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专家门诊,来了位老太太开心脏病的药,讲到注意事项时,我怕老人忌讳“心跳骤停”“死”之类的词,说得委婉。
老人倒痛快:“我不怕,我已经到红十字会填写了遗体捐献表,人死了,还能派上点儿用处,多好。器官老了不能用,皮肤总可以用吧,或者,做科学实验用,再不济,给医学院做解剖也行。我儿子不同意,我问了,只要我态度坚决,表达意愿,能行。我相信,我儿子最终会理解我。人总有一死,你说是吧,医生?”
我被老太太乐观豁达的态度感动了,握着她的手:“我为你保驾护航,先好好活着,享受生活,再平平静静地百年。”
下班路上,恰逢暴雨,车窗关得严严实实,收音机声音大大地唱着,我随着缓慢的车流朝家的方向行进。交叉路口,横七竖八的车堵在一起,谁也过不了,我前面两辆大越野车互不相让,挤在一条车道上,都想着有机会先过。我索性拉了闸,捡起副驾座位上长期备着的书,做好长时间等待的准备。
隐隐约约听到警笛声,我从医这么多年,一听就知道是救护车。这样大的雨,这么深的积水,这么多车,怎么走?我抬头环顾,在我的前面不远,隔着那两辆大越野车,忽闪着警笛的,果然是辆通体雪白的救护车,实在挤不进正向的车道,进了我们这条逆行道。两条道都是车,没有避让车道,怎么让?大约是没有希望过去,救护车灭了警笛,世界安静下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挂上挡,打了右转灯,放下右侧车窗,缓慢地向右侧挤去,隔壁车道车上的司机怒视我。我指指前面的救护车,又指指他的方向,示意我想为救护車让路,挤进他的车道。我心里没底,他会让我吗?我一辆车过去了,有用吗?我后面那么多车,会有人像我一样,让条生命之路吗?还有前面那两辆大越野车堵着。
那位司机回头看了看,开始慢慢往后退,让我过去。我冲他拱下手,小心翼翼地摆过去。看后视镜,突然心头一热,我后面的车都打着右转向灯,准备挪动到隔壁车道。一辆一辆,车挤车,大雨里听不到鸣笛声也听不到人声,可秩序井然。前面两辆大越野车休战了,一辆车慢慢后退,另一辆也打起了右转向灯。
说起来漫长,其实大约只一分钟,我的左侧车道空了,救护车明显迟疑了一下,重新拉响警笛,呼啸过去。我不知道它能畅通走多远,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到医院。不管车上是什么样的病人,希望这一分钟能给他/她多一分生的希望。
在剩下的回家路上,我心情激动,想到伟人的坦然去世,想到不惧生死的老人,想到这些素不相识却有缘同行的司机。
在心里,我为他们一一点赞。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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