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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 热度: 12029
王英华

  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丛林。这是位身材极为瘦削的女人,二十几岁的样子,面部却显得十分苍白、苍老。她的眉宇间嵌着一个“川”字,好似要把愁字写满脸上,死木鱼似的双眼更是显得毫无生气。

  晚上,我们同住一个房间里,她总是试图与我说些什么。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她,再者,那会儿我又累又困,根本无心思去理她,而是倒头便睡。

  不知这一宿她是怎么打发的?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了床,可她仍在鼾睡,看样子昨夜并没有睡好。她的鼻翼中轻轻地发出有节奏的呼吸声,双唇也微微翕动着,发出别人听不清楚的呓语,好似要告诉我一件什么秘密。

  我生怕吵醒她,只好蹑手蹑脚地去了卫生间。洗漱过后我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前,我在皮箱中翻捡着,找了一件平日里很喜欢穿的内衣。我很随意地脱掉了睡衣穿上了这件内衣,谁知这个时候丛林却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不,与其说是坐了起来,不如说是蹦了起来,她十分兴奋且手舞足蹈,嘴里还发出了大声地尖叫。

  “姐姐,你的胸真美!”

  在她的赞叹中,我回过头去,瞟了她一眼。天呀!此刻,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的眸子闪烁出异样的灵动,既兴奋又贪婪,令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她那一双死木鱼似的眼睛也早已不知所踪,与昨晚竟然判若两人。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同性恋?我赶紧下意识地穿上了紫色的羊绒外套,神色慌张地站在地板上望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第一次看到女人这样兴奋地赞叹女人,那目光中分明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谁知这时她却一把撕开自己的上衣露出了双乳,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这是做什么呢,难道她疯了吗?

  我的眼前裸露着一双十分干瘪又下垂的乳房,这哪里是一个二十几岁年轻女人的乳房呢?

  我有了一丝恻隐之心,开始关注起她了。

  她声音嘶哑,如诉如泣地告诉我,她是一个偏僻山区的农村女孩,出嫁前也曾是留守儿童。父亲是一位农民工,由于家中孩子多,境况不好,父亲只好背井离乡到大城市的工地上去做建筑工。

  我问道:“你父母为什么要那么多孩子?”

  “嗨。”她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凡是没有男孩的人家,就会被人家耻笑为‘绝户气儿,所以,我母亲一口气连生了我们姊妹五个。”

  “结果,还是没有生出男孩?”我追问道。

  “是呀!所以,父亲和母亲是打着过来的。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享受过家庭生活中的温暖和快乐。父亲吵着让母亲再生,母亲却唠唠叨叨嫌父亲拿回来的钱太少,不够维持家中生计。终于有一天,父亲不再回家了,索性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工地上去。”

  “那你们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父亲外出遭遇车祸,母亲才停止了无休止的唠叨声。”

  “你父亲去世了,一棵参天大树倒下了,你们以后怎么生活呀!”

  丛林告诉我,从那时起,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整个人也变了。她不再唠唠叨叨了,而是变得沉默寡言,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向女儿丛林讲述着自己男人的不是。

  “肇事司机抓到了吗?他会赔偿吗?”

  “肇事司机是抓到了,可是他的家中一贫如洗,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丛林说,母亲很善良,知道他家的状况后便不再要求他赔偿,而是凭着自己的一双粗糙大手没日没夜地干活,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她们姊妹五个。

  “你母亲为何不再嫁呢?找个人来帮帮她呀!”

  “难啊!村里人都很封建,母亲只好独守空房。再说,带着五个‘拖油瓶去改嫁,谁会愿意娶她呢?为了生存,母亲扔下我们姊妹五个,到县城的工地上给那些臭男人洗衣服、做饭去了。”

  “哦,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留守儿童?”

  “是的。”

  “你还去学校念书吗?”

  “起初去,后来就不去了。十几里的山路,经常有野兽出没,我好害怕。”

  十八岁那年,吃棒子长大的丛林身体渐渐丰满起来。母亲为她找了婆家,换回了一袋子玉米。只有她们姊妹一个个嫁人,母亲才能够喘口气,定定神。

  村里的长舌妇们对丛林的母亲指指点点。

  “呸!养了个丫头片子还装蒜,养不起就别生,还拿着丫头片子换钱花,丢不丢人呀?”

  “瞧她那几个丫头片子,个个生着一对大乳房,是专门用来勾引男人的吧。哈哈哈哈。”

  从此,丛林便咬着牙立下誓言:绝不让天下男人看到自己的乳房,哪怕是新婚之夜面对自己的丈夫。为此,她还专门扯了二尺白布,做成了一个又瘦又小的塑身衣,因为穿不下去她还专门练了一阵子“气功”,终于有一天,她大吸了一口气,将这件塑身衣穿在了身上。成功的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她穿着这样的塑身衣嫁给了自己的丈夫,可惹来的竟是一阵阵毒打。倔强的丛林并没有将这件塑身衣脱下来,哪怕它已经变成了黑颜色并散发出臭味。后来,医生告诉她得了乳腺增生,她才不得不用剪刀剪开了它,因为实际上它已经不可能脱下来了。

  蒙昧已根置在她的心中多年,确切地说它已经成了偏僻山村农家妇女的一种生活习惯,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不经意地沿袭着,恰似当年的裹脚习俗。

  丛林告诉我,现在,她的儿子已经三岁了,但她的丈夫还是坚持与她离了婚。当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婚时,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说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发过的誓言。所以,每当夜幕降临时,也是她最为恐惧的时候。

  她像连珠炮一样告诉我,每当夜幕降临时,她的脑海中就会闪烁一群人的身影,她仿佛听到村里的那些长舌妇站在街心大骂自己在勾引男人。就连窗外那棵百年老槐树叶子婆娑作响,也被她疑为是有人在“听声”。她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与烦恼,所以,只好向命运低头。

  我被她的话语激怒了,“我要是男人也会和你离婚!”

  她听后没有生气,两眼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不再闪烁光芒。她不以为然地说:“离吧!离吧!让那些臭男人都远离我们女人,做单身女人多快乐!”

  我知道她是言不由衷,我也真的为她担心,不知她今后的路会怎样走下去?

  她神色凝重地告诉我,目前,她患有乳腺增生疾病、妇科疾病,都是当年那个塑身衣所致。为了治病,为了养家糊口,她把孩子交给自己的母亲带,自己也要像母亲当年那样,去工地给那些臭男人做饭、洗衣服……

  我因时间关系不得不去赶乘早班地铁,我们虽然是偶遇,可她把自己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也算是对我的一种信任吧。路上,我想,晚上回来时一定好好开导她,让她从生活的阴影中走出来,活出自我。可谁知晚上我再次回到宾馆时,丛林已经退房了。

  她走了,我的心像失去了什么一般,顿时空落落的。

  夜深了,我再也无法入睡,丛林的影子始终在我眼前晃动,怎么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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