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告别的时辰

　　黄昏来得措手不及

　　眼前熟悉的光景

　　势不可挡地隐于树影

　　即将到来的黑暗，使人惊慌

　　眼睛能触摸到的边际，越来越小

　　逼仄的空间里

　　重新升起的烟缕，替火焰

　　在风里摇晃

　　已是告别的时辰

　　这空下来的一刻

　　用半世的遗憾

　　填充，这时候

　　遗忘是最好的补药

　　——在渐渐老去的身体里

　　需要一次次刮骨疗毒

　　缓解钙质的疼痛，需要

　　一场盛大的告别

　　得到重生，就像这沉下的落日

　　重新升起

　　一开始

　　也许，一开始，我就是一个

　　身披冰雪的人

　　冷，不易融化

　　却能在一阵微风里

　　轻易地碎裂，轻易地

　　哭成泪人儿

　　我要——

　　融化，就是一条大河

　　随时可以泛滥成灾

　　冰冻，就是一座雪山

　　时刻准备着坍塌

　　而你，一开始就坚定地站成河床

　　轻易地搬开最后一片雪花

　　仿佛，英雄救美

　　来去

　　吃完二舅妈亲手包的饺子

　　躺在祖母的身边

　　她不停地摆弄手指

　　为自己算命，也为我

　　一天里，我和两个

　　去世多年的人

　　在梦里过完一生

　　只是，至今想不清楚

　　是我去她们那里

　　还是她们来找的我

　　祝福

　　余下的岁月，重整山河

　　继续相信瘦水在一场大雨之后

　　能抵达大海;相信危崖

　　是一只鹰

　　放弃天空唯一的理由

　　如果还有剩余，我想把钟声剪碎

　　让每一个愿望，随着每一粒鸣响

　　走远，以此恢复对世界的信心

　　又一年

　　将去往异乡，做一个

　　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异客

　　说不敢说的话，做不敢做的事

　　继续潜伏，继续相信天意，慈悲的眼神

　　偶尔袒露杀气

　　将去年的滂沱大雨留在身后

　　我必带着原罪，假装富有

　　替另一个深陷风雨的人赎身

　　又一年

　　愿江山重新排序

　　“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倒影

　　和水面上那个虚张声势的倒影

　　长久地对峙，她随风

　　在柳枝间颠簸、荡漾、破碎

　　她是我的虚妄、替身

　　我成了她的谎言

　　在另一个世界行骗

　　只是，不知道

　　她身后的深渊和我身后的

　　是不是一样

　　春水

　　这脉象紊乱的三月

　　一声雁鸣，叫醒了宁静的春水——

　　她心碎，她不停地流泪。她像三月的风

　　柔软又尖利。她撩起寒凉的衣袂

　　努力温暖典藏的新芽

　　大地苍茫，花开万朵

　　这醒来的一泓春水，要经历

　　多少次努力，才可以冰释前嫌

　　洗去那些多余的惊慌

　　凉词

　　总有一个声音，雨滴一样

　　滴在命里的七寸

　　总是试图在一丝宁静里

　　认出风暴的真相

　　愈來愈沉的阴云，含不住

　　这一腔忧伤

　　雨水那么多啊，人间的悲欢

　　那么多，被一场大雨洗过的世界

　　终于忘记所有，宁静如初

　　微澜

　　六十六年后

　　他从呼啸而来的星河

　　找到自己，在梦里领走生

　　对死，却闭口不言

　　他把自己种在自家的田地里

　　希望长出一个父亲，以此供养

　　榨干他血汗和尊严的子嗣、稼禾

　　他羞愧难当，他一生

　　都是一个无用之人

　　最后一次，向他活过的人间

　　打了一个水漂，环形的涟漪

　　抱不住那一夜他出走的暗影

　　他始终没有等来

　　想要的浪花，甚至浅浅的微澜

　　也没有

　　以后

　　这是深秋，万物充满宿命的悲戚

　　冷风裹着云角，送来的雨

　　自车窗上，裂开、滚落

　　被遮蔽的世界，开始在眼前

　　混沌，而欲望晶莹

　　抑菌、消炎的草药

　　隐于大地的骨缝

　　道路消失在山前……天地苍茫

　　留着这尚有余热的身体

　　独坐黄昏

　　湿漉漉的群山、危崖

　　蜷缩在苍鹰的翅膀下

　　不甘的火焰

　　焚掉了最后一丝青绿

　　我在余下的灰烬里

　　寻找着荒谬和无意义的骨骼

　　沉积的热量，烫伤的手

　　指着那个呆呆的人——以后

　　继续在人间尽孝、施爱、担责

　　但不会依傍、乞求

　　也不求全责备

　　继续满含深情，朗诵

　　《黑夜的献诗》——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本栏目责任编辑】林 雪

　　作者简介：

　　海默，原名王丽，满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盘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散文、诗歌等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安徽文学》等多种报刊。入选多种诗歌和散文诗年选，多次获得征文奖。获得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重点作品出版扶持专项，出版诗集《等风来》。获得盘锦市文艺精品创作生产专项扶持，出版散文集《大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