众多的会员,能有十分之一受到关注就不错了。无名无权的草根作家,如何能与李风臣之类呼风唤雨的权力人物相提并论?就算某天真有幸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但以神圣写作为目标的真正作家,却要与金钱打造的“贪官作家”为伍,忍受肮脏污秽,还算被“降低了门槛”,岂不是对网络作家群的侮辱吗?
在某些文学权威心中,由“纵做鬼、也幸福”的“鬼词”作家担任作协领导,不是降低门槛;将雇用枪手、一字不写而大言不惭的主席作家奉为“德艺双馨”,不是降低门槛;让“贪官作家”成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也不是降低门槛!而一谈到接纳创作旺盛的网络作家群加入作协,倒是屈尊降贵、降低门槛了?!行文至此,我们不禁要问,这道门槛,究竟是什么门?是以人品立身、靠作品说话的“文学成就门”?还是以金钱开道、凭权位衡量的“文学权势门”?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降临,网络作家群正逐渐支撑起中国文学的辉煌大厦。面对“鬼词作家”、“抄袭作家”和“贪官作家”,大多数正直的网络作家都感到心寒齿冷,不断表示耻于为伍;而网络写手入作协是“降低门槛”的说法,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对中国网络作家的群体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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