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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6384
[马来西亚] 黎紫书

  真没想到,这次相聚,她们谈起最多的是陶陶的事。

  海洋那么近,隔着两条马路的宽度。晚上她们从屋里挪来两张椅子,并肩坐在小小的阳台上,感觉有点像是一起坐在法庭的被告栏里。在那里听得到海浪声;借着微薄的月光,也看得见黑水生白花,哗啦哗啦地开在沙滩上。

  这是她们人生中头一次这样一起坐着看海,一起看浪花一开而谢,飞去如影。而她们竟都是年过四十的人了;淑离年长些,头发灰了,坐望百半;连陶陶都已经二十岁,她去年生下的儿子眼看下个月就要周岁了。

  淑离还清楚记得陶陶刚出生的那段日子,康子产后忧郁症,整个世界日月无光。那时候南北大道还没有开通呢,她坐了一晚上的长途车赶到南方,在她家里住了三个月,同时给她们母女俩当保姆。那时那么小小的一团肉,柔弱近乎无骨,像是用黏土草草捏出来的一个人形,领受了神吹的一口气,现在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

  陶陶一直把淑离叫“干妈”,但其实她们之间不怎么亲近。一是隔得太远了,淑离连康子的面也不常得见,她与陶陶还隔着世代,而且那孩子好像生下来后睁开眼睛,叛逆时期就开始了,因此特别不喜欢见到她。“干妈你就只会讲耶稣。”

  她怎么算是讲耶稣呢?她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人,唯有在祷告之间常常恳求。“因为我切切地想见你们,要把属灵的恩赐分给你们,使你们可以坚固。”

  她喝用白水调开的苹果醋,康子喝她的罐装啤酒,上帝在云中倾注他啤酒般的目光,把海洋斟满。这种情景,她们都觉得该来点音乐,但没有,她们便谈起以前喜欢听的那些歌,然后发现唱那些歌的歌手有不少已经死去,又有一些仿佛石沉大海,教人想不起来是死是活。

  康子便又说起陶陶,说她到现在仍然喜欢她自己根本听不懂的韩语流行曲,也还会爱上在网上聊过几次天的根本不认识的人。

  “谁会想到她居然是个妈妈了。”她苦笑,用手指在啤酒罐的空肚子上按压出皱皱的,像是谁在睡梦中磨牙齿的声音。“真的,那个小瓜会喊‘妈妈了。他不知道他的妈妈也还没长大。”

  淑离只是一贯地微笑,教会里也常常有主内兄弟姐妹找她聊天,对她诉苦,被她这微笑安慰过。康子说她这样笑眯眯的样子像在保证雨过了必然天晴,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那是因为你命好,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难题。”

  康子这么说的时候,想到的是少年时候就已十分老成的淑离。她家里卖鞋子,在新街场有一家位置不错的老店,裕丰,卖的都是真皮皮鞋。那年代新街场大街上两排长长的店屋,没几家有落地玻璃做的橱窗;裕丰不仅有,那大门左右两个橱窗里还有原木做的架子,摆在上面的男装鞋擦得亮锃锃,小小的标价牌子上写的数字让人咋舌。那时候康子就觉得淑离的家境很好,人家一双鞋子卖的价钱够她们一家三口吃喝两三个礼拜了。

  康子在那鞋店里打过短期工。那是在考过初中三会考以后,母亲病得很严重,已经不太能下床;许多的打针吃药,靠父亲在渔业公会帮头帮尾拿的那份薪水,家里连一只多余的小猫都喂不飽。年底学校的长假还没开始,父亲把她领到裕丰鞋店,见过老板周新生,当天便开始上班。

  那时店里只有一个正式雇员,是个马来大姐,哈密达。老板管康子一顿饭,让她中午十二点到楼上和他们一家共进午餐。一张折叠型四方桌就着窗外的流光打开(康子总是被迫坐在一个凸角上),桌面上三餸一汤,别人家的家常饭,康子自然是无话可以声张的;老板夫妇和他们的一儿一女话也不多,偶尔说话了也只是轻声细语,似乎连嘴巴都没有张开;康子把耳朵竖起来了,始终只听得到窗外麻雀的聒噪。

  老板的两个孩子当中,淑离是姐姐,在念大学先修班,身材细长皮肤白皙,脑后束着马尾,把校服穿得很好看。她的弟弟有唐氏症,长着那种克隆人似的,容易被记住却极难被辨认的脸。康子老是忍不住偷眼看他,好奇于他的斜视和肢体上各种执拗的举止,并且目光最终总会碰上姐姐淑离的眼睛。

  “那时我想,怎么这人的眼睛这么干净?”

  康子这么说的时候,淑离想起的是教会里一个年长的姐妹。那人年轻时遇车祸丢了一颗眼球,后来装的义眼十分逼真,而以后岁月侵蚀,皮囊斑驳了,又遭逢丧夫,人变得灰沉沉,唯有那假眼始终清澈,如明月般洞悉世情。

  周新生一家人都信耶稣,星期日不开店,是要举家到礼拜堂的。同事哈密达是穆斯林,每个星期五中午有两个小时的祈祷时间,“只有我,”康子笑着说,“没有得到神的眷顾。”

  因为神不在,母亲只得惨死在家里。她的病改造了她身体,痛楚化作成千上万并且不断繁衍的蚂蚁,驻扎到她被淘空的骨头里,因而她死前绷得很紧,死后僵持着一张扭曲的脸;嘴巴洞开,双目半眯,空中像是有一团听不到的、凄厉的嘶喊。康子和父亲回到家里,看见母亲的尸体像一具倒下的蜡像横陈在床上。那邋遢的床铺被斜阳熏染过,小猫坐在金色的光中,喵呜喵呜,温柔地向父女俩述说他所看到的景象。

  康子和父亲在床边站了好一阵,似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也有点不相信过去两三年苦苦折腾着他们家的灾难就如此终止。他们等在那里,仿佛都觉得床上的人也许会醒来,会忽然睁开眼睛,抽搐着手脚竭力呼吸,再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号申诉她的痛。

  这种情景和心情,淑离怎么可能体会呢?她的父母可都是躺在私人医院的白色病床上,干干净净地过世的。康子带着陶陶去了周新生的丧礼,看到老先生的遗容,仍然眉目安详,白里透红的脸上隐约看见一弯早已渗透到皮层底下的笑。那是康子第一次参加基督教的丧礼,陶陶只是个小女孩,一直惊奇地看着灵堂上纯洁的鲜花与烛火。来的人都平静从容,说话无声,脸上几乎都带着祝福。

  “怎么会没有神的眷顾?他给了你陶陶。”那时,在十七楼那昼夜难分的房子里,淑离把婴儿抱起来,带到浴室里,给她清理一身的屎尿。那孩子带着那么多怨尤来到这世上,只知道哭,只知道虚空与不足,像是世界欠了她什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都哭成气若游丝了。

  淑离回到房里来的时候,康子睁开眼,睡房里坏掉的窗门什么时候打开了,竟然有光如花,在房里淡淡地绽放。她游目四顾,房子被收拾过了,她有点认不出这地方,却依稀认得眼前人,于是目光缓缓地停泊在淑离身上,看见她的头发剪得那么短,还穿着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除了笑容保持着多年以前的温度,真像换了一个人。康子这样怔怔地看着淑离,直到她的脑细胞一颗一颗地苏醒,才想起该张口称呼。淑离微笑,说她已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那可真睡了个斗转星移,康子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的少年时光,因为贫血,偶尔会昏厥;淑离把她扶上楼,让她躺在她的床上。她闭上眼睛小憇,醒来看见淑离在书案那里低头看书。人的侧影,书的侧影;窗外有光衬底,人如剪纸,又像皮戏。

  淑离转过身来。必然是窗外那旺盛的陽光制造的错觉,康子觉得那小房间里像是有另一个空间,她们之间隔着什么;淑离会发光呢,她坐在哪里,哪里就成了另一个世界。

  “淑离姐在读什么书呢?”康子爬起来,坐在床沿揉眼睛。

  淑离合上书本,拿起来向她晃了晃。“在读这个,《圣经》。”

  她记得那书很厚,烫金的吧,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康子还在搓揉眼睛,像是眼里进了沙子。淑离姐怎么你家里有那么多闪闪发亮的东西?穿在脚上发亮的鞋子,捧在手里发亮的书本,别在头上发亮的发夹,装在盒子里发亮的帕克笔……你们一家人的眼睛,即便是你弟弟的斗鸡眼,也都一闪一闪亮晶晶。

  康子被记忆中的自己逗得莞尔。要不是听见了厅里荡来婴儿的啼哭,她几乎忘记自己已经长大,是个母亲了。

  母亲去世以后不久,学校开学了,她却再没有回去上课,仍然每天搭巴士到裕丰上班。老板周新生每日见到她总要语重心长地说上几句话。回去上学吧,把中五毕业文凭拿回来再说。她经不住那唠叨与让人心烦的善意,也嫌在店里卖鞋子薪水太少,便辞去裕丰的工作,让父亲拜托人把她介绍到酒楼端盘子。

  那酒楼在城市的西北端,是个热闹的新区。最初在那里上班,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午休时间,康子喜欢一个人跑到外面溜达。那酒楼所在的同条街上有一间雅马哈乐器店,康子每次经过那儿,必定忍不住停下脚步,站在玻璃门外偷偷张望。那玻璃门擦得一尘不染,店里的乐器都像抛了光上过油似的,钢琴,吉他,电子琴,爵士鼓,还有挂在墙上的萨克斯,长笛和单簧管什么的,每一件乐器都熠熠生辉,仿佛祭坛上的圣物,让人不敢侵犯。康子便是在那店里又遇上淑离,她是到二楼去学钢琴的,下课后拐进店里巡视那些乐器。康子看见她把单簧管拿下来再放回去,又掀开一台立式钢琴的盖子,叮叮咚咚,随手串起两把音符。

  “淑离姐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呢?”她们站在店门前,下午的阳光在路上漫溢,浸过她们的小腿,“很好听呢。”

  “是教会的赞美诗,叫《奇异恩典》。”

  这些情景,像相册里的旧照片,被海上吹来的夜风一页一页翻过去。康子坐在阳台上,仍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圈在法庭被告栏里;她把腿抬起来,伸直了搁在栏杆上。她想起自己离开裕丰的那一天,下班前到过二楼去跟淑离道别。淑离不在,她打开门溜进房里,也没什么企图,只是忽然想打开衣柜和翻翻抽屉,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走的时候,出于她所不明了的一种突如其来的恶意,她把搁在书桌上的《圣经》揣在兜里,跑到楼下偷偷放进自己的背包。走的时候她碰上正好从学校回来的淑离,穿着洁白的衬衣和校裙,在裕丰门口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你真的要好好保重啊。”

  康子沿着大街走到巴士总站,经过衔接新街场和旧街场的跨河天桥时,她卸下背包,拿出里面的《圣经》,扬手把它扔到近打河隐晦的浊水里。那条河据说有着宽宏的历史,百年前是有大型商船可以开进来的,但康子自打知道它的存在,它一直只是一条瘦弱而浊黄的、永远不敢声张的河流。它甚至不必开口,就把那本烫金之书,如同秘密般吞咽了去。

  曾经有一回,康子动念要把这事情告诉淑离。那是在十七楼的房子里,陶陶被喂饱了,在她的摇篮里知足地入眠。康子去淋浴,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看见女婴不知怎么醒来了,淑离在哄她,睡吧,睡吧;她哼了一首歌,康子识得是《奇异恩典》。她走进房里把头发弄干,在《奇异恩典》的旋律中细细地梳了头,感受到许多头发掉落在臂上,在背上,在小腿,在脚踝。那感觉多么细腻而真切,仿佛她能感受到每一根头发的重量,听到它们的每一声叹息。这让她联想到剃度,不知怎么竟在镜子里看见了多年前的少女,在别人的房间里好奇地把玩每一件发亮的玩意。她也翻过那本《圣经》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还有许多铅笔画的直线和荧光笔留下的痕迹。

  她终究没有对淑离说起这事,毕竟这里头最细微的部分,那像被一只小小的虱子噬咬了私处,说不出是痛是痒的感觉,还有其中的羞耻,她尚且无法对自己解释清楚。那天晚上淑离读经祈祷以后,熄了灯,在她的身边躺下来。那一床被单日间才换洗过,康子闻到阳光干爽的味道,还有柔软剂的芳香如女人阴柔的手指缠在上头。康子在幽暗中伸手轻轻抓住淑离的手臂,许多要说的话,她懂得的所有感激的措辞,自她脑中逐一升起,全都停放在那良久的静默里了。

  “我记得那时你说了一些童年的事。”淑离盯着海那边一盏标示灯发出的幽微之光,还有更远处的浮标灯宛如星子坠落在海上,“你说你烧了人家的灯笼。”

  康子扑哧一笑。她摇着头挪下两腿,双手撑着椅背把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转身走进屋。

  “我去拿喝的。”她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不,两罐。再走出来时,看见淑离坐在那儿入定似的背影,一头短发灰白参差,灰蓝色T恤隐约凸现她背脊的骨节。前面的黑海沙沙作响,海上的灯打着什么信号似的一闪一闪。康子走过去,站在淑离背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把啤酒递给她。

  烧灯笼的事,她只对淑离一个人说过。就是在那廉价租屋的床上吗?淑离钻进被窝里,躺在她的身旁。那里曾经是她的男人躺卧的地方,他在那床上拥抱她,吻她,把满是尼古丁和大麻味道的舌头探入她的嘴里,有点粗糙的手心不断往她的身体各处摩挲。康子抓住淑离的手臂,趋近她,额头碰上她的臂膀。淑离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也有月亮的味道,康子忍不住再趋前一些,把脸埋入那臂膀下。“这样像不像一只鸵鸟?”她问。

  “像一个孩子对着树上的洞说悄悄话。”淑离轻轻拍一拍搁在她手臂上的那一只手。那手背碰着有点凉,手心却温热出汗,像一只蜗牛在她的臂上分泌黏液。她握住那只手,霍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她上了钢琴课以后与康子结伴逛街,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遇上迎面而来的露体狂,她们就是这样手拉手一起逃离那里的。

  “你还一路尖叫呢。”淑离转过身来面向康子,用两掌把那蜗牛似的手握在手心,“引得那人追了我们一段路,吓死人了。”康子也记起来了,不禁咧嘴而笑;淑离遂也忍俊不禁,两人都吃吃地笑起来。

  就是在那样的氛围里,趁着难得的欢快,趁着晦蒙中她们看不真切彼此的脸,康子随兴说起她的童年往事。

  那年中秋她七八岁的年纪,与邻居的一个女孩在家门前一起提灯笼,点蜡烛。“我的灯笼没弄好,一阵风吹来,它着火了。”那是用彩色塑料纸糊在铁丝架子上的一只小兔子,本来就比人家的大金鱼寒碜,还居然只玩了一阵就在风中自焚。康子愣在那里,觉得有点愤恨。她想,这要等一年啊,要等一年以后她才会得到另一个灯笼啊。

  “后来那女孩家里有人喊她,她走进屋里,我想也不想,拿起一根点着的蜡烛,把她的灯笼给烧了。”

  “后来呢?”淑离问。

  “我看着灯笼烧起来,就跑到她家窗外,大声喊她,喂快来呀你的灯籠起火了。”康子微笑,半张脸在微光中现形,半张脸沉没在光所附带的暗影里。

  “过后我们一起蹲在路旁点蜡烛,直至把所有的蜡烛都用完。”

  那天晚上并不是中秋,那是中秋前夕。第二天中午她从窗口看出去,邻家女孩走下车,拿着新买的彩纸灯笼蹦蹦跳跳。

  “我的中秋却提早过去了。”康子闭上眼睛。黑暗随着眼帘落下,一重一重,如许多张阴影交织成的帷幕;她忽然在那黑暗里了解了自己的委屈。淑离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过了一阵,她听到淑离说,不要哭。那声音很近,如同耳语;声息如雾,轻轻地落在她的脸颊。

  那几个月真亏得有淑离在身旁,在她几乎一蹶不振的时候,替她把一切打点好。尽管后来她越来越不习惯两人之间逾矩的亲近,无可避免地对淑离有了点说不清楚的忌讳,但淑离还是为她做了许多事,也打了好几通电话说服她的父亲,让他搬到南方来。“两父女,互相照料。”

  “我们家现在有四个人,就是四代同堂了。”康子站在淑离背后,忍不住伸手轻抚那一头花白的短发。年纪大了,头发变得那么粗糙。康子用手指梳理它们,微微觉得头皮发干,落下一些头皮屑。

  “明天我们去买染发剂吧,我来替你染头发。”

  淑离仍然注视着黑魆魆的海面,手里拿着的啤酒一直没拉开铝环,罐子上的水汽凝聚成珠串,汩汩流过她的手指,濡湿她的衣摆。

  “还染什么头发呢?”过了好一会儿,康子才听到淑离的回答。那声音一贯的平静,却像是从海上荡来似的,听着让人感到一阵晕眩。

  “回去要开始做化疗了,头发会掉光的。”

  也许是服药的关系,午夜未到,淑离就觉得困乏了。她到房里翻了两页《圣经》,坐在床沿小声祈祷,仿佛与上帝说着家常话。康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默默地啜饮淑离留下来的啤酒。那一罐啤酒早已变温,在舌床上沁出叫人难以忍受的苦味。她把啤酒喝光,站起来走进屋内,拉上门;外面的阳台散落着啤酒罐,看起来像一个狼藉的被告栏。

  康子熄了客厅的灯,借着阳台檐下的灯光走到睡房,觉得脚步有点浮,眼前的一切分裂出各自的叠影。房里有一扇小窗,向对面的民宿借来了微弱的亮光。康子就着那一点点洞明,窸窸窣窣地褪下身上的衣裙,再脱掉胸罩,留下一条内裤。她回过头,看见淑离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声不响地看着她;人已经瘦成灰沉沉的一张影子,眼睛仍然盛着颤动的光,仿佛也在凝视她身后的窗与那窗外的夜空。康子对她笑,酒意让她自觉妩媚。她捏了一把腰上的肉,“不好意思啊,这两年我胖了不少。”

  她爬上床,把身体埋在柔软的被窝里。房里一片昏暝,她们不期然都盯着框在对面墙上的窗棂。窗外的夜色深沉,似是有所隐喻;空调呼呼地奏起一浪一浪的潮声。康子在被窝底下伸出手来,让淑离握在手中。她们躺在那里,像牵着手在平静的海上仰泳,无所谓地呆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睡意随浪声而远,在等什么呢?像是剧终后仍然坐在电影院里恋恋不去,一直翘首仰望,等待那迟迟未升起的字幕。

  【责任编辑】 邹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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