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我边走边四下逡巡,想找个“称手”的武器——昨天捡的那根树枝太细太脆,第一回合搏斗刚开始,它就断了,害得我负伤落败,哭着回家。
我慢吞吞地走着,尽可能拖延着回家的进程。在大院门口,我终于找到了一根比较满意的树枝,可是掂量比画了好一阵,还是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走进楼道。
我的对手是一只大公鸡,它是我家楼下邻居胡姥姥养的宠物。
胡姥姥对它爱若珍宝,把它养在楼道里,从来不加约束。楼道里养鸡显然不合适,但那时机关大院邻里关系比较和谐,也没人管。
我们管公鸡叫公鸡,胡姥姥管公鸡叫鸡公;我们当地人喂鸡是这样吆喝的:“咕……咕咕咕咕!”胡姥姥是这样吆喝的:“局……局局局局!”每次看到她喂鸡,我都一面学她,一面扮鬼脸。
鸡也没白吃胡姥姥的,一长大就开始报恩护主。凡是路过胡家的小孩,都遭到此鸡的无差别对待——被啄得哭爹喊娘。
但是这只鸡就住在我的必经之路上,不可能绕过它,因此我的每一次往返都成了斗鸡之旅。一开始我还不太把这畜生放在眼里,短兵相接了不到三次,双方战斗力之间的差距就已像基因差距那么大了。
话说那天中午,我刚踏上二楼,就看见这厮阴森森地蹲在那里。我的肾上腺素嗖一声升到脑门,一面用树枝指着鸡,一面慢慢向楼上移动。鸡一看我竟敢用武器指它,肾上腺素嗖一声就飙上鸡冠,毛一抖,翅膀一奓,跳起来就狠狠啄了我一下。
我急忙挥起树枝还击,它灵巧地避开了,眼中放射出凶残、邪恶而又疯狂的光芒,扇着翅膀抢上前来,不要命似的向我发起猛攻。失了先机的我余勇尽泄,无心恋战,一边盲目地乱挥树枝,一边号哭着往楼上奔窜。鸡跟在后面猛追穷寇,照着我的屁股一通狠啄,一直把我追到家门口,看到我妈出来,才不慌不忙地下楼去了。
它最招我恨的就是这点:欺软怕硬。但凡有个成年人在我身边,它要么昂头踱步,要么低头吃米,一脸世界和平大使的表情。
作為一个堂堂人族,被一只鸡欺负成这样,听起来似乎挺丢人的,但我心安理得,因为这鸡真不是一般的鸡。我姐比我大许多,当年也被这恶棍啄得屁滚尿流。现如今,回想起往事,她说:“当年的我饶是短跑冠军,还是被这只大白鸡啄。其实要说有多痛也不至于——它只是只鸡嘛!怎么咬都不会造成重大伤害,关键是那种白色恐怖!”姐姐推心置腹地说:“它那种邪恶的攻击欲念足以摧毁你的信念,让你忘了自己远比它强大的事实!”我把手用力按在这世上唯一知音的手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战斗力也渐渐提升。一开始,屡战屡败不说,鸡那残暴的目光还常常出现在梦中,害得我屡屡惊醒;后来,我偶然也能逼退它,成功跨过天险,每日的搏击已是家常便饭,胜负都已被我看淡——是的,这只神奇的大公鸡一直活了很多年,我这辈子再没见过这么长寿的鸡。
再后来,胡姥姥去世了,她的家人随后宰掉了鸡。全院小孩奔走相告,孽畜已除,世道安稳,岁月静好,大家终于得以重享太平。
在这个江湖上,每个小孩都只能独自战斗,独自通关,独自升级。大人们都忙,大部分时候都顾不上管我们,任凭我们独自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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