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润林一天的工作,在双拐敲击台阶的“嗒嗒”声中开始。
每天,这个截去了半条右腿的中年汉子,都要拄着双拐,扛起30斤重的沙袋,在风景优美的武当山上,用左腿上下往返走8万余级台阶。这并非一位独腿的武林高手在武当山健步如飞,而只是一个残疾劳工在赚取一点儿微薄的酬劳。
他从山上村庄里一所由山洞改造的房子里走出来,每天清晨7点准时出现在乌鸦岭的建筑工地。
在一个大沙堆前,他先把双拐平放在地上,然后让自己坐在双拐上,这才掏出自制的细长编织袋,开始装沙子。当沙袋装满,他便扛在肩上,左手撑膝,左腿发力,右手操拐,吃力地站起,然后用左腿和双拐交替着前行。
站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前,他深吸一口气,先将双拐稳稳地拄上一级台阶,然后用力将整个身体挪上去。就这样,一级接着一级,高润林需要将30斤重的沙袋运往两公里外的目的地。
他通常同时运送两袋沙子,先将其中的一袋运出百米开外,稍稍喘口气,再顺原路折回,去运另一袋沙子。在陡峭的石阶上,这个依靠双拐行走的人交替着往上运送沙子,需要4小时才能将两袋沙子扛到目的地。每天,他只能运送4袋沙子。按照“1米大概5级台阶”,有人估算,高润林一天下来要走8万余级台阶。
不时有肩挑沙子或砖块的壮汉与他擦肩而过。他们沉重的步伐,踏得台阶“啪啪”作响。有时,他们还会拖长声音吆喝一声:“让一让。”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高润林就会有意识地闪到一边,给他的同伴让路。
25年前,高润林也曾是这些健步如飞的壮汉中的一员。那时他在武当山风景区打工,抬轿子,担沙子,抱小孩,砍柴,“凡是挣钱的活儿都做”。和其他壮汉们一样,他那时能担起200斤重的东西,沿着山路上下往返。
1995年,不堪劳累的高润林萌生退意,想回湖北郧西县的老家找一个轻松一些的活计。但就在他即将离开武当山的前几天,天气突变,结了一层滑溜的冰,这位挑夫一不留神在山路上摔了一跤。
“当时我看了看,右腿发青,皮没有破,感觉骨头也不碍事,心想也没有什么事情。”然而当他回到郧西老家,右小腿开始发炎流脓,干不了重活儿。因为没钱,治疗断断续续。2002年春节前夕,医生诊断说,他的病已经转化为骨髓炎,不截肢可能危及生命。高润林不得不接受截肢的现实。
自从他截去右小腿,妻子很快就和他“分居分灶”了。高润林2005年吃上了“低保”,每月40元。偶尔,他也捡点儿破烂,补贴一下家用。日子虽然紧巴,但也能过得下去。
不过当他的小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初中后,这位父亲一下子有了压力。尽管学校考虑到高润林的实际情况,减免了小儿子一半的费用,但即便如此,半年430元的费用,仍然成了他的难题。
“我不能让小儿子埋怨我,说我没有供他念书。”提起儿子,高润林的语气欢快了许多,“我必须赚钱让他念书。”今年7月,高润林四处找不到活计,只能拄着双拐重返武当山,干起了运输的活儿。
但运送沙子是个体力活儿,每运送百斤沙子只能收入6~10元。一天下来,这个50岁的独腿汉子收入不足10元。每天,他花去其中的两元买一包香烟,花一元支付房租。为了节约,他一天只早晚吃两顿面条,从不买菜,就着辣椒酱下饭。
不过有时,他能从游客手里得到一些钱。“他们同情我。”他说。重返武当山以来,他已经攒下了将近1000元,但“没有一分钱是自己讨来的”。
景区的几位管理员和一位在那里经商多年的摊主也都证实,这位独腿劳工确实自食其力,从来没有讨过钱。
又一群游客从高润林身边经过。其中有一位顺手递给他一个面包,这个汉子伸出污黑的手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游客中有一位妇女掏出相机,对着高润林一通猛拍,然后迅速归队,远远地丢下一句话:“回家教育孩子用。”
(流星雨摘自《中国青年报》2007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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