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窗
黛 瑶
XIAOMEICHUANG

梅若汐开的店叫“梅韵轩花坊”,别样的跃层小楼。因为前一阵子忙过了头,她这才闲散地依在窗下,瞭望月亮湖湖心闪动的涟漪。她想起那天遇见上海茶客,同熟人学说“东北银”,因为上海俚语的“人”和“银”发音调子具有地域差异,叫人听着极为有趣。梅若汐不好意思笑,又绷不住嘴角向上横斜的弧度。
一股海风袭来,绿檀小梅瓶插一枝干枝梅晃了又晃,堂内便传来沉实古朴的《流水》,抚琴小姐奏得仿若一股神奇的穿堂风,琴声荡漾而来,梅若汐也是刚好完成一盏上品乌龙,就见领班的杜鹤影一款身姿,与小曲儿一同钻进她的视野内,很不礼貌地入侵了她的领域。
“梅总,有客人单请您?”领班的杜鹤影轻声问。梅若汐很沉实,加上平素里常在梅窗下独饮,也十分低调。她固定的禅房单间也是商务办公室,有一名贴身密友常过来吃茶,分享娱趣,还包括方才进来的领班杜鹤影。梅若汐闻声,不语,默默思忖许久。杜鹤影再问:“不然,我回绝一下?”
“稍后,我就去。”梅若汐若无其事地回一声。杜鹤影应声,关好门,出去。
来侍弄小茶事的茶客,到底是有品位的,梅若汐在这一点上很有成就感。有些时候,梅韵轩显得很冷清,与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浑然天成,虔诚的茶客更觉它不是商业性质的服务场所,而是自由度化的修禅净地。
柳如嵋从咏梅间出来,途中碰见一身素白的女人,与他擦身而过,他回头目视她一眼。淡妆,发髻低拢,步伐轻盈,搭配在肩上的米白金丝披肩,轻轻飘起,薄纱白长裙也是飘着的,素鞋微露,整个人轻得仿若一缕薄雾。柳如嵋定了定神,转身进洗手间。不多时,再辗转返回,仍是一身素白落入视野。
木窗微敞,茶室内素茶俱香。柳如嵋轻轻一瞥,见梅若汐温雅如玉,含笑中映出一缕寒白的余韵。他再深深一瞥,旁人便知其中妙趣。“哎,如嵋,你的名字里面不也是个‘嵋’字嘛,正好和梅总首尾相接,太巧合了,有意思!”说话的人叫李自清,昌宇物流有限公司总经理,又是这座茶楼的常客,茶室留有一壶一盏,是他专用的茶器。李自清说完,向身旁的王敏扫视一眼,王敏却不解其意,正面问:“梅总,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梅若汐听惯了陌生人问她丈夫是干什么的,王敏已然是第二十位女士了,梅若汐只顾侍茶,疏于理睬,索性不答。因为诸位点名要她来,梅若汐固然要亲自动手,不宜轻言谈笑的。她轻拨素手,燃一炷沉香,插入霉绿小香炉内。执第一道茶时,她断定问她话的王敏,无非是富贵太太,藏不住一副妻凭夫贵之色。原先碰上过几名女性,当时最受梅若汐冷落的,就是仗着丈夫的势力,撑大着脾气,市井得很,还动不动炫耀一番。
李自清看出王敏似有不悦,便取笑说:“梅总讲究忘情山水间,悠然侍盏。啊,是吧,大姐?”
柳如嵋儒雅一笑。“梅老板是从哪儿学的茶艺?”
梅若汐向他扫视一眼。“苏州。”梅若汐回答时,侍弄的茶器小品在她柔韧的指尖起落有余,把玩得十分精湛。
“原先去过几次,都是带几名随行出差,来不及领略苏州茶道。今天在本地一睹为快,挺好,很惬意。”柳如嵋说话有分寸,随和低调。
柳如嵋说话间,梅若汐已换上第二道茶,顺便撩起席布上的一角素白,手执长壶,沸水涤盏。“柳先生是第一次来品茶吧?”柳如嵋点头。梅若汐接下说:“苏州人喝茶,比吃油盐酱醋还多还频,尤其功夫茶,讲究韵律,通常用宜兴紫砂和景德镇细瓷。比较时髦一些的,就罗曼蒂克了。”
李自清躬一下身,不觉眯眯一笑。“罗曼蒂克?咱们几个算不算罗曼蒂克?”他在谈笑间,有意看了看柳如嵋,又说:“如嵋成天墨守成规,应出来透透气,不然整个人都发霉了。”
王敏端端架子,勾勒一下嘴角,一绽笑像是似语非语。“老柳和咱家老吴,都是一个样儿,工作狂。咱家老吴管交通,忙得跟什么似的,没这闲工夫。老柳现在刚调任,跟交通这一块儿比起来,还轻快一些。到时候,过来喝喝茶,还有的是时间。咱家老吴就不行了,就是一个忙。”王敏前一句她家老吴,后一句还是她家老吴,一提起她家老吴,目光如炬,很是钦佩。“李总也知道,咱家老吴老好人,好说话,看谁有点难处,他就坐不住,整天为屁大点事,东奔西跑。我问他累那样干吗,也不评劳模,你们猜他说什么?”
李自清忙凑上前,洗耳恭听似的。“说什么?”
“年轻人都圆中国梦去了,咱们也不能落伍,在位时加大力度关注民生,为群众传递正能量,地方经济才能搞上去的嘛!嗨你们听听——发展地方经济是他该管的事嘛这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不该管的管,别人干吗去呀?”
“咳,有求必应,你直说不就完了嘛大姐?”李自清指了指她,一阵窃笑。“发展地方经济,找如嵋呀是不是?”柳如嵋眯缝着眼,自我解嘲。李自清收敛一下,正色地说:“一提老吴,我还真有事儿找他,待一会儿得给他打个电话。”
“你看你看,这不是找上门来了?烦不烦人他。”王敏尽管与李自清混得很熟,她还是十分矫情的。“梅总,我是头一回过来喝茶,有事儿吱声,别客气哈?”梅若汐完成第三道茶的工夫,向她莞尔一笑,谦恭谢过。
“要说求,也该轮到如嵋,他可是关注商企发展的!”李自清打趣。
柳如嵋摆摆手。“刚调来,你们就拿我开涮,以后我得好好斟酌斟酌。”此话一出口,引起李自清和王敏忽然一阵嗔怪。
梅若汐经一阵高冲过后,四盏素杯,禅茶沉潜如泉,云霭霭的茶汤,敬献到列位面前,她方才完成功夫茶的序曲部分。柳如嵋托盏轻嗅,大红袍透出一股清香拂面而过,他的神思一阵畅快;茶汤入口,茶芬甘洌,绵软滑润,柳如嵋再一回味,苦中品出一丝清甜,极其爽口。
诸位品得正是火候,忽听楼下一阵喧哗。柳如嵋隐隐约约皱了皱眉头,李自清在一旁自言自语:“今天天气挺好的,哪来一股邪风这是?”
王敏轻描淡写地说:“幸亏这儿不是饭店酒吧。”她说完,有人敲门进来,是领班杜鹤影一张火气的面孔。梅若汐只好起身,说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便关好门,出去。柳如嵋听她轻盈的高跟鞋声,以及一袭薄雾般的白影儿,仿若一朵蒲绒花,若有若无地飘浮……

黛 瑶,本名于丽,现居辽宁省营口市鲅鱼圈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文学院第一届文艺管理特别研修班学员。在大中小刊物上发表过散文、中、短篇小说,荣获多项殊荣。长篇小说代表作有《宅院里的太太》《市委决议》《红狐天堂》。
梅若汐刚到大堂,三名贵妇正闹得水深火热,梅若汐想到一句词,青春期撞见了更年期。那只迷你杜宾犬受女主的萌宠,撒欢地野,终究难逃狗链子的无情封锁;另外一人则环抱萨摩耶德犬,雪白极美,可偏偏套上一件狗衫狗鞋,像人兽杂交而成的艺术品似的,梅若汐为之惋惜。“您好,我是这店经理,各位女士若另有高见,请多多指教!”
杜宾犬的女主问:“顾客是上帝,顾客的爱犬也不例外吧?”
梅若汐含笑说:“您如果认为和爱犬本属同类,梅韵轩欢迎光临。”梅若汐深挑眉尖,继续说:“梅韵轩花坊是静静品茗的场所,要是遛狗遛鸟什么的,仙人岛有度假村,白沙湾有槐树林,爱犬在大自然里沐浴,比在一间房子里圈着要好得多。相信我的提议,那里很美。”
怀抱萨摩耶德犬的女士眼白一翻,大有不悦。“骂人别拐弯,咱们既来之则安之。说吧,差哪儿?”
梅若汐依旧含笑。“哪儿都不差。如果看好我的梅韵轩,我建议把您的爱犬交给服务生托管,你们安心吃茶。服务生很有爱心,保证照管好您的爱犬,您放心好吧?”梅若汐这么耐心一劝,三名贵妇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她们三人叽叽咕咕,对服务生的阻拦很不满意。有一夫人顺从地把爱犬交给服务生,梅若汐才转身上楼。正上楼梯的当口,杜宾犬的女主一撒手,服务生未能顺利接过狗链子,杜宾犬忽地冲进大厅内,大厅散席一位女客惊声一呼,一杯滚烫的咖啡浇在迷你杜宾犬的头上。
只划过几秒钟,杜绝不愉快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接下来,究竟是谁的过错,各方争执不休,胜败难断。梅若汐再精明,也难与三名妇人明辨口舌之争。
柳如嵋他们正吃茶,赶巧又听楼下一阵骚动,他们一一放下器具,试图帮梅老板应对应对去。柳如嵋跨过第一个台阶,一股子辰州人的泼辣,一下子刺痛了他的耳朵,他的一只脚本能地缩了回去。他每次听到这种调子,就觉瞬间充当一枚粗拙的器皿,水位的升高与下降,任由另外一个人来测量似的。柳如嵋在踏入围城前,就慕名地察觉不和谐的命运悄然而至。他抗拒过,用整整一百天的冷漠与拒绝把握命运,仍难逃神灵赋予的使命,继而强迫他完成。他瞟了李自清一眼,李自清老是昂首阔步,气宇轩昂,柳如嵋觉得他阳气过盛,天生就是一副雄性的样板。家里许是有一名阴柔乖巧的内子,他尽享实质上的追捧与滋养。柳如嵋羡慕他,也羡慕自己,即使身体被绑架,心也可以随时去远行。他有一部分不如意,另外一部分做了补偿,给他施展才能的沃土,也有自由遨游的天空。眼下,他八成是不堪于下楼,在楼梯口迟缓不前。李自清粗枝大叶,推推嚷嚷,他就被他簇拥下了楼梯。
王敏拨开围观,见她们一齐围攻服务生、女客和梅若汐,她看不过去,顺嘴就说上几句。杜宾犬的女主大嚷:“你说得好听,不是你的狗,不心疼。要是拧掉你的脑袋,你老公不嗷嗷叫,我就倒着走路。”
王敏被噎得一时哑口无言。“你,你的嘴巴怎这么刁?她们都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还仗势欺人,想放个屁,把人崩死怎么着!”
“说谁呢你?不会放屁就憋回去。脸上的褶子都快把苍蝇夹死了,还装什么嫩呀?”萨摩耶德犬女主冲来一句。
“骂谁呢你,你骂谁?”王敏也毫不示弱,上前指住她的鼻尖,就想揪住女客的头发。梅若汐从没骂过街,愣怔半天。她见势已不好收场,忙与李自清一同上前劝架。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柳如嵋起先因为迟疑,站在暗角没动,后来戏剧性的闹剧加速僵持,他实在按捺不住,一股风似的冲去,狠狠拨开精瘦的女人。
杜宾犬的女主蒙愣半晌,这才看清来人。“好你个柳如嵋,成天说忙,你都忙什么了啊……”李自清定了定神,原来是夫人驾到,李自清暗中替柳如嵋捏一把汗。李自清尽量周旋其中,油嘴滑舌地奉劝一番,柳太太为首的三名贵妇才姑且罢休,给足了他的面子。李自清显得十分殷勤,特邀柳太太一行人一同上去吃茶,顺便给柳如嵋一个眼色。柳如嵋眼下实在不欢迎她们当什么皇后贵妃,这个地方又不是行宫,用得着她们来点缀。
李自清诚心邀她们,她们窘态微露,虽没好意思逗留,但也是大摇大摆走出门庭的。此间,李自清正要与柳如嵋和王敏转身上楼,电话响,李自清接听,面色突变。他此刻不敢久留,与其他人告辞,王敏也索性离开。
柳如嵋因刚才遇见太太,本有十分兴致,此刻已丢去七分,眼下不想回家,又没好去处可去,他就此在咏梅间逗留很久。因为环境古朴,又没人叨扰,柳如嵋凝神吃茶。他唤来梅若汐,梅若汐说:“柳先生就算不叫我,我也是要来的。”
柳如嵋问:“哦,为什么?”
梅若汐答:“来道谢。如果不是李总和柳先生解围,这场闹剧就不好收场了。我当时想打110。”
柳如嵋问:“打110?你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吧?”他笑。
是,况且这地方又没熟人。
“做生意开店,没熟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柳如嵋接过梅若汐沏好的茶。
“就像刚才李总,要不是他帮忙,我也束手无策。女人与小人难养,摆不平。”梅若汐听他鞭笞女人,嘴上就是不说什么,心里也不是滋味。柳如嵋见她难堪,强调一句:“哦,我倒没把你算上。”他儒雅道歉,再放下茶杯。“牵杜宾犬的那人是我家内子。她,她总是依仗她家人专横跋扈……”
梅若汐充其量也就是一名倾听者,不便对哪位客人昭然若揭。柳如嵋因为急于倾述,梅若汐隐约中担当一名深入灵魂的思想者。梅若汐静静地听,尽可量地完成知音的角色。她听他讲完,才淡淡地说:“其实柳先生,有空常来品茗,从茶艺中能体悟出儒道佛三家的八种修行境界,入道是一个偏得。我很喜欢六祖慧能大师的偈子‘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梅若汐未经他答话,有意拖开话题,说其他事。“王大姐为刚才那件事,挨了一顿骂,很不好意思。以后找时间,向她道个谢。”梅若汐诚恳地。
柳如嵋莞尔一笑。“王大姐虽然也是辰州人,但人还是不错的,你该请过来聊聊。”梅若汐赞同。稍后,柳如嵋不禁问:“小梅,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梅若汐怵然一惊,像突然击中她的要害,她侍弄茶事的手忽地倾斜一下停住。“这和我的生意有关系么?”梅若汐反问。
柳如嵋顿了顿。“问问。说心里话,小梅,我初次来梅韵轩品茶,初次遇见像你这样经营小店的。”梅若汐抿嘴一笑,勾起的弧度骤然流泻一股清凉,仿若从永不枯竭的泉眼中猛一下鼓出一股清泉。
“我的经营有缺欠?”梅若汐反问他。
“文如其人,人若清茶。”柳如嵋抿一口茶。眼前的人难不成是煮茶的过程起了作用,梅若汐仿如传奇中的漂亮女巫。“当前全球经济低迷的中期,物价上涨,商品饱和,薪资过低,各行各业都是惨淡经营,能挣扎下来,已经很好了。奋斗要骨感,创造要丰满嘛!”柳如嵋说完,顿时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初来吃茶,管店老板叫“小梅”,很显然是套近乎的。他稍有客气,之后又略略恢复官方举止。他很不理解方才的贴切与松弛,源自何处。
梅窗下的影子怡然自得。外面发生过什么,此间已了无痕迹,这就纵然是村田珠光所说“和敬清寂”。杜鹤影进来,多半是破坏了他们的氛围,柳如嵋的心里话戛然而止。梅若汐难不成是希望她介入,三人的气场比两人的气场更透明一些。柳如嵋单拿杜鹤影说事。“梅老板调教过的人,保准是拔尖的人才,好好干,丫头。”杜鹤影那张细瓷般的面颊,像蓄满一池泛泛涟漪的湖水。梅若汐则不然,顾客给予的肯定难能可贵,梅若汐纵有万分快意,也像修女一样,拂落了一地芳菲,任人忽略它的存在似的。
杜鹤影像着了魔一样,吸附在椅子上不动。其实是因为柳如嵋,她怕一旦离座,隐约潜藏的千般缱绻,瞬间漫过仙桌,飘出窗外。
隔门传来几句杂音,梅若汐瞄她一眼。“去看看,不要紧的事,你处理就行。”杜鹤影沾在椅子上,现在又得管事去。她不得已,信手一撩,闪出竹帘之外。梅若汐方才明白,柳如嵋既是俘获人心的行家,又是征战疆土的将军,而杜鹤影却让她担忧。她隐隐地意识到什么,但她不是她的附属,梅若汐没法阻止未来之后的荒诞。她正寻思这件事,杜鹤影神速般地转回来,这使她为之一震。
手机铃声像极了一道催命符,柳如嵋接通,李自清一股阳刚之气像从无线电波传送过来一般,差点电着柳如嵋。柳如嵋的手机距离耳朵更远,李自清的嘴巴像要啃掉他的耳朵一样吓人。他烦哪个人阳气过重,亦如他讨厌生活在他周边几个女汉子一样,恶烦透顶。如果是命运的安排,他宁愿折一回寿,换来余生清净。李自清陈述老半天,他才理顺这件事。昌宇物流公司从中远船务公司海运一组小柜回货,到达烟台目的港后,交由货运代理公司代理业务。不承想,接货的货主老板大发雷霆,驳船靠港的集装箱货物少去一半,问之详情,烟台货运代理公司追究昌宇物流公司责任。李自清详细追查,船名航次、提单号、客户箱封号及验证箱封号一应俱全,检验无误。烟台货运代理公司一再验证、追踪,集装箱货物确实已丢失,货主讨货也是步步紧逼,李自清十分抓狂;再闻客户货主及货代纷纷要上诉法庭,他更是心急如焚。这个事当柳如嵋说起,柳如嵋满面狐疑,虽说自己初登大位,但跟法律部门靠不上,人脉非广,他李自清不是有病乱投医嘛?柳如嵋不敢保能否找到高端律师,但他还是积极应承,帮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来,才是正经事。李自清是讲义气的,品质不俗,柳如嵋调侃说情人可以换,好兄弟轻易遇不上,物以稀为贵。柳如嵋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如实讲给她们听。梅若汐问:“柳先生,要不,我亲自请李总一道过来想想法子?”
柳如嵋没动,勾起嘴角。“自清的公司要出麻烦了,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梅若汐愕然地望着他,像求解似的。柳如嵋又复述一遍,说:“自清是让我找像样的律师,得是打官司的高手,他这次要吃大官司。”
杜鹤影讲:“我有一远亲,对物流行业很熟,听他说那些管交通的叔叔们到处罚款,罚疯了,把物流公司都罚傻了。听说物流市场秩序很乱,不好干,不超载超重,不盈利的。”
柳如嵋问:“小丫头,你知道的还挺多。”
杜鹤影说:“几家物流公司为充足资金运转,和方便老板个人赌博,强行拖欠司机工资不发,司机赚辛苦钱养家糊口,待遇很低,很多人都让物流公司逼疯了,就是没碰上警察也报罚款;罚款报不动了,就找警察罚,反正把钱交到警察手里,也不给物流公司省心,警察完成罚款任务,乐得跟什么似的。还有些物流公司管理松动,司机想办法卖油,没油可卖,就选择跳槽。”
梅若汐打趣问:“那人还说什么?”
杜鹤影不好意思。“司机挺辛苦的,赚点小钱也不容易,站在河边不湿鞋,天塌了也没人信。”
梅若汐说:“湿了鞋,别掉进河里就行。”
杜鹤影说:“听他说十几年前,司机都发财当了老板。”
梅若汐惋惜地说:“恶性循环。”
柳如嵋眉目一亮。“丫头,你真牛。”“我牛?幸亏您没说我卖萌。”杜鹤影不解。柳如嵋答:“你突然提醒了我一个疑问。”他忙给李自清打电话,出点子,让他追查集装箱货物丢失之外,跟踪箱货及司机的动向,从集装运输的过程找突破找线索。另外,找律师的事包在身上,让他放心,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自清那桩事且搁到一边,三人正说到天下奇闻,天边就已余晖缈缈,红尘、树影、婆娑。杜鹤影说先前楼下来一名讨饭老头儿,她舍下几个钱就打发他去了。柳如嵋说施恩别人是修德,应该应该。
“柳先生这么快就悟出茶道的意境了?”梅若汐讨巧一问。
“我还是有救的,对吧?”
杜鹤影问他:“千里马常有,伯乐难觅,柳先生,您怎么看?”梅若汐闻声,顿时嗤嗤一笑,她记得剧里有一句潜台词,而杜鹤影问的有点犯上。
柳如嵋在茶室里与她们聊天,感到轻快多了,每天面对上级下级平级以及同事,神经高度紧张,没有几时敢放松自己。不是官家不知官家苦衷,倾述需要勇气,柳如嵋庆幸遇见梅若汐和杜鹤影,他相信自己没看走眼,好品质的姑娘定有职业操守。柳如嵋的电话又进来了,仿佛一下子把人推至另一道门。
柳如嵋迟疑许久,手机握在掌心里,已汗渍渍的热,刺耳的铃声仍然发出郁闷的响声,像几股来势凶险的惊涛骇浪。柳如嵋烦躁中略显忧虑,梅若汐早已洞察他内心几许忐忑。“今天的茶事,还是到此为止,好吧柳先生?”梅若汐征求他的意见。这期间,杜鹤影早就离座走了,出门知乎其他事情去了。梅若汐想离开,但柳如嵋已然接通了手机,示意她先别走,他还有话说。梅若汐其实不想听别人的私事,但柳如嵋不介意,她也不好强行离席。梅若汐强迫自己听不见,只管默默烧一壶水、泡茶……上品的铁观音是茶道中极有可能修炼人品的道具,平心静气固然重要。
柳如嵋的手机另一端山洪暴发,梅若汐尽管不希得听,却偏偏听得见听得真。柳如嵋此刻未必是滔滔不绝的演讲家,也未必是足智多谋的谋略家,方才的斥责和命令,仿若一道不可抗拒的圣旨,他再伪装表面上的平静,也隐隐流泻了他极度的颓废和倦意。
梅若汐听手机另一端,无非是那名抱杜宾犬的太太,正向她的丈夫宣布开战诏书。梅若汐深深吸口气,为之一叹。“柳先生,多谢您光临我的梅韵轩,同时欢迎下次再来。”
柳如嵋此时枕一帘心事无处安放,借禅茶之地,与梅若汐筝音轻弹,他忽然却因为些许的彷徨而借此告终。无可奈何花落去,梅影千日亦流芳。柳如嵋站定,许久。“谢谢自清让我遇见你。小梅,你就是我寻找已久的柏拉图。”
“不,柳先生,其实我只在一个人的乌托邦里行走,与任何人无关。”梅若汐解释。
“精神上的智者。后会有期……”他凝神看她,然后推门匆匆离去。
梅若汐想:“一个人可以恃才傲物,可以气度不凡;也可以昭然若揭,可以针砭时弊;也可以施展才情,谱写长卷,就是不能拯救内心深处那一块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除了自己,谁也无能为力。”
梅若汐站在楼梯的端口处,吩咐服务生把咏梅间打理一番,她便下楼。只见身后有人拖住她的手臂,梅若汐回头张望,就这么讨巧地碰见几名半熟的茶客。一阵寒暄,有人问她:“梅老板,你丈夫是干什么的?”
梅若汐有点晕,细细端详问她话的女士,便昂头挺胸。“我丈夫是讨饭的,谢谢光临。”说完,她告辞下了楼梯。
那些人蒙怔不动,直勾勾地注视她下楼的白影子……
责任编辑 铁菁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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