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琴

　　女人喝酒（外一篇）

　　NVRENHEJIU

　　阿 琴

　　

　　阿 琴，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散文、诗歌、歌词在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部分作品入选有关作品集。散文《雨季长白行》获“大连市第九届优秀文艺创作奖”，《腊八饼》获2006全国“蒲公英杯”朗诵大赛金奖。歌曲《牵手阳光》获“2008中国杯”新歌曲作词（曲）一等奖，并被收入《中国当代新情歌选》。著有诗文集《永远的景色》、散文集《在咖啡色的阳光里》。

　　曾经有过三个女人在家里喝了三瓶酒的经历。当晚，还借着酒劲儿写了一篇据说很洒脱的日记（后来被《海燕》杂志一字未改地刊登了）。从此，我便知道我的血液里根本不拒绝酒精。还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像男人那样喝酒，像男人那样感觉酒后的惬意和蒙眬。只是，女人喝酒，绝对不像男人喝得那么随便，那么轻松和那么不需要理由。

　　女人喝酒的理由，就是女人的那份心情。

　　一位写作的女友大作获奖，雀跃地打电话约两个朋友去她家里喝酒。当我们进了门，只见从不做饭的她，已经摆好了酒菜,在静静地等候。她说放下电话她就开始准备，看她那个高兴劲，就跟个小女孩似的。我们豪爽得跟爷们儿似的，一人一瓶，谁也无须劝谁。一直喝到黄昏，脸都喝红了，为了她那份快乐心情。当然也有由快乐派生出的眼泪，以及跟着眼泪一同流出的委屈与辛酸。我们走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三个女人像企鹅一样，在雪地里留下了歪歪扭扭的身影．．．．．．

　　还有一位女友，老大不小了，千辛万苦地嫁了人又千辛万苦地离了婚。几个女友都知道她的不易。离婚那天，她说我们几个去喝点酒吧。本来以为她终于离婚成功，该庆贺的，谁想，一杯酒没喝完，她竟泣不成声，说是仍然忘不了那个王八蛋。她要我们猜她跟他分手时最后的一句话是什么？大家静静地看着她，她使劲地喝一口酒，用手背一抹嘴角，然后拖着哭腔笑着告诉我们，她呆呆地站在街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她用了力气向他呼喊：杀人犯！她说那个王八蛋是个杀人犯，他杀了她一生的爱，杀了她一生的快乐和笑容。看着她撕心裂肺的样子，几个女人的眼圈都红了。大家不让她继续喝了，她却说，谢谢你们让我的心情好受一些，让我喝吧。在酒面前，她原本的坚强和有些膨胀的自尊，都被酒精“瓦解”了。此刻的女人，那么自我、那么真实，真实得那么让人心疼。还有她的心情。需要喝酒的心情。

　　

　　独身女友，商海打拼多年，终成正果。她总是热情洋溢地把快乐带给朋友们，有人干脆叫她灿烂姐姐。她玩世不恭地调侃能逗得大家笑声朗朗，她善解人意的心肠又总是让人为之动容。她因性情爽快又姿色出众，经常被男人爱慕，有的甚至爱慕到纠缠，她不予理睬，岿然不动。大家都有一个共识，说快乐是她生活的主大调。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每每端起酒杯的时候，都要认真地怀念一次她那早已故去的丈夫，同时她还无奈地感慨正在争取她的那些无辜又无聊的男人们。她说你们根本无法了解我的痛苦，十几年了，每天黄昏时我就会想今天晚饭和谁一起吃，今天晚上怎么过，谁陪我……声泪俱下。我喜欢这个真性情的女人，她的率真和她在情感上的执着很让人心疼。她一边拒绝男人，一边渴望爱情……于是，在拒绝又渴望中，把女人的“花期”囚禁在她宫殿一样的大房子里。在她的家里，触手可及的永远是两样东西——书和酒。它们陪着她，想那个已经想了十几年的、幼稚又沉重的、曾经的婚姻，和今生的爱情……

　　一位文雅又贤惠的女人，在酒精的怂恿下，她如诉如泣,突然间颠覆了她们曾令人羡慕、被大家公认“亲密爱人型”的美满婚姻。想来，女人的意志和城府终是抵不过酒的老辣和老道，酒精让她把压抑已久的郁闷宣泄了出来，真实地做了一回自己。

　　先生出差，一个人在家的夜晚，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音乐的时候，那份心情便随着乐曲打造出了一份浪漫。于是倒一杯红酒，一个大屋子，一张大桌子，一个人，很想“举杯邀明月……”可是厚厚的窗帘早已将明月挡在了窗外，于是心里又揉进一丝忧伤。朦胧中，仰着头，把杯子举得高高的，自语：举杯邀吊灯，却不能对影成三人……那个晚上，那份心情，还有一瓶红酒。

　　偶尔，还有这样的时候需要喝酒，当然是女人心情最糟的时候。那便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或是这种委屈已被演绎成足够扎死你的匕首，你捂着很痛的心，却冷漠得紧闭嘴巴。此刻的你，真的很想找一位能够理解你，并可以向他说话而又没有后果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喝酒。于是，你找出通讯录，发了几个短信拨了几个电话。一会儿电话不断响起，那端关切地询问：你好吗？有事吗？赶忙说没事没事，问候而已、问候而已，如此，一一挂断。原来，不是谁都可以陪你喝酒的，面对你的那个人，必须是你想说话，他又懂你。于是，突发奇想，到街上去找一个看上去还憨厚老实，又可以听懂你说话的人。然后跷着脚，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咳，你可以陪我喝点酒吗？我付款。一吐为快后，拜拜。没有后果。当然，这只是女人可笑又新奇的想法而已。

　　即使一个女人独自喝酒喝到了酒馆的时候，那也一定是她的心情风雨把她领来的……

　　当然，也有在酒精面前永远保持冷静头脑和坚强意志的“本分”女人。她们会像例行公事参加会议一样，表情僵死地微笑，情感麻木地点头，频频举杯一次不少，喝下多少自己知道。更重要的是，不该说的她一句不说，该说的，也决不乱说！整个儿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客。如此城府的女人，酒精也不能够让她真实一回的女人，实在不大可爱，也实在有些可怕。那么，她喝酒的理由是什么呢？卧底？

　　在关于女人喝酒的格言里，那些端起酒杯如同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正常，一样必不可少的男人们纷纷说话。有的说：做一辈子的女人，为什么不喝酒潇洒一次。有的说：女人根本不必喝酒，因为女人本身就是酒。还有的说：没喝过酒的女人，又怎么知道生命中另一种美丽。云云。

　　我想，他们不会知道许多女人喝酒只是要醉了那份心情。

海女

若不是一次计划外出行，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认识韩国那个据说物产丰富历史悠久的济州岛，更不会与那岛上的一群被称作“海女”的老女人们走近。

　　我说的走近是一份至今每每想起便止也止不住的心疼。

　　济州岛海产资源丰富，各种常见的和罕见的鱼类应有尽有，因而，这里的生鱼片、鲍鱼粥、烤方关鱼等特色美食远近驰名。当然，还有一种外人轻易不知的“特产”，那就是平均七岁“下海”学艺并终生以海谋生的“海女”，就是大连人熟悉的从事潜水捕捞的“海碰子”。

　　导游说，在当地，女人“下海谋生”是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据说，当时的社会重男轻女蔚然成风，于是，女人挑起了养家的担子。岛屿四水环抱，女人们自然只能向大海使力气。

　　走近海女从参观“济州海女博物馆”开始。馆内还原了“海女”们旧时居住的屋，巴掌大的屋、斑驳淋漓的墙、歪歪扭扭的灶、挡着木栏的门窗……“海女”们的海底作业工具也极简单，一些铲、叉、钩、网、浮漂之类，且打造粗劣。同时，她们曾经穿过的“服饰”也作为陈列品向游人展示，可那些勉强遮羞的物件竟然单薄得叫这群可怜的女人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心情沉重的我以几近蹒跚的步履走出了“海女博物馆”，却被热情洋溢的导游带着去了成山日出峰峭壁下的海滩，去观看那里的“海女”现场表演。

　　峭壁笔直地插进海里，而所谓海滩，就是峭壁下三面礁石环抱中的一块空滩。空滩不大，面冲海口，中央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地儿，那便是表演的“舞台”。

　　五个“海女”站成一排，身穿黑色潜水衣，靠边的两个手里拿着无线麦克风，中间的三个手里拎着捕捞用的网兜。她们个子不高，人却偏胖，是那种上了年纪的胖。音乐响起，海女开唱，但她们只是唱，没有多少动作，也没有明显的表情。歌词我听不懂，但从音乐的旋律和她们沙哑的嗓音中我可以听出，她们似乎是在述说着某种坚强。

　　“海女”们的脸叫你不忍心看，一张张像环抱着她们的礁石，核桃皮一样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她们最小的已六十岁，最大的竟然整整七十八岁!

　　歌罢，堪称奶奶的“海女”们向着海口走去。她们一律头戴水镜，腕上挂一把小铲子，身后拖着网兜和浮漂，浮漂连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腰上。我恍然大悟，那绳子连着的浮漂是用来保命的。那一刻，望着她们的背影，我的心里甚至升起了一丝阅读生命的悲壮！

　　很快，“海女”们的身影越来越小，但依然可见的是那些细小身影的每一个动作……每隔三两分钟，便会浮出水面，我能听见她们那口哨一般的“争命”式的呼吸，或者，那不叫呼吸，叫“换气”更确切些。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她们的脸上的皱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此刻出没于远处深水中的那一个个状如海豚的身影竟是她们，一群从七岁开始便与大海结伴因而必须出生入死的老女人!

　　导游告诉我，眼前的一幕是当地旅游业的一道景观，但我却没有一点猎奇的兴奋。我的心揪着，默默地数着……谢天谢地，让我揪心数了足足二十分钟的“海女”们终于一个不少地回来了，网兜里满是收获，核桃皮一般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但我注意到，她们依然贪婪地大口做着换气式的呼吸。

　　据说，如今的韩国政府为“海女”们提供了不错的社会福利，她们再也无须以海谋生了。然而，她们依然不肯离去。社会便把她们作为“海女文化”保护起来，做了济州岛旅游事业的名片。但从她们沧桑的笑容里我似乎明白了，她们与海相伴了一生，已经太久了，再也无法离去。那大海的深处埋葬着她们的青春年华、颠簸岁月，也许，还有她们的永远回不来的同伴。

　　责任编辑 郝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