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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之恋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8569
黑 娃

  进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藤生树死死也缠,树生藤死缠到死。

  ——题记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幺幺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地一阵疼,立刻傻愣在那儿,刚刚还连珠炮般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莫北也愣在那里,仿佛刚刚落在幺幺脸上那一巴掌不是他打的。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僵持着,幺幺的眼里蓄满泪水,莫北的眼里盛满了愤怒。

  “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妹妹!”莫北歇斯底里地冲着幺幺喊,接着幺幺听到一声更清脆的碎裂声,然后她看到莫北那只黑色的T191散落在她面前,机身和电池就像他们两个人一样分崩开来。

  幺幺转过身,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向外跑去。她的手指白皙而细长,天生就是一双弹钢琴的手。这不是幺幺自己说的,是莫北说的,从幺幺记事起,他就这样对她说。然后他早早走上了社会,先是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后来自己开始承包工程,从小做到大,挣的钱给幺幺买钢琴、交学费、上最好的音乐学院、跟最好的老师学习。他说他要让幺幺成为钢琴家,好不白瞎了那双手。

  幺幺感到自己的脸在掌心里发热发涨,这是莫北第一次打她,疼的不光是脸。她知道他是不能原谅她了,他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人。她的心一阵阵疼,疼过她脸上挨的这一巴掌。

  可是让她改变自己的初衷,让她放弃自己的选择,她也做不到。

  到了这一刻,幺幺终于明白,爱情比她生命中的任何东西都重要,无法替代。这更像一场劫难,躲是躲不过去的。

  幺幺冲出房门,像一只被解禁的小鸟,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的长发凌乱地在风中飞舞,与她脸上的泪痕纠缠。她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好像注视一个怪物。她飞快地擦去脸上的泪,对着路边已经点亮夜灯的巨大玻璃窗照过去。她吓了一跳,她的眼睛浮肿,脸上还清晰地横着莫北的手掌印,她赶紧低下头,用长发遮住了整张脸。

  一阵冷风吹来,幺幺打了个冷战。她还穿着薄薄的纱裙,就这样从家里冲了出来,没多带一件衣服,没带手机,也没有钱。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幺幺用公用电话拨了一个手机号码,然后哭着说:“我从家里跑出来了,什么都没有了,身上没有一分钱,你快来救救我吧!”然后她放下电话,蹲在了地上,绝望地哭起来。

  莫北无法想象幺幺是怎么变成这样一个女孩子的。

  恶俗,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评判幺幺行为的词汇。能用上这样的词汇,对莫北来说已属不易。他连初中都没念完,这几年一直和建筑工地的民工打交道,也没捞着再学习的机会,和他在一起摸爬滚打的人也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他们都很羡慕他,除了人缘好、工程活儿不断、挣了不少钱之外,还有个让别人羡慕的妹妹,名牌院校毕业,干的又是很艺术的活儿,在艺校教小孩弹钢琴。有时候,大家说她是钢琴演奏家。一听到这样的夸赞,莫北比自己签了上百万的合同还高兴。幺幺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她。可她现在却堕落了,变成了一个恶俗的女孩子,就像和他在一起过的那些女孩子一样。这让莫北无法接受。

  第一次看到幺幺和林达在一起是两个月前,是幺幺24岁生日那天。莫北推掉了一切应酬,买了幺幺喜欢的五色金的指环和香水百合。可幺幺说:“哥,我有重要的约会,不能回家了。”莫北听出幺幺声音里的喜悦和甜蜜,他想幺幺一定是有男朋友了。这样一想,心里酸酸的。他还把这种酸酸的感觉对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女朋友沈苓说了,还惹了沈苓一番取笑。后来他一想,幺幺也是个大姑娘了,该有自己的情感了。

  莫北是在西餐厅看到幺幺和林达的,那时候他们大概已经吃过了晚餐。他看到他们面前有一瓶空了的法国红酒,幺幺的头靠在男人的肩上,一头黑色的长发散落到男人的身上,男人正肆意地用手摩挲幺幺细长的手指。他愣在那里。林达他认识,虽没有过多往来,却还是彼此了解,他年长自己几岁,在圈子里和自己一样有着“浪子”的称号。他的愤怒无法抑制,他像一只发怒的豹子,冲上去,揪住林达就是一拳。

  莫北的拳头有着太大的威力,林达的鼻血流了出来。莫北看到幺幺用和他一样的愤怒扭曲了自己那张纯美的脸,怒视着他,然后像一只单薄的雏鹰伸着双臂护住那个男人。莫北没有再动林达一指头,他只是像提小鸡一样把幺幺拎起来,任幺幺的手在他的身上抓来抓去。

  莫北把幺幺锁在家里。幺幺开始哭泣哀求,最后愤怒地砸坏所有能砸烂的东西。“幺幺,这是为什么?他哪一点配得上你?他能给你什么?是钱吗?你哥哥我有钱,我的钱全给你!全给你!”莫北一边声泪俱下一边从衣兜往外掏钱,一张张地扬在客厅里。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幺幺隔着打碎玻璃的门冲着莫北喊。

  十几年的孤苦无依,十几年的相依为命,除了幺幺,莫北没有牵挂过谁,哪怕那些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甚至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女人,他都没有真正付出过,唯独这个妹妹。可是仅仅一个男人就可以让他们不再相亲相爱,而且像仇人一样互相敌对叫骂。

  莫北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败和痛苦。他想起了他的父母,父母因车祸同时离开他们,那一年幺幺8岁,他19岁。那时候,幺幺整夜地让他抱在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说:“哥,我害怕,不要离开我。”那时候他们贫穷潦倒,他甚至不能给幺幺买她喜欢穿的花裙子。可他还想回到那时,就算穷,也认了,只要他的怀抱可以保护幺幺,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可世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让时光倒流,莫北只能期待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让幺幺忘记那场爱,还有那个人。

  自从幺幺被莫北强行带出西餐厅,林达没有主动给幺幺打过一个电话。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除了到公司就是各种应酬。即便没有应酬,他也要找一两个玩伴到酒吧喝上两杯,这些玩伴里不乏青春美艳的女子。有钱的男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在幺幺被她哥哥锁住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林达已经阅人若干了。说也奇怪,和那些女人在床上的时候,他想到的竟然是幺幺,这对林达来说是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林达不相信自己会真的爱上幺幺,虽然搂着她的时候,他对她说过“幺幺,我爱你”,就像他和每个与他上床的女人说过的一样,这只是情之所需,与爱八竿子也搭不到边。只是他对幺幺说这话时有了更明确的目的,那就是让幺幺爱上他,且无法自拔。

  林达只爱过一个女人,从心里,只爱过一个。可惜啊,那个女人不配拥有他的爱。想到这儿,林达刚刚还充满温情的眼睛立即布满了仇恨,倘若那个女人还在他的身边,他也许会一刀捅了她。

  不需要了,不需要他费任何力气,也不需要他担负罪恶的名义杀掉她,她已经自己把自己杀掉了,在那个下着小雨的黄昏。

  林达永远忘不了,浴缸里,小欧的血像花朵一样开放,开放。

  小欧是他的妻子,这一生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可是她选择离开他,即便不能生离,也要死别。

  小欧死后,林达自责得几乎要用那把割断小欧动脉的刀割断自己的生命。他以为是自己的冷落让小欧采取这么激烈的方式离开自己,他以为是自己一次次肉体上的出轨断送了小欧和他的爱情。可后来他才发现,一切原本不是他所想象,让小欧命断浴缸的另有其人。

  直到小欧死,直到他亲眼看到小欧的日记,他才知道,小欧早已背叛了他,不仅仅是精神上的背叛。

  林达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查找那个男人是谁,小欧没有在日记里提到他的名字,可她的手机还在,她手机里那些肉麻的短信还在。他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他的钱并不多,但想找到那个玩弄了小欧又抛弃了小欧的男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找到了他。随后,他在某个大型晚会上认识了穿着一袭黑裙弹奏钢琴曲的幺幺。为了让幺幺感到他们是知音,他甚至到琴行学了三个月的钢琴。功夫都不是白下的,这一点,林达做到了。

  幺幺将手臂像藤一样缠在林达的身上,她的脸再次泛出绚烂的笑容,她亲吻着林达的下颌,眼里有甜蜜在荡漾。虽然她被相依为命16年的哥哥赶出了家门,但她不后悔。她认准了这个男人,这个比她大18岁的男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幺幺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反对她和林达在一起,她知道他曾经有妻子,但她死了,至于死于什么原因,林达讳莫如深,从不曾说起。他们有一个女儿,在寄宿学校读书,这一切她都不在乎,莫北为什么要在乎?幺幺知道哥哥是世界上给她疼爱最多的人,可他不能因此就干涉她选择爱人的权利啊,不仅他不能,假使父母在世也不能。

  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在一起了。何况,她看得出,他是那么爱她。

  离开家后,幺幺一直住在一个同学家。幺幺继续着自己教学生弹琴的工作,闲暇时在一些娱乐场所弹弹曲子。以前她是不屑于接这些活儿的,那是因为莫北会给她足够的零花钱,可现在不行了,幺幺觉得自己要开始自食其力了。

  幺幺知道林达的家在市中心某个高档住宅区,三室的楼房,多数时间是空闲的。她想,林达早晚会让她住到那里,她可以像女主人一样,穿着棉布睡裙为林达做饭、收拾房间。他们可以在那所房子里吃烛光晚餐、拥抱、亲吻,甚至做爱……她一直等待着他的邀请。

  可是幺幺没有等到林达的只言片语,于是她主动提出住到他家去。反正两个人也是住在一起,在酒店住,除了让人怀疑不是什么正经人外,还白白浪费银两。听完幺幺的话,林达笑了,这笑不是幺幺平日见到的,有点阴暗,有点嘲弄,也说不清是什么,反正让幺幺浑身不舒服。

  好像自从幺幺提出要到林达家住以后,林达就不再主动给幺幺打电话了,即便幺幺打电话给他,他也左推右挡的。他们见面的间隔越来越长,幺幺开始不停地打电话给他,一次一次,他开始拒绝接听,然后手机关机。

  幺幺猜想,也许是自己要搬到林达家住的想法吓到了他,在林达不肯接听她电话的时候,幺幺开始给他发短信。“我没有逼你和我结婚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结不结婚都不重要。”“我准备自己租房子住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住到我这里,我们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好吗?”可无论幺幺发什么样的短信,都如泥牛入海,没有音信。

  终于,幺幺找到林达的家,她站在小区的门口,一天天过去,她想她总会等到他的。她等了很久,久得连小区的保安都认识了她。他说:“你等林先生啊,自从他太太死了之后他就不常住在这里了。他太太人可好了,名字也好听,叫姚小欧。他们还有一个女儿,长得和他太太可像了……”

  幺幺不知道那个多事的保安又说了什么,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她犯了眩晕症。姚小欧,姚小欧,姚小欧,幺幺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她仿佛一下子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衣裙、风韵出众的女人。她曾经找过自己,她说:“幺幺我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找到莫北,让他来见见我。求求你了,幺幺,我知道他会听你的话的,一定会听。”幺幺冷笑着告诉她:“我哥要是决定不见你了,就说明他已经对你没有兴趣了,我说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

  其实幺幺是找过莫北的,可她只提了一下姚小欧这个名字,莫北就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对于莫北身边的女人,幺幺多少是知道的,可她真不知道那一次摆手,终结了姚小欧的命。

  幺幺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小区的,她摇摇晃晃地穿过了很多街道、行人、楼房,不知不觉,她竟然走回了自己的家。她没带家里的钥匙,她使劲地拍打房门,没人应声,她用脚踢门:“莫北,莫北,林达是姚小欧的丈夫,是姚小欧的丈夫啊……”

  幺幺是被晨练的邻居发现并送到医院的,但还是迟了一步。医生说,她在吃下一整瓶安眠药之前喝了很多酒,酒精促进了药物的吸收,已经无力回天了。

  莫北像疯了一样冲到医院,他的妹妹,他用他全部心血培养大的妹妹,他想让她永远幸福快乐的妹妹,就这样失去了。

  那天傍晚,他无力地握着手机,那上面有幺幺发给他的短信,就在她吃下安眠药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刚刚看完女儿回来的林达也收到了幺幺的短信,他记不清这是他收到的幺幺的第几百条短信了。他不想看,这个女人,是除了他妻子之外唯一进入他内心的女人,可他十分清楚他不该和她有感情上的瓜葛。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谁让她是莫北的妹妹!

  可是犹豫再三,他还是点开了短信。“我相信爱情也有因果,如果可以,我愿意替哥哥偿还他欠下的债,我爱你们!”

  两个男人在一座城市里两个不同的角落,读着一个女人发出的同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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