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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站在时代的高度——评老藤新作《北地》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5033
疏延祥

  老藤的《北地》通过曾在白山黑水做过地委书记的部级干部常克勋的自传提纲,以及其子常寒松和朋友任多秋想把自传提纲变成传记的走访过程,再现了北地(白河市)从1958年到新世纪的发展变化,在某种意义上看,也可以说是常克勋和其后辈对这一段北地的历史反思。

  这半个多世纪,北地的变化是明显的。比如常克勋转业的第一站格拉秋山农场,1958年垦荒前,这里一片荒芜,狍子多,狼多,如今这里是个现代化的农场,绿油油的玉米和大豆组成广阔的沃野。老藤并没有直接地呈现这个北大荒变成北大仓的艰难历程,而是把这个农场的亲历者讲述的故事呈现出来,使人思接千里,感慨万千。亲历者叫诸三禄,他曾和常克勋共事,一天夜里,要不是当时还活跃的狍子吸引了狼的注意,他和常克勋就要葬身狼腹,这种侧面表现使读者对北大荒当年恶劣的环境有一个清晰的感知,从而突出了常克勋和诸三禄这些建设者的丰功伟绩。

  当然,常克勋在北地建功立业的同时,也有过历史的教训。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一位日本遗孤为了感谢当年的中国公民肖木匠的收养之恩,在孙武建了一个纪念碑。纪念碑附近有当年关东军的配套街市,叫小札幌,主政者想在这里将已经破败的小札幌修复,以便招商引资。结果因为民族感情,碑被砸,修复小札幌工程也叫停。为此,常克勋也去调研,但也只能对民间的感情听之任之。还有凤鸣街作为白河的老建筑很有特色,大街的石砖路和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一样,据说是同一个俄国设计师设计的,一块方形石砖要一银元。可是,常克勋和很多从政者一样,一切从经济利益出发,改造能带来一时的GDP,结果擦掉了白河最初的城市胎记,切断了白河的文化印记。建筑是文化的表现、历史的承载,抹去了它,很多城市将成为无根之源。也许我们不应苛求常克勋那一代共产党人,他们受历史的局限,不可能有保护古建筑的意识,但把这一切写下来不是没有意义的。今年春天,我到哈尔滨参观考察,对中央大街作为建筑的博物馆表现出浓厚兴趣。归途时在高铁候车室休息,一位老者得知我来哈尔滨的意图,就说哈尔滨有什么看头,它没有历史,中央大街都是外国人留下来的东西,是殖民的象征。其实,就是把它作为殖民的象征,也要保护起来,否则以何为证?

  我们认为,《北地》在歌颂白山黑水的建设者的同时,浸透着作者的反思。“反思”本是一个哲学概念,叶娜说:“苏格拉底说,未经反思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这句话之所以流传千年,是因为它始终提示着我们,未经反思的生活就像赫拉克利特所说的那条无物常驻的河流,匆匆流逝之后仿佛一切从未来过。因此,一就是无,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就像从未发生一样。而反思改变了这种无物常驻的生活,留下了可供传承下去的东西,让我们能有站立的地基,去领悟个人的成长、民族的历史。”因此,不管是一个个体,还是一个民族,反思都是重要的,只有站在一个新的高地,将已经过去的历史进行反思,才能汲取历史的经验教训,获得发展的力量和方向。

  说起反思,读者很容易想到新时期文坛曾经有过的“反思文学”。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一批作家从政治、社会层面上还原“文革”的荒谬本质,并追溯到此前的历史,从一般地揭示社会谬误,上升到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和伤痕文学相比,其目光更为深邃、清醒,主题更为深刻,带有更强的理性色彩,被称为“反思文学”。

  反思文学是伤痕文学的发展和深化。较之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不再满足于展示过去的苦难与创伤,而是力图追寻造成这一苦难的历史动因;不再限于表现“文革”十年的历史现实,而是把目光投向1957年以来甚至是更早的历史阶段。重新探究历史是非,对过去一贯以为正确而在实践中证明是错了的政策、路线、事件提出怀疑,并以艺术的方式加以充分而深刻的表现。在反思文学兴起的初期,“反右”扩大化、“大跃进”、“文革”等一个个事件的历史真实不断在文学中得到展示,而这些,也就构成了反思文学的主要题材。比如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就抒写了封建意识的存在是由于广大农村没有爱情,或者说是实现爱情的阻力;古华的《芙蓉镇》就描写了历次的政治运动和“左”倾路线对人的伤害。这些小说其实是现代启蒙文化的继续,对于改革开放后的思想解放运动有极大的推进作用。

  与新时期的“反思文学”不同,我以为老藤这部反思小说,是站在新时代的立场看待过去的历史。比如生态意识就是这部小说的重点之一,这是今天的“两山论”深入人心的结果。比如常克勋为了对抗大炼钢铁,保护樟子松,决定修七星泡水库。此举虽然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不得已而为之,但是黑鱼泡的黑鱼作为独特的物种就绝迹了。老藤把这段历史描写出来,意在告诉人们,毁掉一个物种非常简单,只要扼杀这个物种存在的环境。

  生态意识和环境问题是《北地》的重点,反复出现在小说中。在第二十三章,老护林员林风为了保护宝山玛瑙,三次上书常克勋,不要挖掘五龙背的玛瑙,可惜在20世纪80年代,发展经济是主旋律,五龙背所在的县得知山里有玛瑙,自然要开发。常克勋作为主政者,其工作作风是亲民的,他能一一回复普通护林员林风反对开发五龙山的信件,但并没有制止这个项目,结果五龙山玛瑙没有了,遍体鳞伤,一些有害物质渗透到地下,导致地下水被污染。常克勋自然后悔不迭,但灾难已经发生。第二十五章的《老鳖湾》也是这一主题的继续,老鳖湾被填平,一湾绿水不再,老鳖也没有了,没有了多物种赖以生存的青山绿水,想再造其他旅游项目,多半只能是梦想。因此,填平老鳖湾也就成了晚年常克勋的心头之痛。

  在强调生态意识的同时,老藤往往把现代的生态意识和古代朴素的天人合一的思想结合起来,使这些前科学时代朴素的环保意识有了新的意义。比如村民委员会主任老侯家门口有一个类似旗杆的东西,这是东北的习俗。为了不让鸟类在大雪封山时饿死,满族的居民会用小木船盛满粮食,吊于木杆之上,给过往的飞鸟吃,正如老藤在《北地》中借用任多秋所说,这是一幅人与自然十分和谐的一幕。老藤在《北地》中为此加注,说这叫索伦杆即神杆,为满族祭天所用,祭天时会在碗状的锡斗里放切碎的猪内脏和碎米,给乌鸦、喜鹊吃,侯主任家门口的旗杆就是这种古风的留存。在这一祭天仪式和现代遗存中,鸟仿佛成了人类大家族的一员,这是多么符合现代的生态意识。还有上文提到的林风老人为什么反对挖掘五龙背的玛瑙,他认为五龙背一开,龙脉就断了。这种风水意识看似迷信,但是对山的敬畏恰恰是对大自然的敬畏,而这是符合现代生态观的。同样,老鳖湾居民不吃老鳖,认为老鳖是名儒范斗托生,这种掺杂迷信的观念中也有敬畏自然的意识。对此,老藤在近期的小说的表达中是一贯的,长篇小说《北障》中,老藤借普通民众之口,把狐狸和刺猬上升到仙班之列。在中篇小说《青山在》中,毕国兴的爷爷崇拜貔子,在自己的皮匠铺边为貔子建了个小庙,结果在小说结束时,山体滑坡,是貔子给毕国兴报警,一干人跟着貔子奔跑,才得以保全性命。这种人和动物相互依存的意识在民间早已存在,把一种我们一度以为的迷信观念赋予现代的生态观,这是老藤的一些小说带给我们的启示。就像“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本不过是历史的感叹,老藤却从中提炼出“青山在”才是我们今天可持续发展的前提这一现代思想。

  从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汲取合理的科学成分,这是《北地》的一大特点,对此,我们前面已有论述,其实《北地》中还有不少这方面的篇章,像常克勋和莫家全的交往便是如此。莫家全属于鄂医,在老藤看来鄂医就是中医。的确,鄂伦春人属于56个民族之一,民族不分大小,都是中华文化的分支。鄂伦春人笃信萨满,很多萨满兼通医术。莫家全初次和常克勋相识,他看常克勋面庞呈酸木浆色,鼻梁一抹达子香味,就知其患肝病,开了一天一壶五味子、三天一锅炖泥鳅的药方,就把常克勋的肝病调理好了。后来白河的稗子沟监狱闹疟疾,居然用稗子根熬水,用稗子米做粥喝,再给营养不良的犯人提高伙食标准,结果染上疟疾的犯人都治好了。中医善用草药,所以李时珍的医学书籍叫《本草纲目》。老藤在《北地》中,给中医张目,歌颂中医的作用,这是间接对中华文化的歌颂。

  《北地》也是一部人民群众的赞歌,人民性的体现非常明显。如果从人民性的角度考察社会主义文艺,可以上溯到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主张改革汉字,以白话文学载体,目的是让引车卖浆者流都能读懂,容易接受。20世纪二三十年代左翼文化努力输入苏联及其他世界各国的无产阶级文学作品,还积极推动文艺大众化运动,其主要目标也是占人口主体的大众。40年代的延安文艺乃至十七年文学,要求文艺工作者为工农兵唱赞歌,粉碎“四人帮”以后,确立文艺要百花齐放和“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显然“人民”是我们文艺服务的主体,这是对延安文艺和十七年文艺路线的继承。到了新世纪,底层文学大行其道,“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并没有变,但底层文学基本是关注底层的艰难,无论傅爱毛的《空心人》,还是刘庆邦的《神木》,都是呈现底层生活即普通人的艰难,而底层人民的美好品德往往很少表现。《北地》在歌颂共产党人常克勋和毕克功的同时,也写出了一批普通人身上的闪闪发光的亮点。像诸三禄终其一生大概都没有走出农场,却能践行当初和毕克勋的承诺,看好十八位志愿军烈士墓,每年给这些烈士送寒衣。《北地》中的侯主任不过是村主任,如果他一心种植自己的大棚木耳,收益会比村主任高得多,可是乡里动员,村民选他,他就以村民和集体利益为上,以为名誉活着的老父为榜样。虽然这个名誉不过一个村庄的人的口碑,但因为超出了个人荣辱,令人钦佩。这样的普通人很多,包括莫家全,《北地》正是描写了普通人的群像,才使作品的“人民性”能够高度地再现出来。我们的历史是人民群众创作的,人民群众的智慧往往是惊人的。改革开放初期,小岗村18位农民按下手印载入史册。在《北地》中,五间房的农民得到毕书记要抓大豆生产、常县长要抓木耳的不同命令,他们就让一二小队种大豆,三小队种木耳,各自记账,年终统一核算。而且当两位领导下来检查时,他们就将其带到各自喜爱的项目生产地,不让他们碰头,从而最大限度保证了因地制宜,这看起来是农民的小聪明,却在特殊年代促进了生产。

  正如有的论者所说,老藤的小说有着自己的美学密码。在我看来,这种美学密码体现在白山黑水的风物描写中,无论是风景还是民俗,老藤的小说都带有北地的地域特点。《北地》中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豆和高粱,纳谟尔河的钢笔水花,大小兴安岭的樟子松、红松,都是独属于北地的美丽风光,还有前面提到的索伦杆以及鄂医的治病方法,有关玛瑙的传说,等等,都是中原大地和南国没有的。这些描写都是深耕北国、植根北国的老藤给读者端出的文化大餐,值得读者细嚼慢咽。

  注释:

  ① 老藤.北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

  ② 叶娜.何谓“反思”——“反思”与“纯粹思维”、“事后之思”的区分.宜宾学院学报,2011(9).

  ③ 本作刊载于《人民文学》2018年第10期.

  ④ 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学习读本.北京:学习出版社,2015.

  ⑤ 韩传喜.老藤小说的地缘美学密码.当代作家评论,2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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