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生不出来吗?”高家后院,里镇老爷站在产房外,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一盆一盆血水端出,脸色铁青地问道。
“老爷明鉴,公子头有点大,现在卡住了,比较费劲儿也是寻常的事,老爷不用担心。”董李氏低声回答,面对她此生见到的最大官——里镇老爷,她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但她清楚自己此刻不能慌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都已经三个时辰了。”高老爷听着产房里爱妻的痛苦呻吟,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他是柏予村的里镇,更是一个爱妻如命的丈夫,全村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虽极力压制胸中怒气,但那压低的声音更让人听得心里一颤。
“老爷放心,比这更久的老婆子也见过。”董李氏强压下内心的紧张,低着头,强装镇定地回答。
“真的是个小子?”里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是真的心疼老婆,不想再让她遭第二回罪。
“……”董李氏明显表情一滞,大概是觉得里镇这个时候关心的这个问题未免有点无情,与平时宠妻的形象不符,有点不敢置信,不过里镇的话,她还是要回答,“老话说酸男辣女,听说夫人妊娠期间爱酸如命,想来多半就是公子。”
里镇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让董李氏赶紧回产房,他还是继续在院里来回踱步。
“又过去一刻钟了,怎么还不出来?”看着再次推门而出的董李氏,高里镇觉得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就要跳出来,一股无名的怒火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住。
“老爷,老爷,公子的头实在是大,不过好在夫人还有力气,只是……老婆子来告诉老爷一声,这拖得时间有点久了,怕是得动钳子了。”董李氏低着头,强自镇定地说。
“老爷放心,老爷和夫人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我只要他们母子平安,否则……”没有人知道此刻里镇的心里,有多少只蝎子在撕咬,他就要失去耐心了,高家本就人丁不旺,到了他这更是只有他一子,他不能让高家绝后啊!
“是,是,老婆子这就去。老爷放心,老婆子接生大半辈子,这钳子也是动过几次的,从没出过错,一定保母子平安。”董李氏觉得怕是给县太爷夫人接生都没有这么大压力,县太爷顶多要命,里镇却是个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狠角色,要不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坐稳了里镇,还是柏族窑的东家。别看柏予村虽是一个小村,却是皇家贡供之地所在,受皇家庇佑。这里的柏族窑烧造的精美器具深受皇帝青睐,里镇又是这里的一把手,连县太爷见了他也要给三分薄面。
里镇挥挥手,董李氏赶紧回到产房。但董李氏没有说出的是,但凡用钳子,稍有不慎,孩子可能或多或少就会有点呆傻,这一点她深知自己是万万不敢说的,这也是她特意告诉里镇动钳子的原因。董李氏苦涩地一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片刻之后,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传了出来。里镇长长舒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提到嗓子眼的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一半。里镇高兴地顾不得其他,一步冲进产房,血腥味一下子让他差点眩晕,刚才的兴奋一扫而空,“怎么回事?”看着床上苍白如纸的妻子双眼紧闭,担忧加绝望,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冲脑门,“你不是说接生了大半辈子,不会有事吗?”说着就要一脚踹上去。
“老爷,老爷,”董李氏赶紧跪下哆哆嗦嗦地说,“夫人没事,只是累得睡着了,睡醒就好了。”
“当真?那夫人怎么脸色苍白?”里镇鹰隼一样的眼睛瞪着她。
“夫人只是产程长,有点失血过多,已经喂过参汤了,不会有事的。”
一
天还不亮,高志宏看一下手上的表,还差十分钟五点,顾不上吃饭,胡乱套上衣服,拽了背包就往楼下跑。他是今日头条的驻站记者,为了今天能拍到独家新闻,早早就来到大厦口蹲守着。听说今年的紫砂展,传说中的紫砂创烧人的后代也会出现,还听说此人一直住在国外,这次就是专门回来参加展览的。可是,从五点不到他就来了,到现在,太阳都老高了,再有两分钟展览就要开始,还是没有见到什么重量级人物出现,他努力眨巴眨巴眼睛,现在是连饿带瞌睡,一点精神都没有。
唰,他掏出一支烟放到鼻尖闻闻,正准备掏出打火机,一辆黑色的轿车远远驶来,前面还有警车开道。“来了,来了。”这阵仗应该没错,他揉揉眼睛。眼看车就到跟前,他赶紧把烟装回兜里,起身,不曾想蹲得久了,脚一麻,身子没稳住,向前扑去。这时车正好到了面前“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他感觉身体像不受控制飞了起来。一刹那,来不及反应,仿佛看见了身下盛开大片的玫瑰,身体慢慢地跌落花丛,高志宏的时间在这个世界就此凝固了。
似乎经过了一个狭长的隧道,身上传来一阵挤压。隐隐带着窒息,就像谁掐着脖子,那种感觉不是受伤后的疼痛,而是从骨髓里透出的虚脱,仿若当年阑尾炎躺在病床上那样,浑身发冷无力。
那种虚软的感觉让人不适,但高志宏还是觉得很高兴。他知道刚才自己那是被车撞了,本以为九死无生,现在却能感觉到疼,那就说明至少还活着,只是今天见不到紫砂创烧人的后人,拿不到第一手资料拍不到独家新闻,多少有点遗憾。很快高志宏又慌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脑子里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通儿?那是谁?”
高志宏猛然一惊,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过来,头脑中莫名其妙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完全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而且这段记忆不是二十一世纪,而是千年之前,时光久远的宋代。
高志宏觉得自己一定是车祸伤到了脑部,毕竟最后一刻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周围的情况,但薄薄的眼皮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用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过就是眼皮动了两下。
“醒了,醒了,老爷,通儿醒了。”一个妇人激动的声音随着高志宏眼皮的颤动而响起。那声音本是盈盈入耳,似水如歌,但传入高志宏耳中却变成了黄钟大吕,震得头脑一阵发晕。接着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急慌慌跑进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惊喜,可高志宏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自大学毕业出来打工,十多年走南闯北,高志宏自信听过各地的方言,就算不会说,但还是能混个耳熟的,但身旁这两人的语调怪异,有山西话的影子,也有上海话的腔调。
“难道……是古音吗?”高志宏忍不住联想起脑子里多出的千年前的记忆,莫非是穿越了时空?他虽然平时没事也喜欢听办公室那些小姑娘们聊个穿越小说什么的,偶尔也会插几句,但是他并不相信真能穿越,可现如今这情况只怕真的是不容他不信了。
既来之则安之。高志宏一直是这样认为。他现在能清晰地听见身边两人喜极而泣的声音,这不可能是幻觉,脑中的记忆也告诉他,他是真的穿越了。
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活下去?高志宏一直是理智的,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混迹社会最底层,靠的就是适应。前世自己孤身一人,这一世至少有父有母,只是他不会书中那些主角那样吟诗作对,或过人谋略、绝世武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光景?
纷乱的思绪不断消耗着高志宏的精力,很快他又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是被门外的嘈杂声惊醒。
“里镇,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官兵,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这会儿正向柏族窑那边去了!”一个村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昏迷的这两日,他知道了自己叫高通,是里镇家的公子。虽然里镇不算什么官,但在这块儿一亩三分地也是混得风生水起,除了自己一时还有点无法适应没有手机电脑在身边,不能白天工作晚上通宵外,日子倒是过得不差。只是,听说宋军节节败退,上个月金兵已经入城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宋帝虽昏聩不善治国,但出于“我虽不能继续拥有这些好东西,但也不能白白让敌人坐享其利”的政治心态和动机,便决定毁灭柏族窑。
说话间,村里已鸡飞狗跳,哭声、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这群野蛮人!”里镇气得大骂。
“不是金兵,是,是宋兵。金兵抢,宋兵杀,这世道……”那个来报信的村民听里镇骂,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告诉大伙儿保护好自己,别冲动。唉!”里镇恨恨地咬牙,要是金兵,老百姓还能拿起铁锹、锄头跟他们拼,偏偏是宋兵,“这他娘……”真是憋屈死了,不能等死,又不能反抗,闹不好就是反贼。
“老爷……”看着里镇不断变化的脸色,妻子满眼担忧,却又无能为力地说。
“娘子,”打发了村民,高里镇顾不得多想,拉过妻子的手,“你听我说,什么都别收拾了,带着通儿赶紧走。”说着胡乱拿了几件衣服,就让妻子带着儿子赶紧进山。
宋帝联合金兵灭辽以后,里镇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他不相信联合狼群驱虎,那虎没了,狼还能看着肥羊不下口?于是就趁着上山弄陶土的时候想找一处隐蔽之所以防万一。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在山里的悬崖下找到了这样一个洞穴,只是有点远,不过一旦战火蔓延到村里,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安全。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要不是前些时看金兵大举进犯,宋帝又沉迷艺术,里镇预感到天将亡大宋,苦的永远是百姓,这才告诉了妻儿这个避难所的存在。也是那次里镇带他儿子进山去提前认路,高通毕竟年轻,看见野鸡从树林里飞起,追着要抓,不小心摔倒,头撞在树上导致昏迷,他也才有机会穿越重生。
“那,那您?”虽然穿越过来不久,但昏迷的这段时间,高志宏虽不能醒来,却并不是没有意识,他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高通的爱和紧张,这些是他前世梦寐以求却不曾体会过的,现在他就是高通,高通就是他,他不想还来不及体验就这样失去,只是,上一世没爹没娘,这一世……他虽然感激,但终究还是不能顺口的喊爹,好在里镇并没有注意,也来不及细想。
“通儿,你和你娘先走,爹是里镇,不能看着村民出事,等安置好了大伙儿,随后会去找你们。”里镇拍拍高志宏的肩膀,又看向自己的妻子,“娘子,照顾好自己,那里我准备了足够的吃食,够你们娘俩吃上三月五月的。”
“您……”此情此景让高志宏忍不住跟着流下了眼泪,心里莫名地一阵抽痛,“您也要保护好自己,记得早点来找我们。”
“嗯!”里镇硬是挤出一丝宽心地笑。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娘的。”或许是潜意识,高志宏就这样脱口而出保证了,虽然上一世他不怎么关心历史,但是他记得历史上这个时候是最乱的,与这一世的里镇爹一别,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二
里镇带领村民赶到柏族窑的时候,窑上一片狼藉,窑场里尸横遍野,到处都是残瓷断片,当时在窑上上工的人已经全部被杀。这时金兵也来了,跟宋兵厮杀在一起,里镇本打算趁着他们厮杀,看看被杀的工人还有没有活着的先救下。结果,宋军一看来的这些百姓都拿着家伙,便不约而同地停手,不知谁喊了一句“你们想造反不成?”接着就调转矛头指向了里镇他们。最后,一番混战,来的这些人全部被杀。这些高志宏都不知道。
现在,高志宏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高通的现实。就这样,娘俩相互搀扶着,一路跌跌撞撞在山里前行。好几次,险些和窑上逃离的宋兵遇上,还好他们一上山就专挑难走的密林处走,这才方便了隐藏,躲过一时。
不记得第几次摔倒,娘终于没有力气起来了。上一世,由于孤独,他常常一个人登山。这一世高通虽只有十几岁,但毕竟是男孩,平时又活泼好动,时不时偷跑进山里捕一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为此还挨了里镇不少打,每次高通的娘都心疼地流着泪,让里镇打轻点。正是这些磨炼了他的意志,也锻炼了他的体质,不然他们也坚持不到里镇给他们找的避难所。
看来,真应了那句世间万物万事既已存在发生,自然都有其存在发生的理由,这也许就是因果循环。
“通儿,要不你先走吧,不要管娘。”高通娘虽然出生乡野,但从小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自从嫁给里镇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走这么多山路也是难为她了。
“说什么胡话呢?娘……”说着,高通弯腰背起他娘一步三跌地继续挪动。饿了吃点野果,渴了喝点山泉水,他们出来的匆忙,根本就没来得及准备干粮,身上的衣服也早就被树枝、蒺藜划得一条一条的,鞋上沾满了青苔。夜里,听着各种动物的叫声,他其实也是头皮发麻,但一想到旁边是自己上一世做梦都想有的娘,何况自己这个身体里的灵魂是成年的男人,而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他绝不能退缩。
一阵风吹来,高通打了个寒战,在这里他们不敢生火,看着娘睡着了,他脱下外衣给娘披上,又把娘抱在怀里。隔着树梢看着夜空寥寥无几的星星,也不知道展览结束了没?主编是不是又大发雷霆,嚷嚷着扣他奖金。他这样想着,不禁苦笑,别人穿越都是要么当皇帝要么当将军,最次也是一方霸主,自己倒好,一过来就昏迷,醒了又是逃难。说命运薄待他,却又给了他一双前世没有的父母,享受父母的关怀。
终于,凭着脑子里多出的记忆,来到了里镇说的那个崖下的山洞。这里全是黄石板,崖缝里长满不知名的藤蔓,自上而下垂挂着,恰如一副翠绿的帘子遮掩了洞口,用手小心地扒开,不大的洞口两个人勉强通过,大约走了一刻钟,便是洞的尽头,穿过之后豁然开朗,入眼的却是另一番天地。石桌、石椅、两间草屋,院里用木头做了围栏,围栏里养着几只山鸡,也不知养了多久,粪味熏天,高通不禁皱了皱眉,用手捂起鼻子。他娘看着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哭了起来。“也不知你爹为了这些花了多少心思,如今……”
“别太担心了,会没事的。”本以为这一世老天厚待了自己,可还来不及体味家的温暖,却先承受生离死别。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扶着娘的肩膀,视线定格在远方。
那一年他上初中,班上来了一个女孩,她的个子比一般的同学要高出一头,长长的睫毛,梳着短发,一声不吭,眼里淡淡的疏离,她从来不和同学们一起玩,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她的衣服式样很特别,从来不穿重复的,班里的同学都在私下里猜测她的父母一定很有钱,可是直到她离开,他们都只是猜测。只有他知道……那天放学,他在湖边看到了她,旁边停着一辆豪车。一个带着金链子的男人在骚扰她,她拼命地反抗,他握紧了拳头几次想上前,却犹豫了,最终还是大喊了几声,才吓走那个男人。她跌坐在湖边,头埋在双腿间,肩膀一抽一抽的,他走过去,蹲在她的身侧,抬起的手想为她擦泪,却又不敢触碰,只是小心翼翼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她。那一刻他的心很疼,虽然那时还是个孩子,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在心里发芽了。
那个女孩抬起头来,他伸着的手一下子就定住了。女孩看着他,眼里满是泪水,却还是挤出一丝苦涩的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长长的睫毛倔强地撑起忧伤……那一天,她大概是只想要说话,她对他说了很多,她说她的爸爸贷了高利贷赌博,输了,妈妈跟别人走了,奶奶气死了,再后来妈妈接了她一起生活。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妈妈就是跟了爸爸的债主,那个戴着金链子的男人。有骂的,也有羡慕她和她妈跟了有钱人从此土鸡变凤凰的。她收起了眼泪,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眼里没有一点波澜,就像此时的湖面,偶尔有蜻蜓点水,也只是动了一下眼皮,又慢慢合上。
妈妈有了钱,只顾着天天美容院出来,商场进去,哪里管金链子一次次骚扰她。每一次她哭着求妈妈说她想离开,妈妈都不耐地看着她说,金链子对她多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看上去就像一个易碎的娃娃。他和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他轻轻揽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哭累了,闭上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肩膀是那么宽厚,他发誓以后会保护她。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以后再也没有来上学……再后来他大学毕业,工作了,他一直都没忘,只是,他们一直都没再见过。
他甩甩头苦笑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些。看着弯腰收拾的娘,明明很弱,却硬是装着坚强。院子一侧还挖了地窖,里面存的粮食倒是真如里镇所说能吃三五个月,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样避人耳目把这些倒腾进来的。直到他们收拾好了,到屋后挖野菜,看着屋后开出来的那两块儿空地,地里的谷子已经吐穗,高通终于明白,难怪自己醒来看见的里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想想,大小也是个领导,院子修得那么好,平日里,自己穿的却是粗布蓝衫,那时他还以为是为了去窑上方便,现在知道,他这便宜爹一定是在他娘以为他去了窑上的时候,一个人来这里种地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三个月了,仍不见爹的踪影,娘确定爹一定是凶多吉少了,更是成天不吃不喝哭得眼都肿了,不久身体彻底垮了。他看着日渐消瘦的娘一筹莫展,真后悔,要是上一世自己多学点药理知识,认得几味草药就好了,古代的山上到处都是药材,可惜……他分不清什么治什么。
这天,娘高烧不退,高通想尽了办法,只是这里连一点烧酒都没有,除了用冷水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样又坚持了一天,娘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了,“娘,您坚持住,我这就带您去山下找大夫。”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再等了,他决定冒险带娘下山求医。
三
山下狼藉一片,街上的人稀少了很多,偶尔有几家门店开着。高通不敢回原来的村子,走了很久,足足三个日出日落,他知道现在地方早就不是柏予村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他走到一家药铺门前,只见牌匾上写着“鹅峪安济坊”,坐堂的大夫须发皆白,坐在那里打着盹,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了。“大夫,大夫,”高通背着他娘走进去,着急地说,“麻烦您快帮我娘看看。”
老大夫慢慢睁开了眼睛,嫌弃地一撇嘴,“人呢?”
“在这,在这。”说着高通赶紧把娘从背上放下来。
这时,老大夫才看清,原来他背着的女人早已嘴唇发紫,双眼紧闭,似乎出气多进气少。“娘,娘您醒醒,不要吓唬我。”看着娘这样,高通的心一下跌到了井底,冰凉冰凉的。
“哭什么哭,赶紧把人扶到椅子上。”老大夫虽然说话很冲,但人还不错,帮高通把他娘弄到椅子上,用两根手指轻按在他娘纤细的手腕上,“忧思太深,又加上风寒入体,已经陷入昏迷,确实有点严重。”
“大夫,大夫,求您一定救救我娘,求您了。”说着高通就跪了下来。
“你先起来,老夫又没说不救。”老大夫继续诊脉,“这年头,唉!活着更不易呀!”诊完了,搓一下手起身,摇头叹息着。“算啦,也是你娘命不该绝,金兵肆虐,能跑的早就跑了,老夫今天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辱没了我大半辈子的医术,定能保你娘康复。”
说着,老大夫拿出一个牛皮包摊在桌上,里面是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一排排银针,接着,老大夫开始给高通娘针灸。他就那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娘的嘴唇终于泛起了血色,虽然还没有醒来,但这已经是让他的眼里再一次溢满了泪水。“谢谢您,谢谢您。”说着,咚一声跪下,给老大夫磕了三个响头。
“孩子,你们娘俩是从哪里逃难来的,听你口音像柏予村那一带,但细听又不太像。”老大夫把他扶起来。
“我们……”高通犹豫着,毕竟前世今生,他都记得人心难测。
“别怕孩子,你要不愿意说,就不说,我只是看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最多也就十二三吧,比我家那丫头大不了几岁。”老大夫慈祥地看着他,“你娘现在病着,听你口音也不是我们这的,你带着她居无定所,也不是个事,我能救你们一次,下次就不一定了。”
“我,”如果没记错,在他上一世的历史记载里,鹅峪应该是后来的大峪、小峪一带,离柏予村,也就是后来的柏井,应该不是很远,但口音多少还是有差异的,虽然他极力学着老大夫的语调说,毕竟古语和现代语本就不同,老大夫还是听了出来。
“孩子,如果你和你娘不介意,不如就先在我这住下,白天可以来帮我看门抓药,晚上你们就歇在后院,这样既方便你照顾你娘,也方便我给你娘看诊,总比你们在外面住破庙好。”老大夫知道,凡是逃难的,即使有亲戚投靠,现在也没人收留,兵荒马乱的自己还朝不保夕。
“等你娘好了,如果你们愿意走就走,要实在没处去就留下来,你娘也可帮我带带我家那丫头,她是我唯一的孙女,今年六岁了,平时我坐诊,她就一个人在后院玩,不过先说好,管吃管住,但是没有银子拿,因为我这说是安济坊,其实你也看见了,这大半天根本就连个看病抓药的都没有。”
“您,您……”高通简直不敢相信,这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大夫真是他的菩萨,说着又要跪下磕头。
“别,别,好孩子,谁还没有个难处了。其实我也是自私的,这不是白得了个劳力吗?”说着老大夫冲高通笑笑。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除了这一句,高通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四
安济坊后院,东西两排厢房,门前柱子上还有未撤干净的白麻布条,老大夫和他小孙女瑶瑶住在东边,中间一个不大的凉亭,院里种满了应该是药材,开着各色的花儿,瑶瑶一个人在凉亭里也不知道玩什么,低着头,看上去那么单薄,桌上放着一盘有点干的米糕。老大夫带着高通娘俩一边走进来一边说着,小女孩有一瞬间仿佛受惊,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见是老大夫领着,又低下了头。“是你吗?”高通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前世记忆里的她。
“老夫膝下只有一子,但他不爱医术爱艺术,非到柏族窑上跟着学制陶,结果正赶上前些时宋兵到窑上砸抢,连尸体都被扔进了柴窑,他娘听到消息,一口气没上来也随着去了,媳妇整天魂不守舍的,打水时不小心就掉到了井里。本来有一个伙计,这会儿也逃难去了。”老大夫叹息一声,“一家人就这样死的死亡的亡,就剩下我这老头子和可怜的小孙女。”
“小子,老头子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大夫,或者王爷爷也行,我也不问你从哪里来,你只说你姓甚名谁,同在一个屋檐下总要有个称呼,不能老是小子小子一直叫。”
高通不敢冒险,不敢说出真实的姓名,于是犹豫了一下说:“爷爷,我叫童宝,我娘姓刘,童宝代娘谢谢爷爷救命之恩,谢谢收留。”不知怎么他就顺口说出了这个名字,还深鞠了一躬。
娘的身体在王大夫每天一次针灸再配上中药调理下,慢慢地好了,只是人越发的沉默寡言了。娘醒来的时候,高通和她说了他们是如何下山求医,又如何住进了王大夫家的后院,自己又是如何改名叫的童宝。娘什么也没说,只说:“委屈我儿了,都是娘拖累了你。”
白天童宝在前面帮忙,他娘在后院,有瑶瑶陪着也不孤单。其实一开始瑶瑶并不喜欢和人接触,每次都躲他们远远的,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有一次,娘带着瑶瑶去街上买菜,遇到几个大概也是逃难的小乞丐,抢了瑶瑶的糖人,还把她推倒擦伤了。瑶瑶一直哭,王大夫就让他陪着。
“阿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不管瑶瑶呆坐在那里,根本就不理他,他自顾自地说着,“从前一座山,山上住着两只熊熊,一个叫熊大,一个叫熊二……”高通一边凭着前世的记忆给瑶瑶讲着《熊出没》,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瑶瑶。
当说到了熊大被泥石流冲走,瑶瑶终于抬起头,担忧地问:“那后来呢?它是不是死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没有,没有,后来它被马戏团救了,还成了明星。”高通急忙安慰。慢慢地只要他一有空瑶瑶就缠着他讲故事,俨然成了他的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白驹过隙,旦夕偷安。转眼瑶瑶都九岁了,本来王大夫是只在堂上坐诊的,这年头到处乱哄哄的,实在不好四处走动,何况他当时都六十多岁,那在古代也算高寿了。奈何本就很难维持的生计,平白又加了童宝和他娘这两张嘴。
这天,北风不停地嘶吼,房顶、屋檐、树上,所有的远山近物一夜白头,吃过早饭,王大夫踩着没过脚面的积雪去邻村出诊。“咕咕苗,咕咕苗。”回来的时候半边残月透过树梢银辉洒在地上影影绰绰,也不知道哪里传来两声猫头鹰叫,几片冰凉的落雪拂过脸颊,王大夫头皮一阵发紧,身体不由哆嗦,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好不容易爬回家,这一躺再也没有好起来。王大夫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是实在不放心小孙女,于是就把童宝和他娘叫过来。
“刘娘子,我老头子看来是没几天活头了,可我那孙女瑶瑶还小,我实在……”说着王大夫老泪纵横。
“王大夫快别瞎说,您只是摔了一跤,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童宝娘其实心里也是难受的,要不是为了自己娘俩,王大夫又何必如此辛苦?看着恩人这样,童宝知道娘的心和他一样揪痛。
“爷爷……”
“你们先听我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些年,我看童宝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又勤快,还孝顺,你也是个善良的人,”王大夫缓了缓继续说,“你们也知道,我儿……”说着就哭了起来,童宝赶紧拿了布巾递过去,“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瑶儿,我实在无法想象我死后,留瑶儿一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光是想想这些我就死不瞑目啊。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你和我那儿媳年岁相仿,你可愿做我的女儿?若你不嫌弃,我愿立下字据,将来我闭眼了,童宝就是我的孙子,这安济坊由他掌管,虽然童宝不懂医术,但盘租出去,或者找个赤脚大夫坐诊,也能勉强保你们娘俩衣食无忧,三餐无虞。我只求你们能善待瑶儿,日后不要委屈了她。”
“爹!”童宝娘跪倒在地,“女儿的命是爹救得,是爹给了女儿和童宝安身之所,瑶瑶虽非女儿亲生,将来也绝不允许童宝亏了瑶瑶。”就这样童宝一下子成了王童宝,王大夫的外甥,瑶瑶的哥哥。
打发了王大夫,没多久安济坊就关门了,童宝毕竟还小,虽识的几味药材,但毕竟不是大夫。他和娘带着瑶瑶本想按着王大夫生前所说,把店铺盘租出去,但想着瑶瑶一个苦命的女娃,将来出嫁,这是最后的傍身,便决定从长计议。
他左思右想,自己以前也没什么特长,最拿手的就是采访,可这个时代也没有记者这个职业,于是童宝就跟娘商量,先到街上看看再说。
宋朝的手工业本就发达,南宋建立以后虽然受战乱的影响,但街上还是慢慢地热闹了起来,娱乐业更是盛极一时。有井水的地方就有柳词,虽不像京师遍布勾栏瓦舍,到也能听到坊间说书的声音。此时,南宋皇帝仍不忘柏族窑,开始大肆寻找柏族窑遗留工匠、器皿。
五
瑶瑶,已经及笄。十五岁,在现代这个年龄还没初中毕业,可这是古代,及笄就要议亲。母亲自从山上下来病好后身体就一直孱弱,又加上王大夫的去世,一度都沉浸在悲伤里。童宝既承了王大夫的恩情,身为哥哥,又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自然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
这些年,瑶瑶越发地依赖他,他也把瑶瑶当作亲妹妹,可也只是妹妹。童宝知道,自己是因一场车祸穿越而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穿越回去。虽然明白瑶瑶的心思,可是却不能给她承诺。
这天,娘说:“瑶瑶嗓子疼,好些日子了,给她炖了药,又嫌苦,闹着说什么也不喝,每次都吵着要加蜜枣,你说这上火还天天吃甜食能管用吗?”看着愁眉不展的娘,童宝灵机一动。
“娘,您等会儿。”说着去前面院子里摘了一朵还未大开的菊花泡了水。
正在屋里听娘数落的瑶瑶,看着童宝端碗进来,以为又是让她喝药,直接就要扭头。“咦?什么味,像院里的菊花。”
童宝神秘笑笑,把碗递到瑶瑶面前,“尝一口?”
瑶瑶好奇地看着在碗里盛开的黄菊,随着童宝轻轻一吹水面,淡淡的花香再次沁入心脾。“你不会故弄玄虚,在里面放了药吧?”看看童宝摇头,她试着用舌尖轻舔一下,砸吧砸吧,接着兴奋地说,“真的很好喝!”
“那就多喝点。”童宝宠溺地冲着瑶瑶说,隔天,瑶瑶的嗓子有所好转,竟自己摘了院里的菊花泡着喝。看着被她糟蹋的乱七八糟的花圃,童宝和娘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其实这个平时也能喝,娘没事也喝点,清热下火还美容。”要不是瑶瑶这次嗓子疼又不喝药,童宝还想不起前世院长妈妈为了让孩子们多喝水,别上火,经常就是做了各种花茶给大家喝。
“是吗?你怎么知道这些,是王大夫教的吗?”娘探究地看着童宝,“不可能,如果是,之前他自己嗓子疼就不会也让我给他熬药了。”
“当然不是了,是我之前在一本野史杂书里看到的,不确定真假,所以也没在意。”说着瞪了一眼拿着菊花过来的瑶瑶,“都是她不好好吃药,我才想着反正不治病也不要命,不如试试的,没想到真管用,看来那上面写的并不假。”
“对了娘,那上面还写了好些花都能风干了泡水喝,书上说那叫花茶,不如明天我做了放到咱铺子里卖,记得咱们避难的山上有好多野花。”
“主意不错,可是一般人都不认识啊,他们喝惯了墨粉调制的茶汤,这种放一朵花在里面,清澈见底的只怕……”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好说,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那我们就在门口摆一张桌子,泡好了放在那让他们免费品尝。反正花和水都是不要钱的,最多费点柴火烧水。”
“就是就是,明天我也一起。”瑶瑶抢着说。
一旦有了想法,说干就干。童宝带着瑶瑶采了满满一筐金银花,金花葵,野玫瑰等等,回来后又亲自动手按照以前的记忆九蒸九晒用陶罐装了。一番试验下来,生意还不错,要是能有一把泥精壶就好了,那样现场冲泡,茶香浓郁,香气四溢,想来生意应该比现在更好。
六
宋代的白釉和青瓷莫说自己根本就不会,就是会,自己也不敢随便烧,所以就揣摩着做些泥精壶。
制壶的矸土也是避难的山上取得,童宝觉得只有他和娘还有瑶瑶,也住不了太大的院子,于是就和他们商量,把东西院隔开,中间留一个拱门。他们都住东院,西院建了个小柴窑,也不用别人,就童宝自己,最初几次都把自己熏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捏泥坯,童宝倒是不愁,毕竟之前的自己可是民协里面能挂上号的面塑能手。
“阿瑶,女孩子家别闹,回屋陪娘。”自从王大夫去世,瑶瑶就改口管童宝娘叫娘,也不知王大夫生前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娘倒是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童宝无奈地摇摇头。
“泥是要揉的,哪有你这样拍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泥跟你有多大仇呢,快去洗洗,都成泥猴了。一会儿让娘看见,少不了又要一顿说教,到时候可别让我救你。”看着瑶瑶拿木板一下一下敲打矸泥,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忍不住笑着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捏泥壶就像蒸馒头,怪不得你烧的十个里面有八个是张嘴笑得,还有一个是歪嘴的。唉!说你什么好呢?”瑶瑶故作老沉地卖弄,“看着,用手揉一会儿手就酸了,用木板来回拍打就省力气多了,还比你那揉的快,揉的匀,不信你也试试,这泥里没有气泡了,保证捏得不开裂。”说完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忍不住就蹦出几句奇奇怪怪的现代词,开始他娘和瑶瑶也疑惑,问他他说那些都是梦里学的,要么就是杂书上看得。说得多了,大家也习惯了,现在他就是说出更奇怪的都没人怀疑,只道是那次昏迷,因祸得福,有神灵梦中指点也未可知。
本来童宝只是配合着哄瑶瑶开心,没想到一试才发现,还真如瑶瑶说的,反复拍打过的泥捏出的壶比不拍打捏出来的光滑多了,烧的时候也少了很多开裂的,歪瓜裂枣的也几乎没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火总是烧着烧着就灭了,弄得好几回都没烧透,白白糟蹋了,童宝想了好几天没想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娘,我们回来了!”今天去山上采了好些茶,现在童宝除了做花茶,也做一些药茶。这不还没进门,瑶瑶那大嗓门就喊开了。
“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有你,”娘指着童宝的鼻子,“你就不能管着她点,一个姑娘家,这以后可……”
“得,得,得,我求饶,您就别数落了,我去帮您做饭还不行?”瑶瑶也是惯得,每次娘只要一说,她就举双手投降,娘还就吃这一套,童宝看着她们的互动,心里眼里都是满满的幸福。刚来的时候,虽然认命,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怎样才能穿回去,毕竟自己在那边累是累了点,工资还是不少的……现在,他只想就这样守着身边的人一直幸福下去。
“哎哎哎,你干吗?”娘把没摘完的菜往边上一放就跑过来。
“怎么了,娘?”瑶儿委屈地。
“回屋待着去,真是越帮越忙,你把垫脚石都扔了,你是今晚不想吃饭了?”
“不是,我……”原来瑶瑶看锅底下加了三块石头,就把它给拿了,“您把锅垫这么高,那火都够不到了,还得多加柴,多浪费呀!”
“你懂什么?我做了半辈子饭还不如你啊!”说着,娘把瑶儿扒拉到一边,又把石头垫进去。“你把垫脚石都拿了,那火还不得被锅压死啊,你就等着饿肚子吧。还有你。”童宝正在那愣神,想着如果烧瓷的时候在泥坯下也垫上石头,是不是火就不会烧一半灭了。
“你俩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唉!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多少呀?”童宝娘说着白了他俩一眼,心酸?无奈?更多的应该是不幸中的幸运吧,童宝看到娘的眼里分明是满满的宠溺,只是被眼角缓缓滑落的泪水泄露了心底藏起的痛。
“娘,娘,您这怎么做饭好好的还哭上了?”说着童宝回头瞪了瑶瑶一眼,“看,都是你惹得。”
“我……”瑶瑶张了张嘴,最后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别说瑶瑶,说你,这灶台都破了多久了,我说了几遍,到现在你也不知道修,害得我天天垫着石头做饭,要是你爹还在……”眼看娘说着又要哭。
“我错了娘,我一会儿就修,一会儿就修。”童宝赶紧向他娘保证。
“今天要是修不好,明天你们谁也别吃饭。”说着就看见娘又把火里的柴抽了出来。
“娘。”童宝以为自己又把娘气糊涂了,“您怎么把柴给拽出来了?”
“不撤出来,难不成你们想吃夹生饭,还是想烧煳了吃锅巴?”童宝娘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童宝和瑶瑶。“你说说你们这一个个的什么都不知道,饭都不会烧,我要哪天闭眼了,你们可咋活呀。唉!”说着就指着瑶儿的鼻子,“别天天跟你哥疯,记着,这饭滚了,要把火弄得小点,闷一闷才能熟。”
“知道了,娘。”瑶儿乖巧地回答。
这一刻,童宝仿佛醍醐灌顶如梦方醒,瞬间明白了烧陶的诀窍。心道,娘不愧是里镇爹的老婆,一语点醒梦中人,连日来想不明白的,一下子就明白了。
此后的几年,王童宝刻苦钻研烧陶技术,他烧的泥精壶更是成了抢手货,配上他亲制的原生态茶叶,再发挥他哄瑶瑶时讲故事的本事,编一些与茶叶、陶皿有关的传说之类让瑶瑶在售卖时一并讲给顾客……就这样,瑶瑶就留在铺席当起了售货员。
瑶瑶往柜台前一站,乌发如漆,美目流盼,由于经常跟童宝往外面跑,略黑的皮肤透出点点的红润,慢慢荡漾成一对浅浅的酒窝,加之瑶瑶调皮,讲那些故事更是绘声绘色。铺席外排队的从早上到晚上,有的人即使不买东西也要进来转一圈,听一听瑶瑶讲故事,当然也大大带动了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
此时王童宝名声大噪,他烧的泥精壶更是顺着这条沿衙古道直抵汴京。光靠他一个人在西院柴窑烧的那些显然是供不应求,于是就想着收几个品行端庄的学徒。
七
这一日,刚开店门,一只喜鹊就落在屋檐上喳喳个不停。瑶瑶怕它把鸟粪拉在门前的桌子上,正准备撵走。店门口来了一个身穿僧衣的年轻人:“阿弥陀佛,敢问此处可有叫王童宝的施主?”
“你是?”瑶瑶看看眼前僧人,并不认识。
“阿弥陀佛,贫僧嘉印,一路跋涉而来只为拜师。”瑶瑶打量着眼前之人,年纪不大,皮肤黝黑,灵动的眼睛看不出一点邪恶,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念着佛号,衣服上补着好多补丁,脚上穿一双草鞋,看上去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王童宝,外面有个小和尚找你。”瑶瑶来到后院对王童宝说。
“不去看铺子,你又捣什么乱?”童宝皱眉。自从那日他娘当着瑶瑶的面,说起童宝与瑶瑶的婚事,童宝犹豫不决,瑶瑶跟他闹了好几天别扭,怪他是木头。再后来就赌气似的,总找各种理由骚扰他工作。
“是真有个小和尚找你,说是拜师的,不信你去瞧瞧,好像走了很远的路,鞋都走烂了。”
“你确定不是骗我?”王童宝怀疑地看了一眼瑶瑶,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昨天不是刚诓骗说娘想吃镇上胡记的米糕吗?结果我买回来……”王童宝头也不抬地说。
童宝继续捏他的泥坯,刚捏完,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雷声滚滚,他赶紧到前面去找雨布盖泥坯。
此时雨点已经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好像还夹杂着冰雹。
“阿瑶,阿瑶,快拿雨布。”他一边走,一边喊,隐约看见门口台阶下似乎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唉?门口那人,下雨了你干吗?快进来先避避。”说完也没多想,拿了雨布就往后院走。
“我说你这和尚是不是傻呀,我都说了,我已经告诉王童宝了,可他没说收你,你这就是跪到天黑也没用。下这么大雨,快回去吧,别回头着凉了,我们可不负责啊。”说着瑶瑶扔了一块雨布给门外跪着的僧人就自顾去了后院。
童宝一回头,一个僧人模样的男子正跟了瑶瑶进来,拿着雨布盖另一边的泥坯。此时瑶瑶忙着往屋里搬晒在院里的茶叶,并没有注意淋成落汤鸡的嘉印跟了进来。
童宝不禁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上午瑶瑶说的,有个小和尚不远千里来拜师,童宝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拿石头把雨布压好。
“你是?”
僧人看着跟自己说话的男子正是刚才到前面店里拿雨布的那人,顾不得手上还粘着泥,衣服上也有泥污,双膝跪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师傅,请您收下嘉印。”他断定这应该就是王童宝了,于是恳求。
“快先起来进屋。”童宝一边把他拽起带到屋檐下:“阿瑶,拿一个干的布巾。”
“阿弥陀佛,多谢师傅。”这时童宝才看清,眼前之人年纪尚轻,却满脸沧桑,一双手一直在胸前合十。
“你……”
“师傅,嘉印听闻师傅制陶手艺精湛,特别是那泥精壶。所以,一路跋涉只为拜师,还请师傅收下弟子。”说着又要跪下。
“行行行,这些一会儿再说。”童宝摆摆手,“你先随我去厢房把这湿衣服换了。”就这样,童宝将嘉印留了下来。
这天,嘉印和王童宝又去山上刨矸土,只留瑶瑶一个人看店,就听街上一阵嘈杂,接着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女公子,就是这里。”
一个身着黄衫的丫头扶着一位身穿桃红襦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从车上下来。瑶瑶看着她们走近,那女子一对本似柳叶的细眉,偏眉峰突起,一双丹凤眼似立非立透着高傲,配上小翘鼻,让本来天然的美被嘴角自然流露的不屑破坏了五分。
“还不快叫王童宝出来迎接,就说我们女公子到了。”那丫鬟还没进店就颐指气使地冲瑶瑶喊。
“哪来的疯狗乱吠。”瑶瑶一边用手揉揉耳朵,一边往外赶人,“没规矩,出去,别进来影响生意。”说真的,瑶瑶这几年也确实是被童宝和他娘宠得无法无天了,就像个小辣椒。
“你,你放肆!”丫鬟气得简直想打人,“你知道我们女公子是谁吗?就这么没大没小……”
“小翠,”那女公子眯一下眼睛,略带不悦地把丫鬟扒拉到一边,看也不看瑶瑶说,“想必你就是阿瑶姑娘,不知王童宝可在店中,有劳叫他出来。”
“你谁呀?你说叫就叫,没时间搭理你。”自从王童宝不答应和瑶瑶成亲,她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偏巧来了个不长眼的女的,瑶瑶不生气才怪。
“让你去叫是给你脸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刺史府的女公子。”丫鬟狗仗人势地瞪着瑶瑶冷笑。
“刺史家的女公子啊,大家伙快来看看呀,这就是刺史家的女公子呀……”瑶瑶不屑地一撇嘴,边说还不忘边冲着门外招呼,此时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圈,正好把店铺的门堵上。
“你,”丫鬟气得一跺脚,“我看你是找打。”说着就伸手直掴瑶瑶的脸。瑶瑶也不是省油的灯,王宝童以前那可是黑带五段,自从小时候瑶瑶被小乞丐抢了糖人,还擦伤了胳膊,他就特意教了她防身术。这不,丫鬟的手还没到,啪!瑶瑶先下手为强,给了人家一耳刮子,那一巴掌打的,自己手都红了,小丫鬟的脸片刻肿了起来。“你真敢?”这丫鬟也是,平时仗着自家女公子的宠爱,哪受过这气,正准备又扑上去。
“退下!”那女公子瞪了一眼丫鬟,居高临下地看着瑶瑶,“你叫瑶瑶是吧,看在你是童宝妹妹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去,把童宝叫来。”
“童宝也是你叫的?不要脸。”瑶瑶一听这女人进来就左一个童宝又一个童宝的叫,心里一股无名的恼火直冲脑门,也顾不得刚才那丫鬟说什么刺史家女公子了,直接怒语相向。
“你,你说什么?”女公子压了压火气,要不是前几天,爹拿着一罐玫瑰花茶回来,说是最近但凡有钱人家都要备一些在家中招待女客,且只有在这里才能买到,用一个也是只有这里才卖的泥精壶冲泡后更是清香四溢。还听说在这里可以听到店家免费讲的画本子《环境保护使之熊出没》系列故事,别说什么花茶,这在这个朝代根本就没有,单这故事,她确定最先编讲之人一定不属于这里。于是让丫鬟打听,方知这些都是出自一个叫王童宝的,这才有了今天的鹅峪之行。
女公子想起,上一世爸爸死后,自己跟着妈妈到了大金链家,后来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弥留之际的她听到妈妈说下次记得投生个好人家。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散发淡淡檀香味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一床藕荷色的锦被盖在身上,边上跪着一个小丫头,低头哭成了泪人。她想翻个身坐起来,结果摔到地上。小丫头又哭又笑的忘了把她扶起,而是抹一把鼻涕,激动地抱着她:“女公子,你终于醒了,老爷,老爷,女公子醒了!”
一群人跑了进来,她迷惘地看着这些人奇怪的装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而且还穿越了,终于摆脱了那个噩梦。
后来她从丫鬟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现在这身体是刺史府的女公子,叫赵阿璐。阿璐六七岁的时候她娘生二胎难产死了,自己就跟着父亲在任上。能逃离以前的噩梦活了下来,她觉得老天就是在给她机会重新来过。
父亲说要给她选婿,她一口回绝了。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自然就不会把余生轻易交给谁。除了那个以前在故事大赛中讲《熊出没》,又在湖边陪着她,听她说自己遭遇的男孩。那个叫作高志宏的,每天杯子里都泡着花茶,还说她生日时候会捏九十九朵玫瑰仙子给她的男孩……可惜,终究无缘再见。她这样想着,身上突然多了一种孤独,不过现在,她又燃起了希望,她有一种预感,那个王童宝就是他。
“我今天就不和你计较了,我是来找王童宝的,你去叫他出来。”
“他不在。”瑶瑶怒瞪着面前的女人。
“好,既然他不在,我也不为难你,等他回来你告诉他,就说刺史府上女公子赵阿璐在府里等他。”赵阿璐觉得,那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了,她不想再失去。
八
赵阿璐跟随父亲在平定州长大,平日里那些纨绔子弟舞文弄墨,咬文嚼字的酸样,让她厌烦得很。她不喜欢跟任何人接触,上一世,她早就看穿了世俗的嘴脸。这一世,她一改以前的逆来顺受,彻头彻尾地成为叛逆的冤家。原本,父亲也给她请过好几位先生,无奈都被她气跑了。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平定州几乎无人不知赵刺史家有个刁蛮任性的小祖宗。
眼看早过了议亲年龄的赵阿璐还待字闺中,把个赵刺史愁得差点就一夜白发了。倒不是说一直没人提亲,只是偶尔有,也是想攀附权贵的,都被阿璐一顿羞辱,最后气得甩袖而去。这让很多对赵刺史颇有微词的当地豪族彻底倒向了他的对立面。
一日赵刺史在外面被同僚嘲笑,回来又喝了一壶酒,借着酒劲就把阿璐数落一顿,阿璐一生气关在屋里三天不吃不喝。赵刺史酒醒后又心疼又无奈,这天正好鹅峪的里镇前来拜访,送上一个泥精壶还有一罐茶叶,说这是鹅峪“童宝陶皿”独有的花茶,并现场演示,用这特制的壶冲泡。不用墨粉,沸水一浇,花苞在水中翻滚,徐徐绽放,顿时茶香萦绕,深吸一口神清气爽,慢慢细品心情愉悦。听说如今城里的豪族、富室都爱喝,还有的大老远跑一趟就为了预定。赵刺史一听如此好东西,三言两语打发了里镇,赶紧拿来后院送给女儿。
没想到赵阿璐一见这花茶,二话不说,问了在哪买的,带着丫鬟就直奔鹅峪。
且说王童宝采茶回来,见瑶瑶一脸气鼓鼓的,不禁逗她“是哪家的小郎君惹了我们阿瑶生气,说出来哥哥替你出气。”
“王童宝,王童宝,王童宝,就是王童宝惹我生气,你去揍他啊?”瑶瑶说着还呜呜地哭了起来。
童宝一听,不对呀,自己一天都在山上,怎么又惹她了?莫非是自己不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瑶儿,你到底怎么了?”童宝看着瑶瑶哭得伤心,收起了玩笑再次问道。
“呜呜……”瑶瑶哭着扑到童宝怀里捶打着他,哭得更伤心了。
“阿瑶乖,先说发生了何事?”说着,两手扶正瑶瑶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还不是你到处拈花惹草?”
“我……”童宝委屈地。
“不许顶嘴,”瑶瑶伤心得一抽一抽的,“我原以为,你一直不提我们的婚事,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一直拿我当妹妹,现在让你娶我,你一下子无法转变适应,这些我都可以等,因为我相信我们迟早都会在一起,可是……”
“阿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童宝不知道怎么跟瑶瑶解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他不想伤害瑶瑶,可是万一自己哪天突然一觉醒来又离开了这里呢?他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又睁开,“就如你所说,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妹妹,亲妹妹。”
“那你就去外面拈花惹草?”瑶瑶红着眼睛看着童宝。
“这话从哪说起,你明知道我一天都和嘉印在山上采茶,哪去拈花惹草啊,你不能冤枉我。”
“那今天来的那个女公子是怎么回事?还一口一个,童宝、童宝的叫着。”瑶瑶不依不饶地说。
“什么女公子,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的女人除了你和娘还有别人?那些来店里的顾客吗?我从来都没注意过的。”
“你当真没有?不会是骗我吧,今天那女公子可说了。她是什么刺史府的,叫赵阿璐,还说在刺史府等你。”瑶瑶委屈地瘪着嘴。
“哈哈,”童宝宠溺地摸摸瑶瑶的头,“你不会把咱家的醋坛子都打翻了吧,哭得都成花猫了,好丑。”
瑶瑶看着童宝夸张地撇嘴,不由得又气又急,红了脸,“你?!”
童宝一边用手给瑶瑶擦泪,一边哄着,“放心吧,没有别人,我这辈子就守着你和娘。”
再说赵阿璐回到刺史府,茶不思饭不想,等了整整一天,等到天都暗了下来仍不见王童宝来,顿时心烦意乱,也不管什么时候,“小翠。”
“怎么了女公子?”之前那个黄衫丫鬟走了进来。
“看看我爹回来没有,告诉他,我要出去。”赵阿璐不耐地说。
“可是,现在太阳都下山了。”小翠明知自家女公子的脾气,但还是劝道。
“我不管,我今天必须见到王童宝……”
“女孩子家,不在家里好好学习琴棋书画,天天往外面跑,像什么话。”赵刺史正好过来看女儿,不想竟听到了这些胡言乱语,“本以为是个好货,早知道这茶会让你坐不住,我说什么也不会给你。”
“我,”赵阿璐不知道怎么解释,“爹,还记得我上次昏迷吗?那次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说我将来会遇到一个奇人,不止制的一手好茶,还能制出不用研磨就泡出好茶汤的器具。我怀疑那个梦里的人就是王童宝。”
“胡说,你何时做过这样的梦?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赵刺史不相信地嗤笑一声,他太知道自己女儿说假话的本事了,“不过那王童宝倒确实是个奇人。小小年纪就……”
“爹,我真不是胡说。我还梦到我的后半生和他……”赵阿璐小声地嘟囔。
“行了,行了,不是胡说,不是胡说。”赵刺史敷衍地摇头。他是真怕了这个女儿,打不得骂不得,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要让这个女儿来折磨。
“您还是不信。只是,梦真的是这样的,但那个人不一定是……我就想去看看。”赵阿璐坚持着。
“真是这样吗?那你可看清楚梦里的人长什么样?”
“当然看清了,不过我没见过那王童宝,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好,前些时为了给你选夫,爹可是把整个州的小郎君都找画师画了像的,当时因他是个手艺人,我就没在意,扔一边了,你等等,爹去找找。”说着赵刺史就匆匆出去。
赵阿璐苦涩地一笑,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记忆,从眉到眼,找不到一丝前世的印记。“唉!”
“女公子,其实老爷也是……”小翠以为自家主子是因为老爷不同意她出去,又不高兴了。
“没事的,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今天确实天色已晚。”赵阿璐摇摇头,就算父亲拿了画像过来又怎样?说不定他也容貌已改,且不知他是否也记得自己。这样想着,阿璐不觉像突然蔫了的兰花,全没了往日里的精气神,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颓废。
“老爷。”看着赵刺史手里拿着东西进来,小翠急忙行礼。
“璐儿,你看,可是你梦里所见?”说着赵刺史打开手里的画卷。
“这,这……”赵阿璐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是他,一模一样,那眉毛,那棱角,那眼里依然如故的暖,只是眉间多了一种叫沧桑的东西。一时间竟看得流下了泪,嘴唇都在哆嗦着,“是,是,真的是他,爹,是他。”
“璐儿,璐儿别哭,爹明天就去找他来。”赵刺史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原以为女儿信口胡说,没想到,唉!这会儿的心里,就是,说不上来的复杂。
九
赵刺史与妻子本是青梅竹马,双方在婚前就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婚后不久便生下阿璐,一家人沉浸在喜悦里,却不想,在阿璐的满月宴上,他被小人设计,吃醉了酒,与府上的粗使丫头发生关系。原以为不过是一次意外,偏妻子发现时那丫鬟已身怀六甲。当时妻子也怀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乍闻丈夫出轨,激怒攻心,不久便缠绵病榻,没几日就香消玉殒了。
看着才刚牙牙学语的阿璐,赵刺史羞愧难当,将丫鬟打发到庄子上,自己也没再续娶,对阿璐更是宠溺有加。连上任断案都带在身边,每天不是和一群男人在一起听他们嚷嚷,就是看着堂下的村夫村妇哭爹骂娘的争吵,看他们钩心斗角,阿璐从还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就面对这些,又没有母亲的教导,还没有长歪,已经很难了,不过也越发不像个女孩子,少了大家闺秀的温文尔雅,多了市井之人的粗鄙算计。
这也是阿璐长得虽不及西施,“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却也是朱唇粉面,杏脸桃腮,为什么却及笄两年都未有人登门求娶的原因。赵阿璐就是赵刺史的心病,高不成低不就。
一次,在王郡守家办的茶花会上,一群不知深浅的所谓才子佳人嘲笑她不会吟诗作对,硬是拿一些什么有娘生没娘教的话语挤对她,阿璐说不过就动手,不想一失足掉进了院里的荷花池。救上来后,整整一个月萎靡不振,像失了魂。后来性情大变,虽依然叛逆,却很少再惹是生非,且时不时蹦出一些奇怪的话语。仿佛换了个人,不,是换了个灵魂,因为样貌还是那样。赵刺史庆幸之余,却不禁眉头再锁。因为他发现阿璐更固执了。在婚姻一事上更是非要找一个她一见倾心,再见难忘的。赵刺史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啊。
如今,听阿璐说出这样一番梦话,赵刺史虽不相信,但若这是真的,他乐得成全。谁让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呢?也不管别人怎么看。
先看看再说吧,虽出身市井,但若此人真是女儿命定之人,又愿意对自己的女儿真心相待,自己倒是可以为了阿璐后半生的幸福倾其所有为他铺一条富贵之路。赵刺史这样想着,第二天来到了鹅峪。
远远地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掩映下,风铃阵阵,寻铃声望去,街边几家店铺前红彤彤的灶火欢快地跳跃着,此时天才蒙蒙亮,各种热腾腾、香喷喷的美味踩着餐桌,精神十足地热情招呼着赶早的人们。
赵刺史一个人溜达着,在这热闹的早上,一间悬挂“童宝陶皿”的铺席慵懒地打着哈欠,慢悠悠开了两扇门。中间一个身穿惨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泥土香,下巴微微抬起的少年郎,看着街上的喧哗,明亮的双眸不起一丝波澜,如此美好的画面,连日光都小心地透过树梢,守护着这份淡淡的疏离,仿佛不忍心留下斑驳的树影惊扰了眼前的静谧。
“这就是女儿梦中之人吗?”赵刺史想着,“除却是个手艺人,如此貌相气度倒是尚可。”看着台阶下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中年男人,童宝轻扬了一下嘴角,转身回到柜台里。
瑶瑶看着进来的男子,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儒雅又不失威严,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您是需要什么陶皿吗?”瑶瑶上前询问。
“哦,不是,不知王童宝王掌柜可在?”赵刺史礼貌地问道。
“找你的。”瑶瑶看着童宝。
童宝慢慢抬头打量着眼前之人,正是刚才门外一直盯着他看的儒雅男子,头裹皂罗巾,身穿盘领袍腰系吐鹘带,脚着乌皮靴,装扮普通却气质不凡,童宝不禁皱眉。
“您是?”
“想必公子就是王家儿郎童宝了,”赵刺史看着童宝微皱的眉头淡淡一笑,“不知你可听说过平定州刺史赵秉文?”
“莫非您是?”童宝略一思索,不卑不亢地回道,“不知赵刺史光临,童宝有失远迎,还望刺史大人莫怪。”
赵刺史摆摆手,“无妨,今日并非公干,王家儿郎不必拘礼。”
回想瑶瑶说的话,童宝心里多少有些不喜,这一世,他只想守着家人平淡过活,那些攀龙附凤的心思,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童宝回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的瑶瑶,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瑶儿去泡一壶茶来。”瑶瑶噘着嘴不情愿地离开。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小郎君果然与众不同,好,我也不兜圈子了。”赵刺史咳嗽一声,“我称呼你一声童宝不知可否?”
“名字起了就是用来叫的,大人直呼便好。”
“不知童宝今年贵庚,可曾婚配?”
“刺史何意?”童宝不再遮掩脸上的不悦。
“别无他意,”赵刺史看一眼童宝身后,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小女娘,仿佛了然,“看你……”不等赵刺史说完,童宝就站了起来。
“瑶儿,我后院还有事,你且招呼好大人。”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赵刺史一时又尴尬又气,州府地界还没有人敢如此驳他面子,本欲发作。
“你……”
“大人,这边是新出的陶皿和泥精壶,不知大人可有中意的。”瑶瑶毕竟是生意人,放下心中不快,咬咬牙,决定提价泄愤。
赵刺史苦涩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也是拼了。他看看货柜上的器皿,挤出一丝看上去和蔼的笑容,“不知女娘可是王大夫的孙女瑶瑶?”
“大人今日莫非是来家访?”瑶瑶讥讽地看着赵刺史,“昨日贵府女公子已来过,大人今日过来不会也是为了我家童宝吧!”
赵刺史确定自己的老脸已经通红,只是为了女儿……“我知童宝还有娘亲,不知阿瑶女娘可否代为引荐?”
“不可能,我与童宝自幼相依为命,爷爷临终也将我托付给了童宝母子,大人还是不要多想了。”这时店里正好来了生意,瑶瑶便不再理会赵刺史。
“你……”赵刺史摇摇头离开。
十
一连几日,赵阿璐都来店中,只是一直没有见到童宝,她也不说什么,每次来了都坐很久,直到太阳落山,买几件陶皿就离开。瑶瑶虽气得牙痒痒,但人家是顾客,她也找不到拒之门外的借口。就这样憋着一肚子气。
这天,阴雨绵绵,瑶瑶听童宝关了店门,在后院陪着童宝娘。入秋以来童宝娘就一直病着,昨晚又开始咳嗽,还带着血丝,附近的大夫看了也不见好转。童宝着急,一大早起来吩咐了嘉印照顾好家里,自己就赶着驴车去镇上买药。不想,在镇上遇到了赵阿璐,童宝并不认识,阿璐却认出了他,远远地喊了一声“高志宏?”
童宝微微一愣,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莫非是自己最近没有休息好,出现了幻听?刚才分明听到了有人喊高志宏,那声音还那么熟悉,像……”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的吊坠,娘说这是小时候他老是生病,他爹就去庙里给他求了这个奇怪的吊坠,还说是开过光的,他一直随身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前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是她送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个赵刺史和赵阿璐来过店里之后,吊坠就时不时地发烫,现在突然又烫了起来。童宝正纳闷着。
“啊啊!”一匹受惊的大黑马横冲直撞而来。两边的路人惊叫不已,童宝这时才看到马已冲到自己面前,而自己身侧一女子仿佛想什么出神,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童宝刚想叫那女子闪开,黑马已将驴车撞飞,在他从车上跌下的一瞬,他看见那女子的身体被踩在了马蹄下,鲜血溅洒了他一脸。陷入昏迷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前世缩在公园一角的她。
再次醒来,入目是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床单,床前站满了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穿越回来了?
“你终于醒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看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医生,快给他看看。”
“没事,醒了就没事了。”医生给他做了全身检查,又问了他是谁,他一一回答了。
“没有脑震荡,也没有后遗症,只是一点外伤,不碍事,随时可以出院。”说完转身出去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的贵气的女人像极了自己古代的娘,此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又回到了现代,主编说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错过了采访紫砂传人后代,但是主编破天荒没有扣他的奖金。因为因着他的这场车祸,他们得到了一次专访的机会。
出院后,主编又让他连续做了好几期关于紫砂的采访报道,受到多方关注。一次采访一位姓张的刻花瓷艺人时,张师傅说他许多年前就想仿制宋瓷,却屡屡不得要领。于是,他就把自己在古代的制陶经验说给张师傅听,没想到张师傅竟然真的根据他说的,结合现代技术烧出了仿宋瓷,并在刻花瓷艺术节上大放光彩。
闲时,他经常陷入沉思,在昏迷的一天一夜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直到有一天,他在路边,看到对面有一个女人痴痴地望着他,他下意识地想要走过去,却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轿车挡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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