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盘锦火车站是座带平台的双层建筑,平台上是候车室和进站口,平台下是出站口。这两个站口间一接一送就是八年时间,望着渐行渐远的儿子的身影,我站在站口这一端这些足以让我老去的光阴里,而另一端的儿子好像还没长大。
我盼着他长大,有时焦急而无奈。他给我的感觉,好像要竭力挣脱他妈妈和我的束缚,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慢慢走远。
比如有一回我问他:“儿子,只要你说出清朝一个皇帝的名字或年号,我就算你读过书,不再逼你阅读!”他想了想,脱口说出秦始皇——我顿时满血灌顶。我还想起,就在几天前,他还问:“浙江是哪一个省的?”我差一点儿背过气去。
读文史、咬文嚼字是他的弱项,而这一次我原谅了他。2020年春节前,他从武汉的学校返回,因为疫情,他度过了一个最长的假期,直到7月末才返回学校继续他的实验和论文写作。一晃儿,离他的硕士研究生毕业还剩下不足一年的时间,除了多年前那次高考,他可能又经历了一次紧张、忙碌的时光。回到家推开房门的一瞬,他妈妈打量着匆匆归来的儿子,一边爱抚一边心疼地说:“妈大儿子又瘦了!”
是的,老婆对儿子的称呼是这样的。她用这个蛮横、自私的称呼好像有意无意地把我排除在外。
刨去2020年他在家里蜗居的半年光景,在武汉科技大学材料与冶金学院读研的三年里,他用一年半的时间,通过300多次实验,验证上百种材料,终于找到一种新型复合电池材料,以他为第一作者的论文,被他的导师推荐给英国皇家化学学会旗下的《材料化学前沿》杂志,通过层层审核,就在几天前,编辑部给他发来最后的修改通知:“本文报道了一种三维氮掺杂石墨烯附载的V203/VN异质结构作为柔性硫宿主,所制备的V203@VN-20阴极在锂硫电池中表现出良好的电化学性能。这项工作组织良好,对材料进行了系统的探究。这项工作很有趣,可以为锂硫电池领域带来一些新的见解。在解决了以下几个小问题后,我想推荐在《材料化学前沿》杂志上发表这项工作。”
正是这个信息,我多少原谅了他对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知识的匮乏和无知。我想,纵使知道和拥有更多所谓的“知识”,如果不能改变自己,或者终其一生也未能找到应有的价值,那么对生活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时我们可能夸大了一些所谓的“知识”的价值,对许多人来说,他们获得生活的能力远比所谓拥有“知识”更重要。
我想不起第一次来到这个站台时,是为了接他还是送他。送他只能到候车室的入口处,我们被验票处设置的栏杆隔开,无论春夏秋冬只能站在候车室门外,隔着厚厚的有色玻璃墙,看着他验过票后,把背包和旅行箱从安检机上拖下来,然后随着长长的升降机渐渐远去……每一次,他妈妈都会把脸挤压在冰冷的玻璃墙外,努力盯着他走出视线的最后几秒钟。就这样,从小到大,在我们的关注里,他一路走来又走去,却从没长大!
2
那年夏天的雨特别大,一阵连续降雨后,河水暴涨,洪流涌出肿胀的河床,漫过河堤,淹没田野和道路,眼看就要冲进我们这座小城市。好在当时雨季已是尽头,转换的季节削弱了洪水的势头。就在那场几近的洪峰悄然退场后,儿子就降生了。那一天是1995年8月25日。以后每逢儿子的生日,他妈妈总说:“妈大儿子是大水冲来的。”
那时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从医院妇产科病房出来,我把他们母子接到父母家——一年前我们结婚时的土平房里,直到妻子把襁褓中的儿子放到土炕上,我才有机会认认真真端详儿子。于是,我看见儿子一边吸吮自己的小手指,一边用那双黝黑的眼珠向我和这个世界好奇地张望。儿子那双黝黑的眼珠深深刻入我的记忆,那时我有种被融化的感觉,这个小生命是那样柔软、脆弱,他需要一个舒适安稳的家来保护。而我好像还没准备好自己的生活,还没来得及为他准备好一个安稳的家,儿子就匆匆到来了。那时我还不知道怎样做一个爸爸,也不知道生活将把儿子的命运带向何方,甚至连他的名字还没想好,他就来到了我身边。那一刻,他专注于这个陌生世界的黑眼珠让我欣喜,更让我惴惴不安。
后来还是他爷爷给他起了个有年代感的名字——杨亚东。有很多年,他对自己名字没有概念,直到上了中学,突然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他想要自己取个更好的名字。余下的时间里,他被繁重的功课拖累,不能全神贯注地投入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名字,就像我搜肠刮肚也不能为他找到一个理想的名字一样。没多久,他也在忙碌中放棄了这项“工程”,就像青春期那些莫名的冲动一样,他在成长中接受了自己,包括这个名字。
在他还没有感知的日子里,我带着惶恐维持着这个三口小家拮据的生活。我家世代务农,到我出生已是五代农民子孙,我结婚时父母只为我筹措到8000元现金的安家费,此外别无长物。即使儿子出生,仍然居无定所,为了生活和工作,我和妻子带着他不停地搬迁,在城市的角落里辗转。那时我唯一感到些许安慰的,是襁褓中的儿子对颠沛流离的日子一无所知,我庆幸这个悲伤的开头不会给他留下印记。直到季节又一个轮回,春暖花开,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我和妻子把他带到公园边上一块柔软的草地上,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春天,如果不是我借助在电视台当记者的便利(在儿子出生前我入职盘锦地方电视台做记者),用摄像机录下当时的情景,也许我们都无法保留那么完整的记忆。多年以后,儿子已经读大学了,回看这段记录时,他一直盯着屏幕无语。我虽然无从知晓他那时的感受,但我知道从前的岁月一定会唤起他心中积蓄的力量,用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生,这是我们家族基因的一部分,默默地把情怀化成人生的动力。
那时,在公园一片柔软的草地上,他坐在一堆塑料玩具中间,我在离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固定好摄像机,他妈妈在外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并没有在意我们的举动,他专心把玩自己的玩具,很快又发现草地的新奇,开始用小手把一株株柔软的小草抓起来,放到自己的嘴里,一会儿又被草地外的什么东西所吸引,开始探寻更远处的边界。于是,他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抬起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探寻似的迈出一步……他没有掌握好平衡,一下子跌坐在草地上。在我们不安的注视中,儿子没有想象的那么脆弱,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迈出一步、两步,又一次跌坐在地上,他咯咯地笑着,又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迈出新一步……就这样,在我们热切的关注下,他走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儿子告别了爬行,迈出标志性的脚步,从此开始执着地行走,我从此殷切地关注他在每一个人生节点时的改变。
他开始发出清晰的声音,能够区分和模仿感知到的事物,我清晰记得他把鸡鸣声模仿得惟妙惟肖。他能集中精力用两根小手指抓起一根发丝,能表达出清晰完整的词语,能记下并清晰地读出一些汉字。他渴望挣脱我们怀抱的束缚,渴望奔跑和无拘无束地游戏……他越来越有了清晰的意识,有了复杂的自我情感,知道约束自己是痛苦的体验,他努力朝我们的这个世界接近。他在不同的时光节点上,把一个孩子成长的惊喜带给我和家人!
3
然而,我和妻子的婚姻出了问题,经过一次无可挽回的争吵之后,我们短暂的婚姻解体了。面对原本就凋敝的家,面对懵懂之中的儿子,我有种沉重的负疚感!在我还没准备好生活时,匆忙间把他扯进这世界,在无奈背负生活的苦痛时,把创伤印在他的心里,这是我内心的痛楚!
最初的时间里,儿子还不能感知他生活的变故。我们一家努力掩藏起这个现实,希望用更多的关爱抚慰他失去母亲的痛楚,努力让他快乐。为此,奶奶承担起他的日常看护和一日三餐,姑姑关注他的喜怒哀乐,只要有闲暇就会陪在他身边,用各种方式和玩具满足他,总之,缺了妈妈的儿子成了我们一家关注的焦点。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清晰地掌握了语言、可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愿望时,他对内心痛楚的表达越来越清晰。直到有一天,他用自己的小手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发卡,清晰地告诉奶奶:“是妈妈的!”当看到年长他6个月的表哥高高兴兴喊妈妈时,他也跟着喊妈妈,可是,表哥回头纠正他,这是他妈妈,不是小弟的妈妈。于是他找奶奶要妈妈。母亲描述时禁不住泪水涟涟,对我说:“儿子,这孩子不能没有妈,你还是把他妈妈找回来吧!”
后来的日子,他妈妈又回到他身边。我无法写尽他回到妈妈身边的幸福和快乐,他从此紧紧依傍在母亲身边,再也无法割舍。
像所有孩子一样,他喜欢看动画;和所有孩子不一样,他妈妈喜欢看《动物世界》,他也跟着妈妈专心致志地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和妻子复合后我们买了自己的房子),并且看得津津有味。无论看到什么动物,只要看到三只或两只,只要有大小之分,他都会兴奋地喊:“爸爸、妈妈和儿子!”在儿子的世界里,这是唯一幸福的存在:爸爸、妈妈和儿子。
因为儿子复合的家,并没有解决我和妻子间的纷争,我们依然因为生活的矛盾争吵,那时儿子总是显得很可怜,紧张的家庭关系不知道给儿子的心中投下多少阴影。那时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在一次和妻子激烈的争吵之后,我带着对婚姻的沮丧,无奈地问道:“儿子,爸爸想和你妈离婚,你同意不?”儿子望着我说:“爸,你们要是离婚我会变成坏孩子!”我急忙问:“为什么?”儿子说,“学校里的坏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离婚的。”
那时我内心的震颤难以用语言表达,儿子用最简单的语言,阻止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再次裂解。
儿子不爱旅游,也许风景不能唤起他心中的快乐。大学以后,没有了中学紧张的考试压力,在我们竭力劝说下,儿子终于同意做一次短途旅行。那年暑期,我们一家三口来到唐山附近的滦州古城景区,像我预料的那样,儿子对这座仿古建筑群兴趣索然。在我和妻子的竭力怂恿下,乘着晚餐后那段冗长的夏日黄昏,我们一家和其他游人一样,来到古城水陆交错的街衢。当我们漫步来到景区的古城门下,看到许多游客合影留念,儿子也要给我和妻子拍照片。儿子的举动让他妈妈很高兴,立刻拉上我来拍照。那时已是日暮时分,冗长的夏日黄昏就要融入夜色,夜幕正在降临,可街灯却迟迟没有点亮,这样的光线给拍照带来一定的困难。端着相机站在我们前面的儿子,为拍好这张照片,那样专心致志、竭尽全力,生怕留下遗憾。为此,他不断地变换角度、寻找最佳视点,一次又一次艰难地按下快门……在他心中如此希望给爸爸和妈妈拍一张和和美美的照片,他的内心如此渴望我们完美,希望爸爸和妈妈没有裂痕,渴望一个完整的家。那一刻我读着儿子的内心,想起那些和妻子的纷争无意间给儿子的伤害,禁不住流下泪来。好在这些复杂的心绪都可以掩藏在古城降临的夜色里。我们努力为儿子维护一个家,其实儿子也在用他的努力维护这个家,因为在儿子的心中,有爸爸、妈妈和儿子的家,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足以让他有依靠的力量。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生中正确的选择:我还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他还给我们一个世界。
4
儿子慢慢长大,正如我一天天老去,注定這是生命的过程。
记忆里的儿子从来都是幸福的存在,他从来都是个可心的孩子。从他能够自主行动开始,就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和我小时候度过的那些饥馑的日子不同,儿子从不计较吃的,却沉湎于不尽的游戏中。印象里,如果不是大人约束他吃饭和睡觉,他不会在游戏中停下来。随便把他放到一个角落,他就会投入自己的游戏。偶尔会想起什么,从游戏中抬起头,好像回到现实,会突然放下玩具,然后跑到我跟前,喊一声“爸爸”,又匆匆跑开投入游戏,那种沉浸于游戏的快乐常常让我不忍打断他。
那时我们生活拮据,无力改变,面对天性纯真的儿子,内心常感愧疚。即使不能给他一个富足的生活,也该尽力让他快乐。所以,每每看着沉浸在游戏中的儿子,他的快乐,常常是我内心巨大的享受。
儿子出生前,我没有关注过任何一个孩子,对孩子的世界一无所知。直到有了儿子,我情不自禁地体会、理解孩子的喜怒哀乐,愿意分享孩子简单、幸福的快乐,同样也会为哭泣或者遭遇了痛苦的孩子而惶恐不安。
于是,为了儿子快乐,我索性随他所愿。忘记从哪本书中读到这样一句话:“游戏是孩子的天性。”这成为我引导儿子度过童年时光的信条。为此,我恋恋不舍地把儿子带到幼儿园,交给那个年轻的园长时,特别嘱咐:“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孩子快乐!”我特别强调,不许教我的儿子所谓语文、数学课程,只教他游戏,只要带他玩就可以!
园长还是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一个小伙子,脑后扎了一根标榜时尚、叛逆的小辫子,我猜想他不是学音乐就是学美术的。我一直记得年轻的园长震惊的表情,他告诉我,没有一个家长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只为了玩,即使他这么做,家长也会反对。但他乐意接受我的意见。后来,我发现儿子在幼儿园快乐地游戏之后,居然对画画产生了乐趣。我一直感谢那个年轻的大学生,尽管他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但是他按照孩子的天性,陪伴我的儿子度过快乐的时光。
上小学了,儿子是班级里最懵懂的小学生。别的孩子在幼儿园里就接触了小学的课程,因此课堂上,老师只要打开课本,很多孩子就会熟悉课本内容,老师很轻松地带领这样的孩子完成教学过程,只有儿子对课本上的拼音与数字还新奇和陌生。好在他妈妈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剩下的课程,他妈妈也会囫囵吞枣地教给他。因为没有压力,那时他依然在游戏中继续一个孩子的快乐时光,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班级里学习成绩靠后的学生。我记得小学快毕业了,除了还继续画一些简笔画外,他唯一给我和妈妈留下的,是装满两大抽屉形状和色彩不一的各类“卡片”。那也是我小时候热衷的游戏,叫“拍宝”(有地方称“摔方宝”),这些就是儿子在游戏中源源不断斩获的“纪念品”。
5
我常常以自己有点文学素养自得,很多年我一直是学校里那个被语文老师青睐的班级里作文最出色的学生。儿子不同,我发现他面对文字没有一点儿想象力,把作文写得枯燥乏味,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漏掉了我那点儿优异的遗传基因。那时已经没有时间去督促他了,初中以后,他开始应对繁重的学习和考试压力,没有时间听我唠叨作文及如何去提升想象力。我也曾奢望,学校的老师或许会改变他。的确被我言中了,但改变他的是他的数学老师。
有一回,我又对他的作文进行痛斥时,他突然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老师说,‘理科好的学生比文科好的学生更聪明!只有笨学生才会死记硬背学文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有了逆反心理,他明显抗拒、抵制我对他的影响,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和我不一样的人。为此,他拿老师这句有些偏颇的话反驳我,显然曲解了老师对某些现象的批评。尽管老师的话有些偏颇,但这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至少儿子开始建立自己的认知和价值,并且渗透老师对他的影响,这也是我希望的。
上初中不久,我担心他贪玩放任自流,耽误了这个重要的学习阶段。于是我背着他去拜访他的数学老师,这位老师也是儿子从初一到初三的班主任。我一直记得那位长着一双细长柔和的眼睛、温婉秀气的数学老师,她更符合我心中老师的气质。出于对这位老师的好感,我坦诚地说:“我儿子挺笨的,小学的基础不太好,并且很貪玩……”我接着想表述的是,可能由于错误的方法,就是我所谓的“快乐教育”把儿子引入歧途,担心他歧途不归。我刚说了几句话,老师立刻打断我:“你说得不对,或者你不了解你儿子,他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放心吧,他不会有问题。”
这是我听到的老师对孩子最好的评价!我有种如释重负、如沐春风的感觉,庆幸儿子遇到一位好老师。她用自己的方式影响并改变了他。在她的引导下,儿子的数学能力迅速提升,以至于直到大学他依然保持对数学学科浓厚的兴趣,成为系里高数最好的学生,他把这一优势保持到成功考取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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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从那时开始,随着到来的青春,儿子开始告别懵懂幼稚的快乐时光。在冲动和迷惘中,他跌跌撞撞地步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他曾短暂地和我探讨生命的意义,我记得他得出的结论是:活着就面对一个悲观的现实,那就是每个生命都注定消亡,就个体而言生命没有意义。我肯定被他的见解震惊,只是在我还来不及引经据典、长篇宏论去纠正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知半解的偏见时,他已经陷入一轮又一轮各类考试的圈套里不能自拔。他来不及思考有关命运人生的诘问,就被无休止的补课和各种测试一直纠缠到高中。
也许就是他一副不缓不急的样子,和稳稳当当甘居中游的成绩,他妈妈亲昵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一面宽慰他也是安慰自己说:“妈大儿子,到时给妈考个小二本就行!”三年的高中似乎过得更快,高中毕业时他以520分的成绩考进大连一所理工科学校,那时他高考成绩全校排名是400名。这是他高中最好的成绩。
很多年,我一直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直到儿子用5年时间,在大连交通大学顺利收获材料科学和软件工程双学士学位,并在本科毕业前拿到武汉一所大学材料科学与冶金学院的研究生入学通知,那时我知道原来自己家也有个“别人家的孩子”。
放任儿子,让他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有时我反省这种放手是不是把他引入迷途。于是我很焦急,总希望找到恰当的时机,把最重要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让他少走弯路。这样的机会总是等不到。眼看他最后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我再也不能等。于是,我几乎强行把他按到沙发上,对他迫不及待地说:“儿子,我得告诉你一些人生的道理……”为此,我做足了功课,准备对他进行一场醍醐灌顶式的启发。谁知,我刚说了这句开场白,儿子就打断我说:“爸,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只有我自己体会到才能理解,你硬塞给我的道理我记不住!”
尽管儿子拒绝了我的教诲,可儿子的话让我如释重负。我知道他对生活有自己的认知,其实,这也是我那些没有表达的话的最后的结论:
自己长大。
7
2017年3月的一天,我和妻子站在著名的武汉长江大桥上,看着湍流的江水和往来的船舶,感受时空的变迁,油然有种沧桑之感。正是武汉樱花盛开的时节,在东湖磨山樱花园,我和妻子看到最美的樱花,也是我经历的最美的春天。而那一天,儿子没有时间和我们一同欣赏美丽的武汉樱花,他正从容地参加研究生的面试。
转眼又是三年光阴,儿子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度过,只偶尔和同学或学长们一起做短暂的出游或餐聚,除此无暇他顾。这也是在漫长的求学时间里,儿子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女孩子、没有进行一场恋爱的原因。这次我和他妈妈送他回学校的路上,郑重其事地向他建议:“儿子,这次回学校要做两件事,一是准备读博深造,最要紧的是要谈一场恋爱!”尽管他愉快地接受了我的建议,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我和妻子在站台上送儿子返回武汉的学校,正是我们记忆中那个樱花盛开的日子。和三年前武汉的春天一样,他同样没有时间去看风景,他又开启了人生新的阶段。
孩子长大了,就会走远。
我常常在他来去的间隙里梦到他小时候:他会突然放下手中的玩具,跑到我身边,快乐地叫一声“爸爸”。
那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知道每个孩子都会离开那个快乐时光,离开我们的视线,去寻找和我们不一样的世界。其实生活远比理想更丰富多彩,我记起帕斯捷尔纳克在《日瓦戈医生》里那句名言:“人生是为活着而活着,不是为准备活着而活着。”儿子一路奋斗下来,是不是在内心深处解决了那个关于人生的困惑?我想,推动一个人前行的,不一定是生活的理想,有时恰是对人生困惑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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