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方

　　

　　我朋友小G十七岁那年，遇到了生命里的第一个男生，是她的师哥，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两人迅速相爱了，但岁月并不静好，分分合合了好几次，最后分道扬镳。

　　直到分手五年后，传来男生得白血病的消息。得到消息时，男生恰好来小G的城市治病，她去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不久，男生就去世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去世后，你很难过吧？”小G却淡淡一笑：“我最难过的日子是分手后那五年，为了忘掉他，我离开父母和朋友，独自去一个陌生城市流浪。”

　　而男生的去世，给这段初恋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分手，小G说，现在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分手戏码，其实十分狗血，比如约着一起去晚自习，她迟到了十分钟，他没有等她就独自去了；比如他开玩笑地评价了一下她的装扮，她生气要他道歉而他没有，等等。这些鸡毛蒜皮，被初恋的两个人燃成冲天大火，又将他们烧得体无完肤。

　　小G说，他们都是初恋，用生命投入这份感情，爱得太用力，一点点分歧都会引起排山倒海的挫败感，每一次冲撞都鲜血淋漓，两败俱伤。

　　分分合合的时候，小G一直不确定这个男人是否爱自己，她被这个念头折磨得死去活来。直到他临终，她去看望他时才明白，对方也以相同的方式在爱着她。

　　小G突然发现，近十年中反复折磨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内心生长出来的莽撞和任性，而他，同样被这样的莽撞和任性折磨着。

　　小G最后评价：“初恋是一场吃相难看的盛宴，因为我们还没有学会优雅地享用。而对方是唯一看到我们吃相的那个人，因此我们会格外苛责对方，折磨对方。”

　　在生命的各种体验里，任何第一次都自带勇敢的懵懂和毫无保留的投入，这懵懂和投入在以后的岁月里只能越来越少。所以，任何第一次所带来的震撼和惊艳，都是无法忘怀的。初恋、初吻，人这一辈子，感官的偏好總是和最初的体验纠缠不清。就连最初吃到嘴里的食物，也会形成今后对美食的评价标准，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最能让身在异乡的人抓心挠肝。同样，记忆里的初恋总是唯美而深刻的，并不是因为那场爱情最特别、最浪漫，也不是因为那个人最优秀、最美好，而是因为，那是你遇到的第一场爱情。

　　所以，初恋的你爱上的，是当初的自己；你所怀念的，是那时自己的懵懂和勇敢；你所怅然的，是自己渐渐失去的爱的能力。

　　看过一个帖子：如果让你再经历一次初恋，你愿意回到什么时刻？让我意外的是，下面的很多跟帖居然是：让我回到他表白的那一刻，我将大声地回绝他。生活里也见过一些由初恋而结婚后变成怨偶的人，他们互相指责对方变了。其实，不是谁变了，是因为我们爱着的，只是自己内心的那个投射而已，而生活却把所有矫饰都洗掉，露出柴米油盐堆砌的真实。

　　初恋是一朵镶了金边的玫瑰，它可以像勋章一样挂在胸前，也可以像珠宝一样珍藏在盒子里，却不能日夜盛开在花园里，因为真正开在花园里的玫瑰，都要经历四季轮回、生老病死的残酷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