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

　　

1

　　第一次听到“人肉快递”这个词，是我到圣彼得堡大学研修的第二个月。当时，我急需将一份重要的邀请函带回国内。一个朋友给我支招：“这种情况，只能找‘人肉快递。就是那些经常回国的学生，你给他们付钱，他们负责把东西带回国，也可以帮你在国内机场寄快递。”

　　就这样，我认识了人肉快递“小飞侠”。他的签名看起来有些矫情：“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后面还跟着几个大笑和害羞的表情。

　　我加了他好友，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瓦西里岛地铁站交货。一个清瘦的高个儿男孩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提着几个化妆品袋子，见到我后调皮地笑笑：“我就是‘小飞侠！”

　　有一次我问他：“你到底多久回去一次？”他回答说：“大概三周一次吧。”

　　我十分意外，半开玩笑地问他：“回去那么勤快，家里有产业要继承吗？”

　　他笑了：“这个真没有。嘿嘿，我能说我回去是为了追女孩子吗？”这个答案是我没有料到的——他签名档的那句“所爱隔山海”，竟然是真实境况。

2

　　“小飞侠”说，他高中时虽然学习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却偏偏对学习好的人情有独钟。高二开学第一周，他就对在主席台上发言的高三师姐一见钟情。师姐皮肤白皙，头发垂到肩上，耳边扎两个细细的小辫子，再从后面将头发环一圈。

　　后来他鼓了半天的勇气，终于约到了师姐。可没讲两句话，师姐便对他说：“你这小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我回去做题了。”

　　没想到，高考时师姐填报志愿失误，滑档到了无锡的一所高校，而“小飞侠”则在家人的安排下，直接到俄罗斯读语言预科，次年进了圣彼得堡大学。

　　异国他乡的生活远比当初想象的要单调和孤独，在举目无亲、语言不通的环境里，他越来越频繁地思念师姐。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小飞侠”决定回国去看看师姐。出乎意料的是，师姐居然十分感动，热情地接待了他，带着他逛了大学校园。

　　为了赚钱买机票，“小飞侠”干起了“人肉快递”，每次回国都会带两大行李箱、大约50公斤的货。我不禁有些感慨：别人谈恋爱可能只需要从男生宿舍楼下买两袋零食送到女生楼下，而“小飞侠”则需要每天在十几个群里发广告收货，从圣彼得堡的普尔科沃机场登机，飞7000多公里到达上海虹桥，再坐半小时的高铁到无锡……两年内，他往返了将近30次。

3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小飞侠”将箱子里的货一件件打包发出去，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宾馆，连鞋子都没力气脱，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第一件事就是发微信给学霸女友：“哈哈哈，我又回来了！”

　　“小飞侠”工作时很严谨，从收货到装箱子、坐飞机、过海关，到最后分发，一套流程哪里都不能乱。可惜，谈恋爱却不像收货送货这样，能沿着一条既定的方向，保证每个环节都做好就能水到渠成。

　　那天，我和“小飞侠”一起逛超市。他烦躁地问我：“老师，你说女人成天都想什么呀？在她面前我像个loser一样！”

　　我这才知道，两个人出问题了。每当这时，距离就成了最大的障碍。有一次，两个人闹情绪闹得比较严重，女朋友突然抛出一句：“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朋友圈多了个点赞的人罢了。”这让“小飞侠”十分恼火，一气之下提出了分手。但没过几小时，又懊悔得不行，打了无数个电话哀求和解。

　　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他自己也筋疲力尽。

　　“你这么担心分手，是不是因为你太在乎她了，内心自卑呢？”他无奈地点头：“那怎样才能不自卑呢？是不是因为我回去的次数还是太少了？”

　　我苦笑起来。

4

　　“小飞侠”算是长相比较出众的，开朗的性格又给他加了不少分。我曾经开玩笑调侃他：“俄罗斯美女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发展发展，偏要搞得这么累？”

　　“唉，如果真能放下，我早就放下了。”

　　偶尔在他满是广告的朋友圈里，可以看到几条私人生活动态：健身的背影图，从飞机机舱拍到的云朵，以及他和女友在无锡校园里或者某个景点的曼妙身影。动态下面的文字一般都很直接：“我的大大大老婆，生日快乐！”

　　从相册里看，“小飞侠”的学霸女友确实气质出众。有一张“小飞侠”搂着她的自拍，感觉那女孩冷冷地看着镜头，并不是特别配合，倒是“小飞侠”自己乐呵呵地露出八颗牙齿。

　　到了4月的一个晚上，我看到“小飞侠”又发了一条没有配图的动态：“我这人长得也不算丑吧，脾气也不算坏吧，哪一次不是我先低头？你告诉我，我错哪儿了。”我突然觉得这样执着认真的孩子，有些让人心疼。

　　5月下旬，我打算和妻子在俄罗斯拍一组婚纱照。“小飞侠”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羡慕。我有些纳闷儿：“她以前从没有来过吗？”

　　“没有。她嫌路上的时间太久了，说还不如多看一本书。”

　　我想起他每次往返時的折腾，不禁有些为他感到委屈：“你坐这么多次飞机，行程连起来，也绕地球好几圈了吧？”

　　他没再说话，过了好久，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聊天。

　　直到上个月，需要从俄罗斯带书回来，我打开通讯录找“小飞侠”，却发现他已经把名字改成了“西北偏北”，与女友的合影不见了，签名档也换成了一行小字：“备战腹肌，备战俄语，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