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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人生之书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7461
年少不知愁滋味,小时候只听说阿婆为了生计一人干了很多活儿。

  时钟的指针终于在机械的转动中形成一条直线。阿婆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据说阿尔茨海默病常发生在六十五岁以上的老人身上。舅舅说,如果阿婆能挺过这一关,就一切都好了。

  只是,当我们所有人都担心阿尔茨海默病会销蚀阿婆的记忆时,另一种疾病占了上风,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如同一个巨大的锤子重重地砸向我们。

  开始时,阿婆只是缺乏食欲,有些轻微的咳嗽和感冒,没有引起注意,只用了些民间的偏方。但不久后,阿婆开始发烧,呕吐,掉发,食不下咽。一连串的反应让我们不得不警惕,毕竟人不是铁打的。

  在医院里,我看见形形色色的人,走廊里时不时传来悲恸但又克制的哭声。迎面扑来的是刺鼻的消毒水,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突然发现,人间世,大抵是生于医院,终于医院。化验结果出来,阿婆被诊断为中晚期食管癌。五雷轰顶般的消息让我们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出乎意料的结果如同一束刺眼的光,把人们的眼睛刺得生疼。倒是阿婆,依旧淡定自如。

  偌大的病房外,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阿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宛如一朵淡雅的莲花,美好却让人怜惜。两个星期后,阿婆抵不住寂寞,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的阿婆,一如往常地照料家里琐碎事务,还经常做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给我们吃。看着阿婆忙碌的身影,我们喜忧参半。只是,阿婆越淡定,我们反倒越心疼。

  很多关于阿婆的传说,我都是从阿妈口中得知的。

  阿婆出生在地主家庭,家里有四兄妹,她年龄最小。小时候家里比较富裕,但是外曾外祖父和外曾外祖母重男轻女的观念较为严重,阿婆小学没毕业就被父母安排回家务农,所以阿婆的文化水平不高,不识字的她在往后的生活里吃了很多亏。后来外曾外祖父带着两个哥哥出洋了,很多年也不回来一次。在阿婆不经意的闲谈中,我知道,她很想念自己的阿爸。血脉亲情,有时候是一种说不清的心情。

  阿婆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外公,当时阿公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伙子,但长得英俊硬朗,还会吟诗作画,写的一手好字。在他们彼此相伴的五十多年岁月里,也不是没有磕磕绊绊、吵架斗嘴的。只是外公总是温润如玉,从来都是不瘟不火的,阿婆也没辙。

  刚嫁给阿公的时候,生活很艰苦,穷得揭不开锅,还要养育四只“白骨龙”,家里的田又少,灾荒年更是苦不堪言。但是阿婆每天都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小腿有大半天都是浸泡在田地里,以至于落下了风湿病。长年累月地弯腰干农活儿,阿婆的背驼得很厉害,有时候走起路来让人担心一头扎到地上去。

  阿婆很爱花,在只有十平方米的阳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牡丹花、杜鹃花、君子兰和木槿。但她最爱的是白玉兰,她说白玉兰是秀外慧中的花,晶莹如玉,洁白如雪,恬静地绽放,抹过一缕忽远忽近的淡淡的清香。

  白玉兰的花,似在莹雪中浸过,似用玉石雕刻,美得高雅,美得朴素,溢满了人间的纯洁。阳春下,微风里,白玉兰树斜斜地伸展着枝干,无叶无绿,只是朵朵优雅地绽放着。

  阿婆每天都会给它们浇水施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耐心亲切。在阿婆的悉心栽培下,各色花朵争奇斗艳,竞相开放,阳台虽小却一年四季春意盎然。自从阿婆生病以后,她的精力大不如前,经常没走几步就喘大气,但她依然坚持每天给它们浇水。

  阿婆还很喜欢看粤剧,每天晚上八点就在房间里看粤剧,脸上笑意盈盈。她喜欢的是《帝女花》,“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身回谢爹娘。落花哪可蔽月光,帝苑月色嗟怨深,含樟老树借花落。悼着亡国恨,哀声谢我知心,心知你重缘分,为我决定生死约,我心又何忍。”阿婆不是土生土长的粤语方言区的人,粤语不标准的她从来不敢在众人面前一展歌喉,只是跟着熟悉到已经融入血液里的旋律哼唱,轻轻地。

  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探望阿婆,在闲聊中,阿婆得意在我面前展示了她最拿手的粤剧,“声情并茂”,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很是可爱。她还跟我炫耀说,小时候带我妈妈去田里插秧,为了让我妈妈见识一下她插秧的速度,她三两下就插完了一箩筐的秧苗。我妈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

  她说这段话时眼睛格外闪亮,因为这个故事里有她所有在意的东西——温暖的家、可爱的女孩、意气风发的自己。在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我分明看见了她对尘世的眷恋和对年轻时光的怀念。

  阿婆和阿公都是虔诚的人,在每一个节日都会上香、杀鸡拜神,祈求神灵赐予好运,庇佑家人。杀鸡,放鸡血,拔鸡毛,做艾糍、糕點,全都是阿婆一个人完成,忙碌的身影后是一个倔强而又能干的灵魂。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阿婆的健康每况愈下,癌细胞扩散到神经纤维,阿婆的记忆变得模糊。上次回去的时候,她只记得我是她的小外孙女,但当我谈到关于我们的记忆时,很多她已不记得了,笑盈盈的眼里跳跃着时间的痕迹。只是,有些爱,有些事情,是记忆无法割舍的。

  阿婆走的前几天,她特别兴奋,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她,突然之间行动自如,还絮絮叨叨地跟我们讲了很多她和外阿公年轻时的事情,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少女年代,怀着一颗少女心嫁给自己心爱的人,生儿育女。当时的我,天真地以为奇迹出现了,阿婆的病情有了好转,冲着妈妈喊,阿婆好起来喽,阿婆好起来喽……

  在一个平静的下午,阿婆身穿黑色的衣服,眼睛紧闭,安详的神情让人以为她只是在午睡。房间里,香火味四溢,烟雾弥漫在我们眼前,看不清旁人悲悯的抑或平静的面孔。来来往往的送行人,陌生的,熟悉的,都是阿婆留在世界上的记忆和牵扯。

  于是,我坚信,阿婆只是在某种意义上走出了时间,因为尘世间还有很多牵挂她的人,她没有被世间遗忘,至少,她没有被我们遗忘。

  现在每当我很想她的时候,我都翻开以前的相册,记忆中的画面依旧清晰,阿婆还是那么和蔼可亲,会给我做最爱的钵仔糕,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享受美食,然后宠溺地说一声:“小馋猫。”还会常常因为琐事和阿公拌嘴,却最终不敌阿公幽默的话语,重新绽放笑容……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耳边响起《天黑黑》熟悉的旋律,于是,往日可亲的人、快乐的事都一一涌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年少,记忆里只有你温柔可亲的样子,时常依偎在你的怀抱里;而今芳华,亭亭玉立,想要走进你的世界,翻开属于你的人生之书。我知道,你从未离开,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的身边,护佑着我,护佑着我们。

  阿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在遥远的天国还好吗?我好想你啊,如果你也想我的话,能不能在一个静谧的夜晚给我托个小梦,和我聊会儿天?

  作者简介:

  劳丽宁,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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