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玮

　　2004年，在张国荣先生离开人世一年以后，黄阅的一首《折子戏》把人们又带入了这位香港艺人传奇又悲凉的一生。起初听这首歌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先是程蝶衣在戏台上粉黛之下的妩媚身姿，而后是戏台下他洗尽铅华后目中燃烧的那团火，耳畔回响的则是久久不能退去的念白。

　　后来若干次听这首歌，都是不经意地入耳，或者在商场里，或者在酒馆里，或者在地铁上，甚至是从远处街边夹杂着叫卖声若有若无地飘来，总之没有一次是刻意找来听的。然而，就是这同一首歌，每每听来，每每不同，相同的曲词，不同的心境，岁月用无形的力量冲蚀了它的模样，于是，越来越模糊的，是张国荣的背影，越来越清晰的，是我自己的内心。

　　外面起风了，像是要下雨，傍晚黄昏的光影已然悄悄溜走，只剩下漆黑的摇曳的枝杈，在灯火明灭中晃来晃去。一扇二十多年的老窗棱被风吹得嘎吱作响，但我并不担心那红漆斑驳的木框里，松动的玻璃会被吹得碎落一地，因为那扇窗其实开在了我的心里。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当我最近一次坐在傍晚的窗边，偶然听到这首十余年前的老歌时，我的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许多年前的那扇窗子，那么细枝末节，那么微不足道。我有时候会问自己，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么偷偷变老了？然而，谁也不会给我答案。

　　时光依旧在悄然前行，在每个我们不曾注意到的夜里，在每阵我们不曾留意的风里。我们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注定与其他的轨迹交错，或多或少，从此留下了彼此的印记。折子戏，只是本戏的一折、一章或一回。而我们也一样，我们是彼此人生的过客，途径过许多人的人生，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在别人的旋律里唱着自己的主打歌，笑着和昨天的自己告别，然后在某天突如其来的梦中相逢。同样，所谓的“别人”也在我们的故事里扮演着由不得我们做主的角色，我们的人生不是折子戏，我们人生轨迹的交错才是为彼此唱了一出折子戏，不一定圆满，却处处精彩。

　　人生啊，就是这样多彩而又遗憾。它处处都隐藏着荆棘，可那荆棘背后闪亮的希望，却又诱惑而耀眼。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步步地，在跌宕起伏中，在失望与痛苦中，在欢欣与鼓舞中，跌跌撞撞地去追寻生活的本来面目，去认识真正的自己。在我们如同折子戏的人生交错中，其实没有所谓的开始和结局，我们只可以努力活好自己的人生，努力让自己强大，强大到起码能主宰在别人的故事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结局。即便有一天离开了，或许在世界微尘里，或许在烂漫山花里，或许近在咫尺，或许远在天涯，但曾经的故事还在，并且另一个故事还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辉煌上演。我们交错的人生，就这样不断来了又走，遇见了又作别，这样思量，人生就不会有太多的意难平。

　　当时光湮灭在无垠的荒野之中，当记忆的城堡沙化随风散去，当你站在人生的路口蓦然回首，看着那些昏黄的灯影，你是否会轻轻哼出一句：“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然后，无尽的复杂情绪悄悄地在一瞬间爬上你的心头。你像是脱离了身体的灵魂，飘浮在半空，回望走过的前生，端详脚下的坎坷，或哭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