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和经济系男生打架,我们几个差一点被学校开除。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足球赛时谁对谁下脚狠了点儿。其实挑刺的是经济系那几个家伙,如果不是他们叫嚣着要在午饭后到北树林等我们,这场架其实根本打不起来。
因为年轻,所以冲动。那年纪谁服气谁呀?四个对四个迎面站着,脑袋一热,根本想不到后果。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经济系那几个书呆子如此不禁打,开战没几分钟,就躺下去两个。其中一个比较严重,门牙不知道怎么就掉了,差点儿毁容。
看着对手狼狈离去,丢盔卸甲,我们很是得意。大摇大摆地离开战场,嚷着去小吃部喝上几杯庆祝。一路上,这个说自己使了招无影脚,那个吹自己耍了套少林拳,仿佛刚才动手不积极就不够义气,不够威风。
我们四个从入校第一天就住在一起。换过寝室,调过床位,却从来不曾分开。虽然彼此间偶尔也有内部斗争,但隔夜即忘,从不记仇。再大的矛盾,面对面几瓶啤酒下肚,就随着酒嗝烟消云散了。那天的酒喝到太阳落山,正意犹未尽,保卫科就带着人找来了。
北树林是学校新开辟的绿化试点。打造花园式校区,是新任校长上台后提出的口号。也的确是衰到家了,就在我们拳脚翻飞,你来我往的时候,新任校长带着教育局某些首长爬上顶楼来远眺绿化,顷刻间就被“绿”林中上蹿下跳的好汉们惊呆了。瞬时间,新校长怒不可遏,下令严查。
现在想来,也难怪校长暴怒,我们这点眼药,正上在最要紧、最致命的时候。评选校园等级,意味着大把的拨款,我们这一仗,打掉的绝不仅仅是一颗门牙。
保卫科的老师不愧经验丰富,一点串供的时间都没给我们。四个人,四间小屋,彼此分开那一刹那,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们三个是什么意思,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走进那小屋的时候,我的心冰凉冰凉的。
那个保卫科的人一遍又一遍问我事情的经过,生怕遗漏任何细节。其间,他出出进进地去看别人的供词,以便拿来对付我。可我一口咬定,就是我的原因。我说的是实话,踢球时,正是我下了狠脚,打架时,也是我第一个挥的拳头。至于那颗门牙,我说是我打下来的,由我承担。
直到晚上八点,我才被放出来。临走,那个人对我说,回去写一份材料,详细点儿。我警告你老实交代,校长说了,谁诚实就原谅谁。少玩儿那套哥们儿义气。
回到寝室,他们三个都回来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趴在各自的书桌上写材料。老二问我,你怎么说的?我说我承认了,就是我干的,一切都因为我。
他们笑了,老二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三个也是这话。你别怪我们,谁让你是老大呢?再说也的确是因为你……
我预料到他们也会坦白从宽,但听到这些话,还是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据保卫科的人说,问题不在打架,问题在谁打掉了那颗门牙?别看门牙不起眼儿,那也叫毁容。说吓人点儿,可以负刑事责任。那么,我要不要扛?刚才我在保卫科一口承担下来,是出于哥们儿义气,但这颗门牙,的确不是我打掉的,这些家伙如此不仗义,我干吗还为他们扛着?
后来,寝室变得安静起来,每个人都在写自己的材料,捂得严严的,生怕被别人看到。友谊,这个情感总是我们离不开,少不了的,可遇到紧要时刻,也是我们最容易割得下的。
好吧,他们每个人都指向我,我又何必再推托。即使我说那颗牙不是我干的,谁又能相信呢?还不如大方一点儿,干脆揽下来算了。开除?我认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有点儿出乎我的预料。在我们都递交了自己写的材料后,善良慈祥的校长原谅了我们。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拍着桌子骂了我们一顿,然后处罚我们每人一份一万字的检讨,以及每人一百元的罚款。
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校长,那颗门牙……
校长一愣,随即笑了,他说,那颗牙是他自己小时候摔掉的,你们打掉的不过是颗假牙而已。假牙?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全都恍然叹气,接着傻笑成一团……
我们被罚去种树,修复那些被我们踩坏的树苗。剩下的日子,我们依旧一起喝酒,一起踢球,一起快活着大学的时光。
毕业后工作,偶然认识了那个被我们打掉门牙的同学。熟悉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真羡慕你们几个的友谊。亲兄弟也就大概如此吧?
我笑而不答,他接着说,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你们四个在材料里说了四种打掉我的牙的办法,可其实我是跌倒时,自己摔的。
我心一颤,说不清的感觉慢慢涌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甘愿被人出卖的傻瓜。原来,在那个时候,还有三个比我更傻的家伙。
(陈璐摘自《私人坊》
2009年第1期)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