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是梦的分割线。
若没有特别的任务,此刻,司徒倩体内的生物钟,总是被精准地唤醒。这些年来,因为工作的需要,她渐渐适应了对黑暗的恐惧。曾经,阳光就是她呼吸的空气。只是,人一旦踏上征程,自己便永远不再属于自己。
头顶的国徽,肩上的橄榄枝,有形的常态,已经化作内心无形的戒尺。如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穿衣,早已成为某种肌肉惯性的应激。十几秒钟内穿戴利索,当然,这和她睡觉前习惯地摆放也有极大的关系。回想起刚穿迷彩衣时令人心醉的岁月,那时,教官总能在一队女学员中,指出各种着装不规范的糗事。五公里、十五公里、三十公里高强度的武装越野,至今想起,依然心有余悸。魔鬼周,是那些有幸能参加的勇士们,需要用时间来抹平的心理阴影。
只是,那些经历过的英雄们,从来不会提起,永远不会忘记。
在家的日子里,司徒倩的职业本能也随处可见。从卧室到卫生间,是二十八步,从卫生间再到厨房,是三十六步。丈夫和儿子,其实挺烦她这样的固化思维,但是每次面对她那双正气凛然的大眼睛,爷俩都能感受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从而放弃了抗议。也就是小笼包胆子大一些,在过年全家聚会上,忍不住和外公抱怨,我那尊敬的司徒大将军,您能不能抽空关心一下您的外孙——我的成长烦恼。您家“老儿子”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每次犯错瞅我的时候,那家伙,那叫一个威严。
童言无忌。小笼包奶声奶气却惟妙惟肖的话,像极了除夕之夜那脆生生的爆竹,瞬间将年夜饭推上了高潮。刚喝了三杯酒的司徒定国将军,也不禁心头一乐。要知道,一向以威严治军而闻名军内的司徒定国,虽然如今已出任某战区主管军事的副司令,但心中的使命感和骨子里天生的那份军人的家国情怀,促使他一年到头也在家待不了几天。强军梦始终是他内心深处,时不我待的职责所在。所以平日里,这位儒雅却有着鹰隼般犀利眼神的将军,难得露出笑容。用司徒倩母亲的话说,小笼包就是老司徒的那根软肋,也只有和小外孙在一起的时候,老司徒眼角的爱意,能沁出蜜来。
好啊,你个小笼包,居然敢在外公面前告我的黑状,看我回去不收拾你。司徒倩凤眼一挑,佯装生气。说起来,五岁的小笼包这孩子也是天资聪慧,遗传了母系强大的基因,用他姥姥的话说,这孩子就一小人精。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学英语还分不清二十六个字母,而他早已学会了简单的日常用语,并能够对答自如。每次大龙陪他外公下围棋的时候,小家伙还时不时地指点一番,这令生性严细成风的老司徒将军,不免得内心暗自欣慰。喜悦之情,常常化作舐犊情深,不厌其烦地为这个聪明乖巧的小外孙,讲解世界各地的军事历史,尤其是我军优良的革命传统。说到动情处,这位亲历过战争,经历过南疆血与火考验的司徒将军,总会慈爱地把孩子抱在腿上,抚摸着小笼包的头,眉宇间,是一位共和国的将军,对这个国家,对这个家庭,对这个外孙,无尽的热爱所激发出的万丈柔情。
说话的功夫,小笼包跑到外公面前,一下子扑到司徒将军的怀里。一边调皮地做着鬼脸,一边自豪地仰着小脸蛋说到,司徒将军,请保护您的子民,您就是我心目中的盖世大英雄。
孩子的一席话,成了年夜饭最好的开心果,趁着兴头,老司徒两口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红包,分发给女儿女婿,当然,小笼包红包的厚度,远远高于司徒倩夫妇二人。作为父母的独生女,掌上明珠,司徒倩在结婚之前,就和丈夫大龙商量好,每年除夕夜,陪父母一起过年。高大帅气的大龙,不同于一般世家子弟那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或许当年吸引司徒倩的,是他俊朗的外表,但最终打动芳心的,却是大龙的低调内敛和善解人意的善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司徒定国在女儿和女婿的陪酒下,今晚多喝了几杯。此刻,屋外白雪飘飘洒洒,屋内,东北人家特有的那种温馨暖意,就像壁炉里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勤务员在准备好餐后果盘和茶水之际,这场温馨的团圆饭,也接近尾声。陪岳父饭后在书房下围棋,是雷打不动的规定动作,而这时,也是大龙集中精力的时刻。每次老爷子漫不经心地东拉西扯,如同这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看似随意,实则大有深意。这种不成文的汇报制度,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心照不宣。从内心来讲,大龙渴望这样的机会和老爷子唠嗑,每次谈话过后,他总能学到很多。为人处世,责任担当,老爷子对爱婿的垂青,体现在无声处。某种程度上,老司徒对这位乘龙快婿的爱,甚至大于对“老儿子”司徒倩的那份爱,或许,这也是惺惺相惜的另一种真情流露。
此刻的司徒倩,酒后微醺,坐在沙发上陪母亲看着春晚,圆满,似乎就是此刻的状态。突然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她拿着电话,走进卧室,几分钟后出来,已然是一身戎装。卧室里,她亲吻着熟睡中儿子的脸蛋,眼里有太多的不舍,走到书房还未开口,同时抬起头的司徒将军和丈夫大龙,都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母亲紧走几步,赶到她身边,把手套递给了她,早已司空见惯的母亲,尽管这几十年来习惯了丈夫的风里来雨里去,但即使再坚强的女性,一旦做了母亲,对于儿女总是牵肠挂肚。尽管她深知组织纪律,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但这大除夕的出任务,也难免心有不甘,但却只能理解和支持。
走下楼来,漫天飞舞的雪花给这个除夕夜带来一派节日的气氛,一身戎装的司徒倩,几步走到来接她的车前,等一下,母亲轻唤了一声,便折身返回家中,随即,将一盒胃药塞到女儿手里。司徒倩用力抱了抱母亲,没敢多说一句话,上车,关门。
开车,司徒倩对着司机轻吐两个字。夜色里,疾驰的车窗内,司徒倩不敢扭头去看母亲站在将军楼前的身影,只是眼角,滚落出大颗的泪滴。
与此同时,不远处指挥部内,灯火通明,那些来不及陪家人的将士们,在接到命令的同时,从这个城市里的不同区域,开始争分夺秒向指挥部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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