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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无成

时间:2023/11/9 作者: 娘子关 热度: 13279
◇王永民

  

  一

  “领导回话了,说现在工作面过构造,队里出勤上不去,不让往外调人,等采完这个工作面再给你调动,先干着吧!”见我吃完饭,放下碗筷,父亲抽了一口烟安慰我。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满脸褶皱愈发明显。他下了一辈子窑,攒下一抽屉劳模证书,知道回采工“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不是个好营生。我没有说话,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点着一根烟,缕缕青烟中,情绪就像滋生蔓延的野草,心里苦闷极了。

  调不了工作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并没有过多失望,但还是心存侥幸,总盼着有一天能调离综采一队。父亲是个老回采工,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不想让他儿子受苦受累,继续干回采工。从我上班开始,父亲以为自己是多年劳模,曾经戴着大红花和矿领导一块吃过饭,领导会给点儿面子,觍着老脸,卑躬屈膝,三番五次找人托人,为我调工作的事情费尽心思,但每次都无功而返。父亲已经尽力了。

  夜里10 点钟,我准备出门上班,父亲像往常一样,送我到门口,叮嘱我:“操点心,注意安全。”从我第一天上班算起,每天从家走时,父亲都要重复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夜色茫茫,矿山路上空寂冷清,行人寥寥。到东山矿上班要坐矿交车,左顾右盼,矿交车姗姗驶来。我上了车,扎着马尾辫的女售票员正在和一个逃票的瘦男人争吵,瘦子穿着印有蝴蝶结的花衬衫,戴着蛤蟆镜,一只手抓着矿交车扶手,一条腿不安生地踮着脚。瘦子我认识,叫王成明,技校时和我一个班,工作了又一同分配东山矿综采一队,上学时没啥来往,也就是认识而已。他上学时,抽烟、喝酒,调戏女学生,我从心里不愿意搭理他,也不想招惹他。上班后,在一个班里干活,接触比学校多了些,但只是泛泛之交。

  女售票员让王成明买票,王成明嬉皮笑脸,死活不买。其实他是故意的,他有矿上给职工办理的乘车证。

  “你多卖一张票也不多挣一分钱,再说你们这些地面单位的,还不是我们井下挖煤的养活你们。”王成明振振有词。

  “你咋养活我们了?挣了钱也没有给我们!”女售票员冷眼看着他。

  “咱们处处对象,我钱都给你。”王成明嬉笑道。

  “烂跌窑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售票员有些愠怒,骂道。她啪的一声关了车灯,不再理睬他。车厢内一片漆黑,一车人嘻嘻哈哈。

  东山矿到了,我从后车厢下了车,加快脚步往坑口班前会议室走去。王成明在背后喊我等等他,他叼着烟,说:“你跑啥了?怕不让你下窑了?”

  “快走两步,要不班前会迟到了,又要扣工分了。”我催促他。

  “迟到也扣分,要不说咱们是牲口队呢!扣他妈的吧!我烟抽完了,还得去小卖铺买盒烟。”王成明满不在乎。

  我气喘吁吁赶到采煤工区综采一队班前会议室,偌大的屋子里稀稀拉拉坐了十来个人,袁大小叫我坐在他身边。一屋子人抽烟,乌烟瘴气,满屋子烟味。工长赵红旗在主席台点名,点完名,跟班的李技术员开始安排工作,说采煤面顶板不好,强调要加强顶板管理。赵红旗安排工作时,王成明晃晃悠悠、迈着四方步进来。

  “迟到的扣2 分。”赵红旗瞟了一眼王成明说。

  “我去蹲厕所来,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屙尿。”王成明不满道。

  “懒人屎尿多,明天让你去海南度假,坐飞机你肯定耽误不了。”赵红旗盯着王成明看,一屋子人呵呵笑起来。

  开完班前会,王成明憋了一肚子气,说今天晚上不上班了,要休息。赵红旗不准他的假,说要休息就记旷工,按照队里的制度,旷工一天扣30分。分就是工人的命根,工人一个月下来,平均一天也就是挣30分。

  “歇上一天咋了?”王成明怒视着赵红旗,眼里喷火,胳膊上青筋勃起,攥紧了拳头。赵红旗也不理睬他,扭头走了。

  我和袁大小上前劝王成明。我说:“深更半夜的人都来了,凑合上吧!”

  “就是,再回家休息,折腾的家里人也休息不好。”袁大小附和道。

  在我和袁大小的劝说下,王成明骂骂咧咧跟我们一起去了澡堂,在澡堂换了窑衣,来到头灯房。头灯房上夜班的小姑娘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工人们叫她灯房“林黛玉”。“林黛玉”一看就是个好姑娘,而且是个记忆力超群的好姑娘。她不像其他发矿灯的大姐,拿过灯牌,瞅着灯牌上的号码才给我们领灯。她透过玻璃窗见我们三个人过来,先把三个人的头灯从充电灯架上取了下来,放到窗口,然后才收了我们的灯牌。她能记住一个队上百人的灯牌号,工作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佼佼者了。

  我们接过矿灯,边系矿灯边疾步向井口的罐笼下去。下到井下,到了大巷,钻进人车,李技术员正好坐这个车厢里。看到李技术员,我时常有些后悔当初自己不好好学习,哪怕上个煤专,也不至于每天拿上铁锹,撅起屁股清理浮煤。李技术员大学毕业分到了东山矿,他和我聊得来,工余时间经常和我聊历史典故。

  人车启动了,咣当咣当疾驰在巷道里,人车里一片寂静。人们抓紧时间打盹,有的车厢里瞬间响起了鼾声。半个多小时后,到了8206采煤面。采煤队是班交班,你不来我不走,有时候你来了,我也不走。正常割煤时,接班的撵上一班的赶紧滚,上一班的还想抓紧时间多割煤,接班的工人和脸上黑黝黝的上一班的工人,吵吵闹闹,铁锹和铁锹碰得叮当响,乱成了一锅粥,因为交接还经常发生一些口角。

  最近一个时期,工作面出现构造,近五十米的无炭柱,让出煤磕磕绊绊、停停干干。矿下达的任务是响一茬炮,割一刀煤。每班放完炮后才能割煤,在无炭柱区域打眼放炮成了常态,天天响炮崩石头,管理顶板。工人经常加班连点,人也愈发受罪,工人憋屈,感觉有劲使不上。有些工人就开始上花班、甚至旷工,导致队里的出勤也上不去。

  无炭柱区域岩石坚硬,钻眼时,三个人一组,一个人把住钻机,用胸口顶住,两个人用肩膀左右抗着,呼呼的风钻声中裹挟着岩粉在空气中旋转。打上几个眼下来,一个个汗流浃背,汗湿了全身。

  通风区放炮工慢悠悠走进来,他肉眼惺忪,大屁股一扭一扭的,永远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我们叫他瞌睡虫。赵红旗安排我和袁大小、王成明等几个人往钻好的眼里装药,捅炮泥。瞌睡虫连接雷管导线。

  打眼、装药就用了半班时间。通风区的瓦检员捏着仪器上的皮球一紧一松测量瓦斯,说瓦斯浓度小于5%,可以响炮。赵红旗呐喊撤人,全部人撤出构造区域,拉起红线设置好安全警戒。瞌睡虫扳动爆破器按钮,轰的一声,爆炸声震动着采煤面,呛人的炮烟弥漫飘来,工人们一个个捂住鼻子。

  炮烟还没散尽,赵红旗就第一个冲进构造区,呐喊瞌睡虫卷起导线,准备割煤。溜子哗啦哗啦地转起来,采煤机轰隆隆挥舞着两个大滚筒开始割煤。放炮后,我、袁大小、王成明看着支架里的矸石,犯了愁,可是愁也没有办法,还得一架一架猫着腰清理。

  割了半刀煤时,顶板来压力,连着往下滚大石头,一块巨石横跨在溜子里。赵红旗喊我叫瞌睡虫进来崩石头。进风巷道里,瞌睡虫正在呼呼大睡,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瞌睡虫也是个技校生。

  我推醒他,羡慕地说:“这工作好了,做梦梦见娶媳妇,就能挣了钱。”他咧开大嘴笑了。

  “全矿全凭你们队出煤了,你们都是挣大钱的,我们放炮工活轻松,但责任重大,出了事情就是大事情。”

  “你可是会说了,回采工挤破脑袋也想去通风区放炮、干瓦检,我要是能调到通风区背个仪器干个瓦检工或者放炮工,就心满意足了。”

  我让他进去崩石头,他打了个呵欠,说:“不能放明炮,要按照规程措施先钻眼再响炮。”

  “你就进去响炮吧!耽误了时间,赵红旗又要骂人了,有啥要求你给赵红旗提,别为难我。”我知道他故意刁难人了,平日里,赵红旗没少给他买烟,请他吃饭。

  “那你让赵红旗出来,我和他说。”

  “哥们行行好,咱们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就算帮帮我……”见我喋喋不休,他索性裹紧衣服,不再理睬我,倒头又睡下了,打起了呼噜。

  我准备返身告诉赵红旗去,却瞅见赵红旗像个滚动的黑色油桶,风风火火从采煤面出来。

  他黑着脸问我:“磨蹭啥了?还不进去响炮?”

  “放炮工嫌你不给上贡了。”我嘟哝着。

  赵红旗凑到瞌睡虫跟前,满脸堆笑:“这个月过构造,人一忙就耽误了请兄弟坐坐,上了井就落实。”赵红旗连哄带骗,他才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我背起他的火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往采煤面走,他后面呐喊我走慢点,我走得太急,一头撞在采煤面机头的单体柱上,眼前顿时金光四射,安全帽也从头上掉了下来,一屁股蹲在煤堆里,真够倒霉的。赵红旗骂道:“走路不长眼,还能干个啥?就知道每天和技术员谝三国。”

  瞌睡虫崩了大石头,卷起导线说时候不早了,要回火药库交火药、雷管,先走了。“讨吃鬼,喂不饱的狼!”望着瞌睡虫远去的身影,赵红旗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黑乎乎的痰。“你今天上了井,给他买一条烟,买烟的钱我给你加到工分里。”赵红旗扭头安排我说。

  一个班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崩了大石头,采煤机又开始割煤,不想早班快进来时,采煤机不牵引了,生产停摆了。赵红旗气得破口大骂。电工一路小跑进了工作面,电工是个“二把刀”,他打开采煤机牵引部电机箱盖忙碌起来,一会儿用摇表测绝缘电阻,一会儿看线路图,但就是找不出哪儿有了问题。其他人瞅着采煤机这个庞然大物,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干着急。这时,袁大小说问题不在电机上,应该是在开关上。袁大小上技校时就喜欢鼓捣电器,修理小家电。电工不屑地看了一眼袁大小。赵红旗说死马当活马医,叫上袁大小和电工去了进风巷的设备列车查看开关,约莫一刻钟,故障排除,采煤机欢快地动起来。

  一会儿煤溜子停了,外面传话进来说皮带跑偏了,赵红旗叫上我去了进风巷,皮带机皮带跑偏,撒了一地煤,赵红旗让我清理地上的浮煤。早班进来了,矿灯闪闪烁烁。早班不出煤,就是检修维护机器,给出煤班打基础。皮带工组长老袁不慌不忙调整了几个皮带辊,让岗位工用水管冲洗了机尾辊,皮带就正常运转开了,煤也不往下漏了。

  赵红旗说今天条件好要多割煤,硬是割完一刀半煤,才让下班。在往大巷走的时候,王成明低声告诉我,清理矸石时,他发现有一个雷管没有爆炸,趁人不注意,将雷管埋在进风巷了。

  “藏雷管干啥?”我吃惊地问。

  “我想上了坑,去总调汇报,让赵红旗吃不了兜着走。”

  “雷管的事情可不是小事情,到时候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可想清楚了,再者说丢失雷管主要是瞌睡虫的责任。”

  “雷管不拿上井就没事。”王成明不听我劝,我想瞌睡虫刁难我,黑心要烟,活该倒霉,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来到大巷,信号工说:“现在大巷换轨道不通车。”赵红旗拿起电话冲着调度员发牢骚:“回采工也是人,不是先把这伙人送出去,再换轨道。”赵红旗发了一顿脾气,无济于事。信号站里,疲惫不堪的工人们拥挤在一起,靠墙睡了一地。信号站人满了,有的就靠在大巷里打盹,浑然不顾大巷里阴冷的风吹来。

  快中午12 点时通了车。上了井,澡堂里,我看见早一趟车上井的李技术员洗了澡,想起了王成明藏雷管的事情,想着李技术员平日对我不错,于是我悄悄告诉他王成明藏雷管的事情。李技术员说雷管的事情可是大事情,我去告诉队长。

  回了家已经是下午1 点多钟,母亲见我回来说:“给调度打了好几个电话,知道你们加班了,才放了心。”我说:“采煤队加班晚点常有的事,不用担心。”

  我吃了饭倒头就睡,睡梦中梦见我误车了,我大喊一声,下了床,慌慌张张穿衣服就要往外跑,母亲过来说:“还早了才6 点钟。”我原来做了个梦,癔症了。

  夜里10点多,我来到班前会,见王成明、赵红旗没有来。李技术员和副工长主持会议。李技术员说了王成明藏匿雷管的事情:王成明汇报总调度室后,武装保卫部的人下井和王成明取上雷管,在总调度室分析了一下午,瞌睡虫停职检查,罚款1000元,王成明举报有功,藏匿有错,不奖不扣,赵红旗罚款500 元,写检查。副工长说,矿上说煤价上涨,要赶产量,从明天开始队组实行半个月的半军事化安全培训,统一住宿舍,统一吃食堂。

  二

  队组实行半军事化安全培训,矿武保部的教官负责培训事宜。每个工人给发了一身迷彩服,上井洗澡后,排着队去食堂吃饭,饭后,集体排队回宿舍休息。工人们感到挺新鲜。我、王成明、袁大小、杨兴国、王春亮等几个在一个宿舍住,都是技校综采班的同学。一开始分配宿舍时,王成明找到教官,给了教官一盒烟,要求我们分到一个宿舍,教官答应了。

  技校毕业后,同学们被分到了集团公司下属的五个矿。我们十来个同学分配到了东山矿的综采一队。我们父辈多是下窑的工人,干回采工也算是子承父业。综采一队是年产百万吨的队组,属于总公司重点队组,公司的《矿工报》、电视台经常长篇累牍地报道综采一队月产原煤创纪录、“开天窗放煤”工艺获得成功等新闻,公司、矿宣传栏上,综采一队的干部职工身披绶带,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我们刚到综采一队报到时,热血沸腾,踌躇满志,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为能够加入综采一队感到光荣。

  在矿上学习培训一周后,我们从队部领了新的工作衣、雨鞋、安全帽、自救器等物品,分到了三个出煤班,按照班次准备下井。下井第一天,另一个班的赵春晖就没来上班,说是有皮肤病了,上学的时候,我们知道他患有牛皮癣,但听说这种病并不传染,想不到这病还不能下井了?后来,我听说赵春晖的父亲是另一个矿党委副书记,哪舍得孩子下窑。后来,赵春晖去了省里的煤干院进修,去煤干院进修的,基本都是干部子弟,进修回来后大多进了机关当了干部,工人们说那是干部子弟的“黄埔军校”。

  记得第一天下井,在采煤面交接班时,采煤机刚停机,工作面里还弥漫着煤尘,井下丈八高的煤头像张着血盆大口狰狞的老虎,虎视眈眈,下面有一排排像长城一样的液压支架,威武壮观。采煤机割煤时,煤尘弥漫,阴风裹挟着煤面像一群从天而降的沙尘暴扑面飞来,往人鼻孔、口腔、耳朵里钻。

  年少不知苦滋味。我们新工人人手一把铁锹,撅着屁股抡着铁锹攉煤,对于刚涉足社会,走上工作岗位的我们,艰苦的环境都是一个严峻考验。队里出勤正常的也就是我、袁大小、王春亮、杨兴国。王春亮班里年龄最小,是工亡家属,按照矿政策,其实他完全可以去二线或者井上工作,可是家里困难,他母亲没工作,身体也不好,还有个上学的妹妹,就自愿留在了采煤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刚过18岁,又黑又瘦,力气单薄,也不爱吭气,就是闷头干活,别人问他苦不苦,他嘿嘿一笑。可是好几次,我瞅见他偷偷抹眼泪,可是他硬是咬着牙顶了下来。我也感到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苦,精神上也感到压抑,觉得人的一生这样度过太没有意思了,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调离采煤队,出人头地。

  军训住在宿舍后,工人们过上了集体生活,每天挺红火。教官培训一个小时,进行队列训练,回了宿舍工人们打扑克、下象棋。一天,我上夜班,那天正好开支,下班后在队部领了工资回到宿舍,见宿舍大白天拉着窗帘。敲开门,看见王成明和其他班的工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玩一种叫“同花顺”的赌博游戏,一大堆纸钱堆在床上。王成明看见我好像遇到了“救星”,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快输完了,央求我借点钱给他,并且说今天不管输赢肯定还我钱。我一时心软,给了他钱。没用几分钟,他就输得一干二净,气急败坏地说不耍了、不耍了。我瞅着他,心里有些慌乱。他看了我一眼说,你跟我出去找钱去。我跟着他东拐西拐,上山下山,到了半山坡上他家的自建房,他母亲在家。他在家里东寻西觅,他母亲就问他是不是又赌博输钱了。他忙说没有,趁他母亲去厨房时,提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和我溜出家门。他告诉我说里面是两本邮票,现在只好到邮市上卖了还我钱。我跟上他到市邮电局前的邮市,问了一圈,没有一个合适的价格。他舍不得卖,愁得不知道该咋办。天渐渐黑了下来,他只好狠狠心把邮票抵押给我,说一个月内赎回邮票。我万般无奈只好接过邮票。

  军训结束那天,我们几个同学去饭店吃了一顿饭。酒至半酣,说起参加工作后,分到采煤队的十来个同学们调走的调走,辞职的辞职,走了一多半,就留下我们几个人了。

  我自嘲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我们留下的都是好汉。”

  “等哪天离了综采一队,我买上一千响炮,在班前会放个够!”王成明喝了一口酒笑道。

  “没人没关系没门路,咱们就好好干,现在的矿长就是从回采队工人干起来的。”袁大小掷地有声。

  我们举起酒杯,说袁大小志存高远,以后混好了别忘了弟兄们。

  “要说以后有出息,我看好杨兴国,咱们工作这么辛苦,这么多同学,就杨兴国报了大专函授班,一个月休息几天还去培训学习。”袁大小看了一眼杨兴国说。

  “好歹当个官,强似卖纸烟,我能混个组长就行。”杨兴国谦虚地说。杨兴国爱跳舞、爱唱歌,是个文艺青年。他报了个函授班,一次周六考试,他将周日当成了周六,去了考场一个人也没有。老工人说他是“跑马”迷糊蛋一个。

  “哥哥们,我下个月就要去通风区上班了,我妈不想让我干回采工了,说综采一队太遭罪。”一直没有吭气的王春亮说。

  我们举起酒杯,祝贺他脱离苦海,王春亮腼腆地笑了。

  三

  军训结束后,一天李技术员给我说,队里要从技校生里选两个培养电工,先去集团公司培训、取证。电工可是采煤队的香饽饽,挎着改锥、钳子、扳手等工具,牛哄哄的。有了技术谁也要高看一眼,也不用钻工作面撅起屁股汗流浃背清理浮煤了。我认识到,要想让人看得起,就要好好学技术,一招鲜吃遍天,就像早班的皮带工组长老袁,每天背着手,进风巷道里走来走去,像个领导视察工作,队长书记也得让人家三分。

  我有些心动了,袁大小上次处理事故露了一手,是个好苗子,还受到队长表扬,培训应该有他一个。我怎么就能去培训呢?我犯了愁,给队长送点礼,我骨子里还是不屑干这种事情。有些事情我心里明白,可是去做又是另一回事。李技术员说,切不可书生意气。

  几天后,同学们都知道了队里要培养电工。大家也是各怀心事,见了面,话也少了。唯独王成明说,我才不稀罕干电工了,进风巷道看个皮带机就挺好。自从他藏匿雷管后,班里就不让他进采煤面了,打发他在进风巷看皮带机。

  我回家给父亲说了培训电工这件事,父亲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一狠心买了两瓶酒、一条烟去了队长家。一周后,队长通知我、袁大小,还有一个姓张的劳务派遣工去集团公司职工学校参加电工培训,比开始说的两个人多了一个人,那个劳务派遣工三十多了,听说是总调主任的一个亲戚。

  我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技校时也学过电工学,可是我对那电工实在提不起兴趣,现在干电工也属是无奈。老师讲的电工学内容对于我来说,如云山雾罩,不知所云。课堂上我竭力去听、去理解;课后,我反复看课本,对照笔记认真消化,不懂的就向袁大小请教。有学员开玩笑说,要是早点这么刻苦,说不定就上清华、北大了。

  为期十天的培训结束了,要进行结业考试,考试分理论和现场操作两部分,考试合格才能取得电工上岗证。理论考试电脑随机抽题,我在电脑上答完题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提交后电脑公布了成绩,92分,还不错。现场操作,我心里有些发毛,生怕考砸了。现场操作是给开关接线,几台开关一字排开。我上场时,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忆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步骤和细节,按程序操作,首先用电工刀刨开电缆线接头,露出三根火线,一根零线,然后从开关的喇叭嘴穿过去,套上密封圈,再在开关的接线柱上压好三根火线、一根零线,盖上盖,拧好螺丝,就算完成了。虽然有些磕绊,但还算顺利。当场没有公布分数,监考老师冲我点了点头,我长出了口气。

  那个姓张的工人考试不合格,又参加了下一期培训。培训回来,我和袁大小去了检修班,跟上早班的电工组实习。袁大小上手很快,对工作认真负责,我心里佩服他。队里机电设备用的是德国贝克开关,一次井下德国的煤溜开关坏了,要等厂家的技术人员过来修,厂家技术员要两天后才能到。领导们着急上火,袁大小硬是不信这个邪,在井下熬了一夜,临时解决了这个问题,使得机器运转起来。我觉得自己不是干电工的材料,只能是逼上梁山,硬着头皮干了。下班后,袁大小坐在人车车厢里,他用笔给我画出线路图,讲解各种设备开关的有关知识。检修溜子有时需要反向运转,国内一些开关直接将手把打到反向位置就好了,而外国开关属于智能开关,需要调整开关的参数实现反向运转,袁大小给我讲解了几次,我都没学会,心急如焚,加紧学习,下班后让袁大小给补课。这样当学徒的日子持续了有一个月,我终于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工作了。

  到了年底,队里的书记提拔了坑口的工会主席,李技术员接了书记的班,成了队里的书记。袁大小提拔了一个出煤班的副工长。一天4 点班的电工休息,我上早班刚上来,李书记安排我下井顶班。我到坑口的饭店吃了口饭,返身下了井。我对自己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的水平,心里没底,盼着一班平平安安,千万别出事故。

  我到了进风巷道时,老远听见皮带机轰隆隆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想,不好,估计埋机头了。我紧跑几步,看见煤仓满了,皮带前煤堆得像个小山,我赶紧停了机。回头看见王成明在烂皮带卷起的狗窝里睡得还打呼噜了。看皮带输送机,人要有责任心,在生产过程中要时刻查看皮带输送机的运行情况,最重要的是不敢睡觉,要是前面煤仓满了,不及时停机,几秒钟煤就堆成了山,回煤卷到皮带里,扯皮带烧电机造成事故。我上前踢了王成明一脚,他睁开眼睛,一激灵站了起来,看见眼前煤堆像个小山,傻了眼。

  “你上个4 点班,看皮带机咋睡得这么死?要不是我上来停机,扯皮带烧电机,你今天算揽下大买卖了,去调度站领罚款单吧!”

  “中午和矿交车的售票员吃饭,一高兴喝了点酒,下了井瞌睡的不行。”王成明有些懊恼。

  “你和售票员搞上对象了,真有你的。”

  “树怕三摇,女怕三撩,男怕三缠。”

  “你这一套一套的,懂得多了,不过眼下赶紧清理皮带底下的煤吧!”我督促他。

  王成明脱了外套,穿着衬衣开始清理煤。我拿上水管对着皮带辊冲洗,两个人忙活了一阵子,才清理好。刚收拾完,煤仓搬开了,王成明开了皮带机,我观察了一番,皮带机运转正常后,往采煤面走去。

  在溜子机头,我见到了王春亮,他去了通风区干了瓦检工,刚从采煤面测了瓦斯出来,他说他谈了个对象,女方是个小学老师。我竖起大拇指,说,你是人生赢家,工作也调动了,对象也找下了。

  4 点班临近交接班时,我和赵红旗发生了争执。采煤面生产条件不错,赵红旗想多割煤,不想瓦斯浓度增大,瓦斯断电仪断电了。瓦斯浓度大时,瓦斯断电仪自动断电,采煤机、溜子随之断电,不能再割煤了。赵红旗让我甩开断电仪,抓紧时间割煤。我不同意,赵红旗骂我是死脑筋,说夜班马上就进来了,多割半刀煤,伙计们就能多挣一半的工分。我虽然知道有的出煤班,电工经常这样干,队长、书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我不想这样干。赵红旗发了一顿牢骚,无济于事,转头进了采煤面。王春亮悄声对我说,其实甩开断电仪,瓦斯浓度半个小时内不会升很高。我说没有必要冒险。

  四

  矿上举办电工技术比武,获得前三名的选手将代表东山矿参加全公司比赛。袁大小被队里推荐参加矿技术比武,得了第一名。在代表东山矿参加集团公司技术比武时,获得第三名。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袁大小取得的成绩让人钦佩,我从心里为他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一事无成感到不甘。

  矿宣传部刘部长带着女徒弟来队部采访袁大小,李书记让我们几个电工作为工友配合接受采访。刘部长接近退休,说女徒弟是他关门弟子,去年刚毕业,他总共收了8个徒弟,前面7个徒弟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个都是科级干部。刘部长让女徒弟采访,自己到李书记办公室喝茶去了。女徒弟说话柔声细语,可能是初次采访,有点儿紧张,脸红扑扑的。我们给她讲,袁大小修理井下机器开关的事情。她似懂非懂,我边比画边和她说,她一知半解。女徒弟连着几天过来采访,不厌其烦地问,有点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

  过了几日,采访袁大小的稿件见报了。我翻着报纸来回看,觉得这个女徒弟水平也就是那么回事。这样的稿子,我感觉自己也能写,而且我在井下工作,有着生产实践经验,也更掌握第一手资料。

  我萌生了写稿子的想法。于是每天下班后,找来当天的《矿工报》,反复翻阅,看看别人怎么写,照猫画虎,开始用功写稿子。有次读到一个叫刘理想的初中同学写的稿子,上学时刘理想资质平平,想不到竟然会写稿子,又想也许是同名同姓,但同学的名字、单位都对,应该就是刘理想同学写的。

  写稿子有时熬夜到凌晨一两点钟,每天早上不到5 点钟又要起床上班,但也许有了精神追求和寄托,并没有觉得有多累、多辛苦,反而感觉很充实。我每次写完稿子后,仔细斟酌,再三推敲,自己感到满意后,从邮箱发到报社。坚持了一段时间,偶有一两篇不足百字的“豆腐块”见报了,第一次见到报纸上有自己稿件,心里美滋滋了好几天。李书记看到后,也多次鼓励我,还给我加了工分以示奖励,我深受鼓舞。

  一次,我写了一篇两千多字过构造的稿子兴冲冲到矿宣传部拜见刘部长,希望刘部长指点一下。刘部长看完后大加赞赏,说下过坑就是不一样,有经历才能写出这样接地气的稿子。他让我送到报社,说这样能引起编辑老师重视,争取上个头版。我兴冲冲赶到报社,怀着忐忑心情敲开编辑室的门,见过编辑科长,科长是个短头发的姑娘,气质优雅。我恭恭敬敬递上稿子,科长看过后说,这稿子应该是矿宣传部的人写合适,你一个工人写这样的稿子不合适,而且稿子篇幅长,刊登不了。我一时哑然,失望地走出了编辑室,回到家里沮丧极了。半夜里,忽然想到稿子上署上刘部长的名字就好了,自己为啥一开始就没想到这一点,一篇好好的稿子白瞎了,我后悔不迭。

  一连几天,我闷闷不乐。一天下班遇到初中同学刘理想。刘理想是个苦命人,自幼丧母,学习很努力,可是成绩一直上不去。老师也是连连摇头。他初中毕业后去了矿上的班中餐食堂工作。我说在报纸上见到你写的稿子了。他说,我那是为了完成单位任务,我不太会写,老师帮我修改的。我才知道原来的初中班主任去了报社,现在是采访科科长,还问起过我。

  我一天下班后,壮着胆子去报社见了我初中的班主任。好多年不见,我握住老师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强忍没有掉下眼泪。

  我说起采煤队受罪受苦,面有愧色,说:“老师,让你失望了。”

  “你上学是个好学生,文化基础不错,你好好写稿子也许能改变命运。”

  老师给我讲,一个原来井下皮带队的职工,因为写稿子去了矿宣传部,后来去了集团公司党委办公室,还提拔了科级干部。听着老师的谆谆教诲,我心里一阵激动,仿佛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李书记通知我去参加矿上为期三天的通讯员培训班。培训地点在机电科会议室,我去了培训班,一屋子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女同志居多。下井挖煤久了,初看到满屋子异性,眼睛不够用。她们多是单位坐办公室的,我从心里羡慕她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和她们一样坐上办公室。我忽然看到“林黛玉”在,心里有些紧张和兴奋,强作镇定,找了个靠近“林黛玉”的位置坐下。

  冤家路窄。那天讲课老师是报社女编辑科长,她应该早就忘了我,讲课到最后,说起我写的一篇散文有煤味道,竟然用妙笔生花来形容我写的文章。散了课,几个女子过来围住我,问我就是在采煤队写稿子的那个人,那群女子里就有“林黛玉”,我看了“林黛玉”一眼,“林黛玉”也正好看我,四目相对,我一时受宠若惊,感觉脸颊发烫。

  上午培训完,走出会议室时,想起刚才编辑科长夸我文章妙笔生花,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在井下再苦再累也没有掉过眼泪的我,眼睛湿润了。

  矿山路上,我看到“林黛玉”在前面走。我大着胆子上前搭讪:“林姑娘也参加培训了。”

  “谁是林姑娘?”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问。

  “对不起,我们下坑的工人都叫你林黛玉。”我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她扑哧一笑,露出贝壳一样洁白的牙齿。也许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了她。她告诉我,她叫胡玲燕。我夸她发矿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莞尔一笑,说:“无他,惟手熟尔。”这句话出自宋代文学家欧阳修的《卖油翁》。她说看过我写的文章,朴实感人。我说,也许是井下挖煤的亲身经历,让我写的文章贴近生活。我们边走边聊,相谈甚欢。

  培训的最后一天下午,刘部长说要带我们去采风。我们乘坐矿上的商务车去了郊区的翠峰山。在景区入口,刘部长掏出记者证,说我是省报特约记者,这都是我的学生,售票员接过记者证,看了一眼,还给刘部长,放行我们入园,一群人鱼贯而入。景区内山水交融,湖畔桃李,亭台楼阁,玉阶飞檐。进了景区,刘部长通知大家自由活动,下午6点钟景区门口集合回矿上。

  我和胡玲燕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走着,走着走着,渐渐就和大部队走散了,走进了一处没有开发的区域,一条山路蜿蜒曲折,顺着山路往里走了走,树木繁多,植被茂密,郁郁葱茏,鲜花遍地,幽香弥漫,一条被枝叶遮蔽的小溪,流水潺潺,清澈明亮,宛若仙境。我们在这里见到了一种奇特的树木,每个树枝都有六道花纹。胡玲燕说,这可能是传说中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用的“降龙木”,又名六道木。我说你懂得真多。我们顺着山路往上走,山高林茂,景色宜人,流连忘返。黄昏的阳光西坠时,我们才赶紧朝景区门口走去,当匆匆赶到景区门口时,司机已经发动汽车引擎。

  五

  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报社准备招聘编辑了,让我去趟报社。到了报社,老师递给我两本新闻写作的书,让我回去好好复习,准备参加招聘考试。我谢过老师,高兴地去了头灯房门口,等胡玲燕下班。

  见到胡玲燕,我说:“我的老师是报社采访科长,给了我两本新闻写作的书,让我学习新闻创作的理论知识,说是过些日子报社公开招聘编辑,咱们一起参加招聘。”

  胡玲燕很兴奋,说:“我好赖是个中专生,天天在灯房没意思极了,咱们能考上不?”

  “老师说了,这次招聘是公开招聘,招聘编辑和别的考试不一样,肯定不存在暗箱操作,只要咱们认真准备,肯定能考上。”我信心满满。

  胡玲燕说:“咱们抓紧时间看书。”翻开书,见书上面有些内容勾画了,想必这是学习的重点。于是,我们人手一本书,先自己复习,每天相约晚饭后到桃河背诵、互相提问。

  十里桃河,墨黑的天空星星若隐若现,桃河两岸灯火辉煌,花草葳蕤,潺潺的流水声,柔和温暖的风一阵阵吹来,让人身心愉悦。我们边散步边互相提问,记不清内容了,我拿着手电翻书,胡玲燕凑上前看书,影影绰绰的灯光中,我不由自主地拉住了胡玲燕的手,她没有拒绝,第一次和异性近距离接触,淡淡的香味袭来,心怦怦跳,那天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半个月下来,我们基本将书上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心里觉得有了底。

  《矿工报》连续几天刊登了公开招聘6名编辑的公告。杨兴国看到报纸后,跃跃欲试。我把老师给我的书借给了杨兴国。胡玲燕知道后,有些不悦,说我不应该借给他书。我说,我们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胡玲燕说,多个竞争对手,咱们就少一份希望。我想,是这个道理,可是书已经借出去了,也不好意思立马要回来。

  临近考试前一天,我请了两天假,准备明天的考试。夜里睡到半夜,李书记打来电话,说:“井下的皮带机电机烧了,跟班电工开绞车拉备用电机时,被顶板上滚落下来的一块石头砸伤了,已经被送上井,其他几个电工打不通电话,让我赶紧下井处理事故。”

  “我请假了,明天上午要参加报社的招聘考试。”我迟疑着说。

  “马踩着车了,矿长今天正好值班了,咱们队停产全矿不得安宁,你处理了事故,早点儿上井,耽误不了考试。”

  我本想拒绝,可想到李书记待我不薄,便说:“李书记,我听你的。”

  我打车赶到井口,换了窑衣下了井。在井下忙了半班,换了皮带机电机,正常出开煤了,夜班工长让我顶岗看皮带机,说班里出勤人员少。电工正常情况下不需要顶岗,有时候班里出勤人员少,就让电工顶岗,给多加点工分。我说我明天考试了。工长说你先顶岗,我一会打发人出来顶替你,耽误不了你上井。我想时间还早了,就答应下来。

  皮带上的煤翻腾着、跳跃着,煤量太大了,还时不时溅出煤面到巷道。过了两个小时,我看时间不早了,就电话联系工长派人出来顶岗,我要上井。工长答应了,说马上派人。想不到刚打完电话,砰的一声,皮带机皮带断了,进风巷撒下满地煤,我一时大惊。工长骂骂咧咧带着一班人来到进风巷换皮带,铆皮带卡,我着急上火,又是和大家拉皮带,又是铆皮带。好容易,铆好皮带,皮带机运转起来,早班的也进来了,我一看时间,糟了,快八点钟了,考试肯定耽误了。我着急得眼泪快掉了下来,想着上了井还要去调度室分析,越想越窝火。

  上了井,在调度室分析,调度主任说我操作不正规。我憋得一肚子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我站起来,指着主任骂主任球也不懂,我咋了不正规?调度主任见我骂了他,非要给我开罚款单。我说你开了罚款单,我就去找矿长要说法。我和主任正吵闹,分管生产的副矿长进来问了情况,看了断了的皮带卡,说这主要是早班检修不到位,检修时不及时重新铆皮带造成的事故,责令给检修班跟班队长、工长开罚款。我没有被罚款,心里才好受了一点。可是想起今天的考试,心里难受起来。后来,李书记说,早班检修时也发现了皮带卡的问题,但跟班队长想早开机,抱着搁浅的思想,想着明天铆,问题不大,造成了这起事故。

  出了调度站,我打了个车赶到了报社,虽然知道已经不能考试了,还是身不由己想来看看。我站在报社门前不远的一棵大树前,考试的人出来了,我看见了杨兴国、胡玲燕,我赶紧躲到旁边的一条小巷里。等人走完后,我走进报社见了老师,说明了没有赶上考试的原委,老师甚是为我可惜,宽慰我说以后也许还有机会。

  我在矿山路的一家小饭店要了些酒菜,第一次喝得晕晕乎乎、醉醺醺,脚步踉跄地回到了家。过了十来天,我得到消息,杨兴国、胡玲燕被报社录取,正在办理调动手续。我鼓足勇气去见了胡玲燕一面,向她表示祝贺。胡玲燕冷冷地说,我刚去报社,千头万绪,忙得很,有时间会找你的,可是我父母不想让我找一个回采工,说一辈子下个坑,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回到家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三天。

  六

  赵春晖结婚了,是我们综采班五十多个同学里第一个结婚的。结婚当天,同学们几乎全来了。几年不见,同学们手拉手,热情寒暄,没有了上学时的青涩,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熟。

  赵春晖从省煤炭干部学院毕业后,去了集团公司工会工作,找了个在集团公司电视台工作的老婆。新娘子一出场惊艳了我们,她貌美如花,翩若惊鸿,想不到患有牛皮癣的赵春晖能娶到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大家好生羡慕。

  婚宴设在西山矿食堂,赵春晖的父亲现在已经是这个矿的党委书记了。食堂上下二层大厅、包间坐满了客人,矿文工团来了十多个男女演员助兴演出,人声鼎沸,气氛欢快。我听见两个服务员交头接耳说晚上还有三十多桌客人要招待。

  饭菜丰盛,同学们大快朵颐,边吃边喝边聊。同学们有的干了队里的文书,有的调去了二线,有的混上工长、副队长。杨兴国也来了,说起在报社工作,嘴上谦虚,却难掩得意之情。同学们一个个混得好,我倍感失落。

  王春亮在饭桌上,一改往日缄默,给同学们依次敬酒,说自己定在这个月底结婚,请同学们到时候光临。酒足饭饱后,有同学提议去歌厅唱歌,于是一群人打车去了歌厅。

  我喝了几杯酒,想着早点回去睡觉,就没有去歌厅,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桃河。我坐在和胡玲燕以前坐过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默默发呆,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从笼罩的薄云中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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