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我陪一个摄制组去日喀则拍片,前后约半个月。
就在片子封镜前的一天下午,演员们都高高兴兴地结伴同行到著名的扎寺伦布寺观光去了,我和导演单独行动,扛着摄像机去霞光万丈的河谷,拍摄一道亮堂堂的河谷晚景,直到天色全部暗下来,我们才发现回头已无路。更要命的是肚子咕噜噜叫,心想要是此刻手上有一块压缩干粮,比任何精彩的片段都重要得多。可是这寂静河谷,遍地野花,上哪儿去找吃的?导演年事已高,见我表情无奈地扛着摄像机,便说,回头我请你大吃一顿。可我还是扛不起摄像机,拖了几步路,我的头剧烈疼痛起来,于是坐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动了。
很明显,我撞上了“高原反应”。
导演接过我肩上的摄像机,一个人在前面摸黑寻路,他期望能早点遇上人。可走了几步他很快就倒回来了,因为怕黑。听说,夏天的夜晚,在极地的无名河谷,凶猛的动物出没多,很是危险。
我真没想到,在高海拔的地方,撞上“高原反应”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会是饿肚,原来是空对空呵。
我们选了一块高地,生起一堆火,只好坐在那里僵持着。长长无名谷,一片水茫茫。月亮在云中穿行了几圈,终于升上山顶。远远地走来了一位藏家少女,她看见有火,惊慌地朝我们跑过来,停在跟前,我忙用藏语向她索取一块糌粑,我说,你要再多的钱我都愿意。可西藏高原地貌辽阔,语系复杂,河谷与城市之间的语言交流不完全相通,我想那少女可能是没有听懂我的(拉萨)藏语,比画了半天,想不通她竟无动于衷地跑开了。
望着她离去时那轻盈跳动的脚步,我好生失望。只好闭上眼,靠在导演背上,打盹、烤火。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地听见一声清脆的喊叫:“呵古拉!呵古拉!(叔叔)快起来吧!”我睁开眼,见是刚才的少女,地上的火苗映在她的小脸上,我仿佛又看见了白天在拍片现场见到过的最多、最美的花,虽然我一直叫不出那花朵的名字,但此刻,它们已把我即将熄灭的灵魂重新点燃。
少女扑哧一声从兽皮袋子里取出两个大大的糌粑。我眼前一亮,原来她听懂了我的话,只是急着要去寻找一只受伤的羊,而忘记了随身携带着的她的生活用具与食品。
我啃着香喷喷的糌粑。少女见我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一声吆喝,咯咯咯地笑起来,又将手伸进那个散发着异味的皮袋子。我正准备伸手,一小壶酥油茶便递到了我眼前。在寒风吹彻的高原之夜,我突然发现比糌粑更香的东西是酥油茶。当我将酥油茶一饮而尽的时候,弯曲的身子像温着火的铝丝一样立刻从地上竖起来,接过导演手中的摄像机,我们一步不停地回到了日喀则!
后来,少女和那些没有名字的花朵竟成了我们片子里最后一个特写的画面。尽管片子送审超了两分钟,但说什么导演也不忍心剪掉,他摘掉眼镜,擦亮眼睛,对着画面,反反复复地说,想不到你是我拍片中遇到的表情最自然的演员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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