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犁地,犁尖和石头碰撞,叮叮当当的,原本是常事。可是这回,响得特别,不脆,不闷,有点儿发空。秃子停住犁,装作撒尿,左右看看。然后,鞭杆子一扔,就去扒土,吭吭的。以为捡了宝。
土,活鲜鲜,发潮,带着油性,掏出三四捧,方见那物,青色,圆口,蒜缸子般大小。还没看仔细,打坡下传来一声“驾”,不敢再看,那物件进了怀。
一个下午加晚上,心就没停了跳,咚咚的,像揣了个小兔子。他伸手去摸,指尖碰了“硬”,于是,他喜欢那小兔子。
掌灯时分,娘儿们搂着娃睡去了。秃子怕不实,瞅她眼毛,眼毛没颤,倒响起了鼾声。这才有了底,二返脚爬起来,再看那物,还是青色,还是圆口,还像个蒜缸子,里面除了土,没别的。
有点儿沮丧,费了这多事,捡件废物,没劲。那罐,莫要说装水欠考究,就是给娃娃盛尿也不雅。看到这儿,恼了,抡圆胳膊就要摔。手到半空,仿佛想起点儿什么事儿,变了主意……
他就势蹲到地上,在屁股那溜地方,摸。摘下一把刀,刀库是山羊角做的,溜尖。打开,刃极亮,指甲盖儿一挡,风快。
没怎么细琢磨,刀尖便在泥灌上雕刻起来,咯吱咯吱的,直掉白沫。刻上个公元前,停住,他不知再刻啥,眉一皱,干脆凑个整,2000年,望着那三个零,他算不出是哪朝哪代……猛然间,想起秦始皇,咯吱咯吱,泥灌上又多个“秦”。
三星打横那会儿,坑,挖出来了,一米来深。黑洞洞的,有点儿像井,他把泥罐用草包好,轻轻放入坑内,四外用暄土掩好,按实。接着,再撒软土,一点儿一点儿的,软土撒完,再放石头……等这一切都干完的时候,他方感到乏,回屋刚躺下,呼噜便响起,这一夜,他梦见两回秦始皇。
以后的日子,便平淡。
秃子依旧去扶犁,依旧去赶牛,依旧去……
赶着赶着牛,有时也唱一句:“我要你黄河那么长的一块玉,泰山那么大的一锭金。”
这年,这日,县里来了人,背着大包小裹,拿着皮尺、小锤、照相机等,普查文物。
秃子闻听,又想起那罐,暗自高兴,便忙得不迭。要找人来挖窖。
娘儿们不肯,理由是挖口窖,蛋头点活儿,犯不上操办。
秃子执意,娘儿们无奈。
于是,便找人,便操办,便挖窖。约摸挖到那尺寸,秃子便把别人换下来,死乞白赖的。
锹到了手,他不敢再用劲,每锹下去,刃刚沾土,后手便撬。挖出的土,没有猫叼的多。这样挖了十几锹,渐渐地,发现了烂草,他开始激动,蹲下身,便用手扒——泥罐露出来了,还是青色,还是圆口,只是上回刻那字,不再白,有点儿发暗。他兴奋极了,高声道:“我捡宝了。”跟着喊声,泥罐出了土。
几个脑袋,都是黑色的,围上来看那罐,眼睛全不眨。
看着看着,其中一位,发现了字。于是都看字。
“写的啥?”有人问。
“公元前2000年,秦。”有人答。
“那可有年头了。”有人说。
“年头越久越是宝。”大家的意见全一致。
文物队全班人马来到秃子家,来看那罐。
秃子心咚咚跳,问:“能值多少钱?”一老者,头发胡子全白。看看罐,看看秃子,最后又看着村民,眼神有些特别:“拿回去研究一下,再给你信儿。”说罢笑了。笑得怪,嘴角处露出颗金牙。秃子不肯,连说:“那得给个价。”大伙都劝,都说公家事儿,亏不了你。他这才点点头。心,还是咚咚。
从此,秃子便等信儿,眼巴巴的。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信儿,没来。
村民们便怂恿秃子上告,告文物队,告那老杂毛。
秃子满口答应,可是始终没告,倒有点儿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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