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很难理解,为什么古人把妈妈叫“娘亲”。现在年纪越大,明白得越多。
回国前,我给家里人准备礼物。轮到妈妈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商场里的耐克鞋子正在热卖,问她穿多大的尺码。妈妈干脆地回绝说:“不要买,我什么都不缺。”
回到家,我把给大家的礼物分发出去,唯独没有母亲的。当时,我穿着短袖空手而归,因为心里有数,妈妈会替我打点一切。果然,母亲从柜子里找出N年前冬天我离开上海时丢下的陈年老裤,一试,大小刚刚好。
只住一夜,一大早我就要走了,我不让母亲送,天那么冷,又是上班高峰,去的时候我们打车,而回来,以母亲的克勤克俭,是一定要坐公交车的。
母亲说:“我前两天和你爸买票的时候就探好路了,你一个人去不熟悉,找不到地方怎么办?我陪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我心头一酸。母亲有的是时间,而我分给她的,却只有一夜。
过去,我总说,要是能生很多孩子就好了,一群孩子做伴玩儿。对我这种多子多福的想法,公婆老公无不赞同,爸爸也是高兴的,可妈妈却说:“生那么多做什么?一个就算有交代了。”
做了母亲以后,才知道妈妈的心,她是见不得宝贝女儿受罪。在她眼里,凡是叫女儿受罪的人都不是好人,叫女儿受罪的事情都不喜庆。我生孩子的时候,还在产床上,护士出来通报说:“儿子,健康。”老公忍不住说了一句:“孩子平安就好。”妈妈顿时暴怒,气鼓鼓地瞪着老公。老公赶紧解释:“六六身体一向健康,不会有事的。”但妈妈的心病是落下了,总觉得他不够爱我。
写电视剧《蜗居》时,我劳累得不行。妈妈来看我,她摸着我的脸说:“你怎么面黄肌瘦的,过得不好吗?上次回来还唇红齿白的。”我说,前段时间太累了,又睡得少。
妈妈撅嘴,过半晌说:“一个女人,这么劳碌做什么?你真的很像你爸,不怕吃苦。”
我于是明白,为什么每次我说要给她买东西,她总是坚决地拒绝。因为她一想到吃的穿的都是我的血汗,会难过得无法安然去享受。我赶紧安慰她:“没关系,虽然有点儿累,但我心情愉快。忙完这一段,我好好补一补。大家都夸我这本书写得很好,我要继续努力。”
妈妈更不乐意了:“努什么力啊?不要写了,伤身体。我才不在意你是否有名有钱,你健康就好。才30多岁,看着就那么老,哪像你18岁的时候,脸光滑得像个剥了皮的煮鸡蛋……”
在长途汽车站的检票口,检票员把妈妈拦住了。我检过票,回头对妈妈说:“回去吧,我走了。”
妈妈却转身小跑起来,边跑边说:“我从另一个门溜进去,到车上看你。”
离发车只有几分钟而已,另一扇门很远,我怕妈妈过来的时候大约只能看见汽车绝尘而去,吓得连忙跑步上车,把行李塞给司机,自己赶紧从里面往外迎。
两人在另一扇门汇合,我再三催促妈妈回家。妈妈坚持着,她要看着车走。
妈妈送我上了车,看着时刻表说:“还有一两分钟,等司机上来我就下去。”妈妈一边嘱咐我,一边不时回头看钟,最后说了一句:“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
车子发动了,妈妈有些笨拙地跳下车去,司机关门急了些,差点儿夹到妈妈的腿。
在车离开的一刹那,望着母亲略显蹒跚的背影,我掉下泪来。
还是娘亲。
(科荷摘自《女士》2010年第10期图/迟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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