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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柳沄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8289
张洪波

  我与柳沄相识在1982年7月,那年吉林省业余文艺创作积极分子大会在省城长春召开,《吉林日报》文艺部借机开了一个小型的座谈会,我与柳沄都被召集过去。现在想想,那个会的内容早已忘记,而只有诗人柳沄,只有老弟柳沄,无法忘记,并从此成为一生的朋友!好像那个座谈会是为我们俩的相识召开的。

  那时他是原沈阳军区某部的战士,看上去就是个娃娃兵。我还自信地和同去参加会的诗友李广义说:“一看就是小兵,肯定是哪个首长的孩子,后门儿兵!”前些天我在微信里问柳沄,还记得《吉林日报》那个座谈会你穿军装了没有?他先是说没穿,后来又说想起来了,穿军装了,开大会报到时问路,向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敬了个礼,叫了声老师,人家说,我不是老师,是打扫卫生的工人。

  我记得有两张《吉林日报》记者拍的座谈会会场的照片,就翻腾,还真找到了,但没有柳沄,他当时去厕所了?抽烟去了?他那时抽不抽烟我没有印象。多少年以后我们一起参加过一些会议,会议中间他会几次拽我出去抽烟。尤其是会议内容不对口味,或某个很牛很自信的诗人信口开河的时候,我们都会出去抽烟。

  这样算下来,到今年7月,我与柳沄已经是40年的朋友了!

  这40年,我们共同经历了对诗歌写作的练习、探索、追寻的过程,也见证了中国新诗的努力、变化和发展的一段历程。我们参与其中并把自己折腾老了。那天在微信上我对柳沄说,从写诗起步到今天,我自己努力了,刻苦了,但诗的路很长,也许一生都找不到诗的那个真正的秘境。柳沄说,这也是他常常反思的。

  1983年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东北,柳沄1986年复员到《当代诗歌》做编辑,从此开启了他的编辑生涯直到退休。几十年来,他固守沈阳,我东跑西闯,但我们的友谊未曾有过短路。

  柳沄的童年是在部队大院度过的,那支部队就是64军190师,一支英雄的部队,解放石家庄的主力师,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改摩托化机械化部队的第一师。我不知道柳沄小时候在部队大院是怎么“淘气”的,但感觉他不是那种淘得没边儿的孩子。他性格内向,也许从小就不喜欢扎堆儿。他说,他在交流上一直有障碍,跟熟人没啥问题,不认识的也没问题,就怕和半生不熟的人见面,没话说。我开玩笑:“你这是一种闭环方式。”他说:“这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的。”是的,柳沄的不事张扬、为人低调,这是所有朋友都知道的。即使在规格较高、非常热闹的文学活动上,他仍像一个微笑无声的旁观者。第三次青创会、张家港诗会等等,多年后朋友们提起这些会议还有人问:柳沄那次参加了没有?我主持《诗选刊》下半月刊时,编过一个介绍柳沄的小辑,记得还用了一张柳沄当兵时在哨位执勤的老照片,那可能是他最具英雄气的照片了。那个小辑收入了小说家刁斗的一篇谈柳沄的文章,他说:“事实上,柳沄是个很好玩的人,在他身上,所言所行皆出于天性,待人处事均来自自然,他那些羞涩的滑稽、迂腐的严谨、笨拙僵化的礼数与荒唐可爱的念头,列数出来能笑破肚皮……”只有特别了解的好友,才能总结出这样的话。当然,这句子的结构也有刁斗式的幽默。

  不急不躁,不讨好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低三下四,不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不坑害别人也不糟践自己,不争强好胜也不拖别人后腿。柳沄的这些,形成了一个人的独特性格和生存操典。说实在的,这种把持,我佩服并羡慕。

  柳沄做杂志诗歌编辑,选稿非常认真,即便是朋友的作品也不能含糊,不行就是不行,绝不凑合。他认为这是对朋友对刊物也是对编者(自己)的负责。用行话说就是:编风很正!

  他是一个好编辑,同时又是一个好诗人,他在几十年的创作过程里,不断地锤炼自己,在写作上也是一丝不苟。2005年5月,我工作的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柳沄诗选》,现在看书出得简陋了一些,但在编辑过程中编辑和实习编辑都喜欢上了他的诗,干净,实在,没有玄虚也没有一直以来一些诗人那种艺术上的固执,当时选了评论家吴义勤的一段话放在书的封底,这段话表达了论者对柳沄创作的肯定,也表达了编者对柳沄的理解:“诗人柳沄,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二十多年不间断的创作实践及写作姿态的几次调整,使他较好地解决了诗的沉重哲学品格和外在审美形态之间的辩证关系,进而把现代主义思维与现实主义情怀,把诗歌追问存在与终极的凝重和清新、澄明的美学境界融汇为一了。”这本选集里,有一首《探望父亲》使我格外动心:

  举止僵滞的父亲

  安详地待在从前的岁月里

  病房的光线越暗

  就越像一件

  收拢于雨后的雨具

  世界静极了。从

  输液管中接连传出

  一阵比一阵邈远的跫音

  父亲的病情

  在医生的诊断中不断加重

  好比当年长途行军时的背包

  越背越沉……

  整个下午

  我极力避免让自己想到

  一支卡壳的老式步枪

  那个锈迹斑斑,而又

  总喜欢直来直去的家伙

  是不宜叫老人再看见的东西

  这首诗写的是真实的现场。柳沄的父亲是一个1946年入伍的老兵,河北满城人,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巧的是,我父亲也是20世纪40年代(1945年)入伍的,也是河北(围场)人,也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更巧的是,我父亲所在部队炮21师(喀秋莎火箭炮)在朝鲜战场曾配属柳沄父亲所在部队(64军)作战。我和柳沄都知道当年的马良山、高旺山等战役……这可真是缘分啊,父辈在同一战场战斗过,我们又在同一诗坛写作。所以,我读了这首诗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有很深的同感。有多少写父亲的诗,赞美式的、拔高式的、煽情式的、编造式的……而这首诗,一个静静输液的场面,由父亲病重联想到当年长途行军越背越沉的背包、卡壳的老式步枪,把一个军人身份的病床老人形象展示了出来。不动声色,细微,真实,感人。

  柳沄还有一首《晒父亲晒过的太阳》,平静却深情,写秋日的一天,自己坐在父亲生前多次坐过的石头上,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我坐着,一副

  仍想坐下去的样子

  像父亲留下的

  另一件遗物

  他写道:“除了父亲的音容笑貌/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这是父亲晚年的时光,一个个日子过电影一样,在阳光下、在脑海中重新浮现,但是柳沄没有去细写那些往事,他只是强调自己是父亲的遗物,强调晒太阳:

  同所有的遗物一起

  我继续晒着父亲反复晒过的太阳

  直到灿烂的阳光更加灿烂

  直到故去多日的父亲

  在我的身上暖和过来

  这是诗的结尾。这个结尾多精彩。柳沄的父亲2008年9月2日离世,柳沄说,那一天也是父亲的生日。记得诗人吴兵曾给济南出版社主编过一本《写给父亲的诗》,不知他们有没有修订再版的机会,如果有,建议他们把柳沄写父亲的诗收进去,一定会有很多共鸣者。

  我刚刚调回东北工作时,在东北朝鲜民族教育出版社(现为延边教育出版社)编汉文图书,我策划了一套书《百名作家子女作文精选》,每个作家子女一辑,每十辑一本,十本一套。这套书也得到了柳沄女儿的支持。柳沄的女儿柳月江那时还在沈阳北陵大街小学上学,已经在全国语文知识竞赛中获过奖,在《小学作文评改报》等一些报刊上发表过作文,我们因此选择了她,并请柳沄为孩子写一段“寄语”。柳沄写道:

  语文是一切学科的基础,无论怎样强调它的重要都不过分。很难设想,一个语文很差的学生,在面对数学应用题时,会有出色的理解力。但问题之一是,应该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考量学生的语文成绩?此前,多种报刊不约而同地披露这样一件事:面对小学的某道语文试题,许多学者、作家都难以填上“精确”的答案。作为学生的家长,当然希望有关方面的专家能尽快找到一种更为科学的方法。

  这段话,让我想起邹静之的散文《女儿的作业》,那篇散文曾引发一场语文教学改革的讨论。而柳沄的这段话,也点到为止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知道,柳沄是个好父亲,他对女儿有着很深的爱,他又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我知道他的心里埋藏了许多要说给女儿的话,而这个“寄语”正是他表达的机会。可是他利用这个机会表达的,却是对语文教学的想法和关注。柳月江有一篇作文写了她作文发表后从学校回到家里的一幕:

  回到家里,我的表情很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当爸爸检查我的作业并从书包里发现10元钱时,以为这钱是不义之财,便厉声问道:“哪里来的?”我故意拉长调子说:“这是我的稿——费。”“稿费?”妈妈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我从书包里拿出了《小学作文评改报》让他们看,妈妈看完后说:“不错!不错!”爸爸看了说:“还差得远呢,别骄傲。”

  你看,这种泼冷水,对孩子的成长会有助力的。再看,还是女儿的作文,写到一次父女俩乘公交车:

  汽车走了两三站之后,车上的人就多了起来,车只要一晃,站着的乘客就像醉汉似的东倒西歪,我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街景。到了另一站,我把脸转向车门口,只见上来一位老奶奶,她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很深,手里还拿着一个布袋。她是那样虚弱无力,动作迟缓地往车厢里挤,好几次险些摔倒。她走到我旁边,手迅速抓住了椅背。我连忙站起来说:“奶奶,您坐我这儿吧。”老奶奶却推辞说:“不用,不用,过两站我就下车。”这时爸爸在旁边帮腔:“坐吧,坐吧,孩子都长大了。”老奶奶听了爸爸的话,说:“那好吧。这个小姑娘真懂礼貌……”

  这里有柳沄教育孩子的一个细节。柳月江在她十几岁时的作文里多次写到了爸爸,柳沄也在一首叫《滋味》的诗中写过女儿,写到有一次女儿接到一个电话,扔下刚咬一口的苹果就跑出去了:

  女儿确实长大了

  她已有太多的理由

  在丢下一只苹果的同时

  把我也丢在屋里

  他爱女儿,爱得不能有一点失落感。

  2015年11月号的《作家》杂志发表柳沄一组(20首)诗,并配发了一篇诗人李琦写的《柳沄小记》,李琦说柳沄读书、写诗、编诗,清淡度日。李琦说:“唯有诗歌是他的命,是刻骨之爱。这么多年来,他像追求真理那样,追求着诗歌写作的境界。他不加入任何门派或者潮流,不跟从时髦,不大声说话,没有风头,却心中有数。”我觉得这个评价很准确,尤其是后几句,描述了真实可靠的柳沄。的确,柳沄作为一个编了几十年诗的老编辑,作为写了大半辈子诗的诗人,他深知谁的诗写得如何如何,深知诗坛的状况如何如何,但他不发声,不抢话筒。他静守岁月,默默且自觉地修炼、耕耘,我曾经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提出:向柳沄学习,让诗坛安静下来!

  我不是诗歌评论家,在这里我不想具体地评论柳沄的诗,前面提到的两首写父亲的诗也不过是阅读柳沄的诗之后记下来,想和柳沄谈谈父辈的“药引子”,至于柳沄更多的佳篇,去读他的诗集《柳沄诗选》(时代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版)、《落日如锚》(北方文艺出版社,2008年3月版)、《周围》(春风文艺出版社,2017年12月版)以及众多的杂志和诗歌选本吧。但我知道诗歌评论界对柳沄(包括与柳沄一样默默耕耘的诗人)的研究还远远不够,也许,当“明星”们闪过,真正抵达了诗的诗人,才会依然闪耀在应有的位置。

  我再说一遍,我提到的小说家刁斗写的《比如柳沄》,在2012年第3期《诗选刊》的下半月刊上可以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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