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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巷深深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7488
中秋前夕,回老家参加同族一个老嫂子的葬礼。我走在深深的巷子里,望着两旁的老房子,破旧的墙壁就像一幅斑驳的油画。房檐上的杂草在风中摇曳,路面崎岖不平,坍塌的院落里荒草丛生,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苍凉感。回想起当年发生在小巷里的故事,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

  这条古巷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门楼,以及门前残缺不全的狮子造型的石头门墩,仿佛在诉说岁月的沧桑。据家谱记载,元末明初,张氏先祖从山东青州身背渔鼓,一路卖唱迁徙而来,并在此买地建房,形成今天的东西两巷。西巷由老大及子孙后人所建,俗称“大门过道”;东巷俗称“大槐树巷”,为老二及子孙居住。两条小巷弯弯曲曲,有二百多米长,从大街一直通到村外的打麦场,住了三十多户人家,二百余口人。小巷曾经热闹非凡,夏日的晚上,大家都端着饭碗聚集在巷口的大槐树下,谈农事,说趣闻,天南地北,谈笑风生。古老的槐树上挂着一口铁钟,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队长就敲响了上工的钟声,社员们便匆忙赶到树下,听候队长派活儿。有刚把孩子哄睡的妇女,有揉着惺忪睡眼到来的年轻人,也有早早等候在树下的老者。等大家到齐了,队长站在一块石头上,高声喊着:“××和××到村南梨窖前犁地,×××到村北工厂西边地里把那道垄沟修好……其余的都跟我到六十亩谷子地施肥。”领完了活儿,社员们便奔向田间地头,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生产队队长友叔是一名退伍军人,早年参加过淮海战役。他常给我们讲,参军第一天就奔赴了战场,当他们夜晚急行军进入战壕以后,一个新战士就被敌人的冷枪击中头部,为祖国的解放事业献出了生命。友叔和他的战友们在战场上英勇拼杀,经受血与火的洗礼,并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20世纪50年代初,友叔光荣复员,回到了家乡。他被大伙儿推选为队长,凭借那种实干精神,带领大家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使我队粮食连年大丰收,年终工值最高,社员分红最多,成为全村红旗小队。

  山叔住在巷子中间,每次饭点儿端一个蓝花大海碗,碗里盛满了米粥煮红薯,边走边吃,到了大槐树底下,米粥就喝了將近一半。然后找一个位置蹲下来,加入侃大山的行列。他是全村有名的车把式,每天套着马车拉东西,一年四季没有闲暇的时候。春天往地里送肥,夏天拉麦子,秋天运红薯、谷子,还有犁地。农闲时拉土起垫地,搞农田基本建设。我们队有三匹马和一匹骡子,都是山叔和队长亲自从集市上挑选来的。山叔经验丰富,懂马识马,只要一看马的牙齿就知道是几岁口,山叔常说:“七咬中渠八咬边,中渠咬断十二三。”1963年,我村遭遇了洪涝灾害,房屋倒塌。为了翻盖房子,我父亲请示队长,用队里的车到姚平去拉一趟白石灰。一大早,山叔赶着马车就和我父亲出发了,然而到下午四五点钟,回来的却是山叔一个人。山叔说,到姚平刚把石灰装上车,驾辕的马就得了急症骨眼病,因为找不到兽医,眼看着这匹白马两眼翻白,四蹄乱蹬,一会儿就死去了。没有办法,只得回来换别的牲口。姚平离我们村来回少说也有五六十里地,当山叔换了牲口将白灰拉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第二天,队里的社员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我家把马累死了,有人甚至向队长建议让我们照价赔偿。一时间母亲犯了愁,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赔队里一匹马呢?在这个时候,山叔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什么累死了?刚装上石灰,马就犯病了,怎么能是累死的呢?”队长听了汇报,给大家做了解释,不再追究个人的责任。

  凡伯和山叔对门,是一个勤劳聪明、说话幽默的人。他新中国成立前在皮行当伙计,学会了熟皮全套技术,后来独立支撑家业开作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次,他到外地卖皮袄,为了证明自己的皮货如何结实耐用,他让客人看皮毛里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扽:“你看这皮货多么结实,穿个十年二十年不在话下。”说着说着,冷不防把羊皮扽出一个大口子,他随机应变说:“你看看这茬口,多么厚实。”其实这张皮子已经糟了,客人不懂,说:“真的很厚实!”便买下了皮袄。还有一次,他买了只小猪,养了没多少天就病了,他就想着把猪处理了再买一头。吃罢早饭,他把猪仔捆好,用篓子载到集市上去吆喝。很多人一看这猪哆哆嗦嗦,无精打采,都不愿意买。这时凡伯开腔了:“我这猪少了十元不卖。”别人说:“你的猪直哆嗦还卖这么贵?”凡伯说:“把你捆住,你哆嗦不?”大家想着是这个理儿,又问:“吃食好不好?”“吃槽子糕,你不给它买。”说得大伙儿哈哈大笑,结果,不一会儿他就把小猪卖了出去。

  有一年,凡伯生病住院,正好和煤矿矿长同住一个病房,没有半天时间就和矿长熟了。凡伯让家人给矿长捎来家乡的土特产红薯和梨,矿长被凡伯风趣幽默的语言感动,从此两个人成了好朋友。在一次煤矿招工中,凡伯唯一的儿子被特招为工人。在那个年代,能去当一名工人是大家朝思暮想的事情,这让很多同龄伙伴羡慕不已。

  凡伯家是个四合院,院里种着一棵很大的石榴树。秋天,满树石榴又红又大,色泽鲜亮。我和他儿子年龄相仿,常在一起玩耍,中秋节前,大娘总要摘几个石榴给我。过春节,我们去给大伯大娘拜年,他们早早就准备了花生、糖果,还有我们最喜欢的鞭炮。有一年,大娘用红纸剪了两只大公鸡,吊在窗户头上,用马尾丝和贴在窗外的纸片串联起来。风一吹,纸片就带动着里面的两只公鸡一上一下地打架,样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社员们都夸大娘手艺巧,争着让大娘剪纸,家家户户贴起了大公鸡。

  明爷住在巷口,一生聪明耿直,是农业地里的行家里手,犁耧锄耙样样精通。早年参加村里的戏曲社团,出演过曹操、黄世仁等角色,嗓音浑厚,扮相逼真,受到全村人的好评。正月十五村里放焰火,他负责礼花的配药工作,把火硝、硫黄、木炭按比例配好,元宵节的晚上,一筒筒礼花喷薄怒放,给全村人带来欢乐。秋天放假,我和生哥就跟随着明爷去犁地,他教我们如何开墒,如何复垄。他说,犁地讲究犁得平整,最后墒沟留得要小。我们在他的指导下一手扶犁,一手握鞭,吆喝着牲口,一直干到秋季开学。

  前年山叔去世,就剩下80多岁的山婶一个人独守这处老宅。风烛残年的她,拄着一根榆木棍子,坐在老宅门口,当我走近跟她打招呼时,老眼昏花的山婶看了半天才想起我。我问候她身体可好,她说还能自理。她知道我是来送别老嫂子的,眼里充满了悲伤与凄凉。“都走了,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了。”我知道,她指的是琴奶和玲婶,她们也都已是耄耋之人。这几年,年轻人都搬走了,老巷几乎成了空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凡伯和老一辈的人早已作古,他的儿子也在十几年前因病去世,儿媳妇早已改嫁。如今,凡伯家低矮的门楼,街门破旧,锁已锈迹斑斑,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老屋,在风雨中默默伫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再次和老巷相遇,却恍如隔世,五味杂陈。

  作者简介:

  张清亮,笔名秋韵,河北邢台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副秘书长,邢台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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