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猴硐猫村,刚下火车,就有几只猫在我跟前转悠,慵懒地伸着身子,走起路来特别缓慢优雅。
小时候,家里也养过猫。那时最早起来的人总是母亲。她趁煮稀饭的间隙,给猫咪喂食。父亲是个三国迷,给猫咪取的名字叫“赵云”,希望这小家伙能好好长,英勇又忠诚。
赵云是黄白相间的小猫,被爱猫的母亲喂得圆乎乎的,走起路来,像毛线团滚来滚去,深得家里人喜欢。
它总喜欢往人身上和家具上蹭,有时抓坏了一些东西,母亲也舍不得打它,只朝它嚷嚷,它好像听懂了,瞬间又变得好乖,下一秒又悄悄溜向阳台。
“是不是病了?”母亲问。
“该放它出去了,毕竟这么大了。”父亲说。
所以赵云的活动范围开始扩大到院子里,玩得越来越野了,有时母亲唤它吃饭也不回。父亲见它不听话,说:“再这样下去这家伙迟早要被别人家的母猫勾了魂去!”他便想阉了赵云。
那天我和母亲都不在,等回来时只见赵云躺在地上呜呜地哭着,脸上挂着两条泪痕,像要死了一样。
晚上吃饭,母亲责备父亲,嘴边嘟哝一句:“这‘赵云是你取的名字,现在却成了太监,你也真能狠下心……”
等父母之间战乱平息,我推开房门想去瞧瞧受伤的赵云,却看到母亲蹲在赵云旁边,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姑娘。
母亲跟我说:“你爸就是这样的人,做事情从来都不跟人商量,把‘赵云变成这样,刚才我一说他,他就跟我急,他进屋前丢下一句话,说要给‘赵云改名。”
“那叫什么?”我问。
“司马迁……”我妈又少女心哭哭啼啼的。从赵云到司马迁,只能说父亲太喜欢历史了。
被唤作“司马迁”后,起初一两周,我们叫它,它都跟没有听见一样,半夜碰到耗子竟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手到擒来,只在一旁干叫着不动手。它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没有激情。父亲说它越来越没用。
那年冬天,南方极冷,一些地方都下雪了。带司马迁去村里张兽医那里打针的是我和父亲。母亲连看它打针都不敢,只在家里揪着一颗心等待。
张兽医拿着一根大针筒,往司马迁身上扎了下去,动作异常熟稔,脸上毫无表情。一针下去,司马迁像它“受宫刑”那天一样大声叫起来,这样的叫声在它的生命里不会出现第三次。
回来第二天,司马迁死了。全家人都哭坏了。父亲还专门跑到张兽医那里理论,说猫如果不打针还不会这么快死掉,针筒里的药一定有问题。张兽医气呼呼地说:“有没有问题你打一针试试就知道了。”说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父亲受辱似的涨红了脸,捡起一地石子摔向他们家门窗,还打破了一扇窗玻璃。
从此之后,母亲再也没养过猫。有时在公园里散步,碰到猫咪,我都会停下来观察它们。
它们特别喜欢跟小孩子玩。猫咪都很听话,眯着眼睛笑起来。这种快乐是建立在双方彼此的天真和信任上。
从猴硐车站离开的时候,我又回过头好好看了一下遍地打滚或慵懒走路的猫咪,突然羡慕起它们的生活。简单,惬意,闲适。它们在山间奔跑,在林间休憩,饿了,就去捕捉鼠类或者等众人前来投食,一代一代繁衍下去,最后在生命的末尾,永眠于山野之中。很奇怪,誰也无法找到它们的形骸。
它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如此与这世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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