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如何和他们一样
凌晨四点一刻的街心公园露水里装着趔趄的雨燕
祈祷的母女,双手在胸前合十
年轻的女儿常常走神儿
悄悄睁开眼睛,偷看路过的行人
另一只燕子盘旋着
尖尖的嘴里叼着一小块乌云
我透过窗帘的缝隙
看见这一切:被风吹起的
乳白色塑料袋,鼓荡着
被捏扁的空瓶子,不停地翻滚
捡垃圾的老人紧追不舍。
其实我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描述这一切,包括我还没有
发现的。甚至我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时辰里
该如何和他们一样
弯腰,低头,把眼里的泪水
一颗一颗地,憋回去
仿佛又逃过一劫
很久以来,我所依赖的是劣质咖啡、褪黑素和硝酸甘油
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
急匆匆地走,甩开那个
若有若无的跟踪者
在一张纸的背面,勾画一栋房子
和它的阴影。当我吞下
白色的小药片,月亮正在
对面的阁楼上,搬动着旧账本
刚刚复印好的病历。有一只
无形的手臂,紧紧地勒住
我的脖子。其实也有慈悲的事物
比如墙上的挂钟,它突然停了
时针弯曲着,分针在抖动
我长久地盯住它们,双手战栗着
仿佛又逃过了这一劫
暮色中的草坪
我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在暮色中,乞丐擦肩而过
他把自己的影子遗失在长椅上
就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又被缓缓地撕开,暮色正是从
这些裂缝里不断地生长
漫过我的脚踝、膝盖、沉闷的胸口
我知道,自己即将成为
它们的一部分,冷漠而又黏稠
即使有星空,半个月亮
如纸鸢,不停地敲打门闩
即使有一匹白马,踏着肋骨
发出久违的那一声长嘶
这草坪也不会惊醒
它抱紧我的手,从没想过要松开
梦游症
我承诺过中年的妻子戒烟,戒酒,戒掉梦游症
晚上九点半以前回家
进门时回头看看,还要使劲儿
拍打衣角,灰尘要留在外面
悄悄跟在身后的影子
也要留在外面。很多次
我都忘记她的嘱咐
带回烟火,过敏的五脏六腑
被小狗咬坏的裤脚
最不能让她容忍的是
我依然梦游,不知不觉地
喝掉杯底的烈酒,顺便从
硬纸盒里掏出香烟,一根接一根地
抽。烟雾缭绕中,仿佛
烧着的是自己的累累白骨
留住最后一滴泪水
我想取出身体里最后一丝火焰点燃天空上的星群。
父亲走后,我们越来越冷
肋骨间落满了霜雪
空荡荡的马厩里,只剩一根干草
蜷缩着身子,有多少次
我想一头扎进草根里去
就像那走丢的枣红色马驹
跳进枯井,再也寻不到踪迹
它留下的最后一声嘶鸣
也被冻僵了。我和母亲紧闭着眼睛
不敢让最后一滴泪水流出来
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我们相互依偎着,就像两块冰
谁也不能将彼此焐热
梦见卡夫卡
阴影在街角里弥漫刚刚浆洗过的土黄色衬衫
在晾衣竿上飘动着
风从哪里吹来?年迈的卡夫卡
正在为最后一个字发愁
斑驳的石头,被仅有的一只蚂蚁
反复地挪动和擦拭……
仿佛那些字迹已经活了过来
携带着不易察觉的阴郁和疼痛
其实,他是在给父亲写信
每行字之间都裹挟着冰冷的河流
不断地下沉,直到星空
被填满。卡夫卡,用他瘦削的双手
推开窗子。只是一瞬间
无数的沙粒穿过他的身体
城堡里突然变得明亮,我不敢
再睁开注视他的眼睛
照见你
夜色最深的时刻,一片落叶刚好遮住了头顶的星光
我的双脚陷在水洼里,整个身体
却悬在半空中。我所能看见的
已经不是这人间的灯火,而仅仅是
一些细碎的影子。没有人
能看清他们的面孔,也没有一阵风
捎来口信。如果是在很多年前
我会拼尽全力发出微弱的呼喊
可是现在我不敢,也不能。
我只能一点点收集雨滴中的清亮
慢慢熬成光,石头上的露珠
即使大地深陷于久远的寂静
它们依然能听见你,照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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