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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师的润色

时间:2023/11/9 作者: 意林 热度: 10396
“我要照张相。”我说。

  照相师不大起劲地望了望我。他佝偻着腰,身穿一套灰色衣服,眼神迷迷糊糊地像位自然科学家。可是不必去描写他了,人人都晓得照相师是个什么样子。

  “坐下等吧。”他说。

  过了一个钟头,照相师打开里间的门。

  “进来。”他声色俱厉地说。

  我走进了摄影棚。

  “坐下。”照相师说。

  “我想要是你这张脸有七成圆,那就会好一些。”他说。

  “我也相信要是那样就好多啦。”我满腔热忱地说,因为我很高兴发现他还有通人性的一面。

  “你的脸也是那样,”我接着说,“其实,多少张脸看起来都是太僵硬、狭窄,没有点儿伸缩的余地。只要你能把它弄到七成圆,脸就又宽又大了,几乎是无边无际。”

  可是照相师不再听下去了。他走过来,用手摔着我的脑袋,把它往左右拧拧。我还以为他要跟我亲嘴呢,于是,我就闭上眼睛。

  可是我误会了。

  他把我的脑袋拼命往一边拧,拧到头儿就站在那里凝视着。

  他又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这个脑袋。”他说。

  然后他回到机器那边,又瞅了瞅我。“把嘴张开点儿。”他说。

  我开始照他吩咐的做了。

  “闭上。”他立刻又说了一声。

  他又望了一眼。

  “耳朵难看,”他说,“把耳朵垂下点儿来。好,劳驾。现在来调整一下眼睛。在眼皮下:翻一翻眼珠子。请把手放在膝头上,脸再朝上仰一仰。对,这好多啦。现在把胸膛鼓起点儿来!对!再把脖子弯一弯——就是这个样子。喏,再缩一缩腰板,把屁股朝胳膊肘那边撅一撅。好!可是我不喜欢这张脸,就是有点儿太圆了,可是——”

  我在凳子上打了个转身。

  “停下吧,”我非常激动地(可是我想并没失掉尊严)对他说,“这张脸是我的脸。是我的,不是你的。这张脸跟我在一起已经过了四十年啦。它有什么缺陷,我自己晓得。我晓得它长得不端正,我晓得它长得不匀称,然而这是我的脸——我就有这么一张脸。”我已经觉出自己的嗓音都哑了,可是我仍然说了下去。“不管我的脸如何不对头,它跟我在一道这么多年,我自然爱它。而且这张嘴也是我的,不是你的。耳朵也是我的。要是你这架机器容不下的话……”说到这儿,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呱嗒!

  照相师拉了提线,照上啦。我可以看出那架机器经这么一震动,还在那儿颤抖。

  “我想我刚好抓到你激动时候的面部表情。”照相师撅起嘴,心满意足地笑着说。

  “哦,面部表情吗?”我尖刻地说,“你大概认为我自己激动不起来吧?拿照片给我看。”

  “啊,现在还没有,”他说,“我得先把底片冲出来。星期六来吧,我给你样片看看。”

  星期六我就去了。

  照相师招呼我进去。我觉得他比上回安详、庄重多了。我还觉得他神情之间颇有些得意。

  他打开一张大的样片,我们两个都默不作声地望着它。

  “这是我吗?”我问。

  “是呀,是你。”他安详地回答说。

  “眼睛可不大像我的。”我带些踌躇说。

  “啊,不是你的,”他回答说,“我给重新描了描。现在好看多了,你不觉得吗?”

  “嗯,”我说,“可是我的眉毛总不是那个样子吧?”

  “不是,”照相师朝我的脸扫了一眼说,“原来的眉毛消掉啦。我们如今有一种化学方法——叫做德尔非德,专能调换眉毛。你可以看到我们用药水把头发挪得离眉毛远了。我不喜欢头发遮天灵盖遮得那么低。”

  “哦,你不喜欢,是吗?”我说。

  “对,”他接着说,“我不中意。我喜欢把头发背到后脑勺去,这样,前额就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那么嘴呢?”我用照相师已经不大能理会的刻薄口气说,“那是我的嘴吗?”

  “我把它稍稍调整了一下。”他说,“你原来的太靠下了,照完以后,发现不能采用。”

  “看来耳朵倒还像我的,”我说,“那跟我的耳朵一模一样。”

  “对呀,”照相师若有所思地说,“那的确是你的。等晒印的时候,我可以把它纠正过来。我们如今有一种化学方法——叫做苏尔飞德,专能把耳朵完全消掉。我来想想办法……”

  “你听着,”我打断了他的话,挺起胸膛,横眉瞪眼,用可以把人吓出魂来的鄙夷口吻说:“我是来照张相的,拍个照片儿——说来好像很荒唐,可是我要的是一张像我的模样儿的。我天生的相貌不怎么出色,可是在这张相片上,我希望我的脸跟老天原来赐给我的那张一个样。我要我的朋友们在我死后能把它保存起来,凭这遗像来慰藉他们的哀思。看来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并没照我所要的做。那么你就蛮干下去吧,把你的底片(或者随便你叫它什么)浸到苏尔飞德、布罗梅德、奥克希德、考乌希德……随便浸到什么药水里去。你可以把眼睛消掉,改变嘴的形状,重新调整脸相,把嘴唇再安上,叫领带闪闪发光,把坎肩拆了重做。你可以在相片上涂一英寸厚的釉,再抹上一层黑颜色;你可以在上头雕花,镀金,直到你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下可算完了工为止。等你全都完工以后,相片就留给你自家和你的高朋贵友们欣赏吧。他们也许会珍视它。对我说来,这张相片是连个屁也不值的烂货。”

  我不禁热泪夺眶而下,随后就走了出来。

  (唐驰摘自《里柯克幽默小说选》图/贾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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