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心来与煤相比
掏出心来与煤相比看有没有煤的红亮煤的热乎
这吃一个馒头就能产生零点五克血的心
远没有煤的知觉煤的情感
煤来自一个被遗弃的世界
一个被挤压的层次
却没有改变它树的正直和火的本能
面对四季轮回，煤一如既往
煤不因冬天的冷而熄灭
不因夏天的热而火爆
煤让人感谢锅炉，感谢电
而自己总是默默无声
煤提前到来，弯腰即拾
一经投入，就是火，就是力量
而心呢？
心最易于选择，易于审度
心是季节的候鸟，天冷时南飞，天暖时北来
心是潮汐，受月亮影响涨落
心在胸内，被保护着
吃着鱼和肉却很难产生热量
喝着威士忌却很少有酒的甘醇
心在飘忽不定之间
很难用一根火柴点燃
掏出心来与煤相比
火是否藏在心里
矽肺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这萎缩的两块煤尽是两叶肺
尽是两叶沾满五微米以下煤尘的肺
两叶纤维化了的肺
比霜打了的黑蝴蝶的翅膀还要干秕的肺
比晒干了的芭蕉叶还要枯萎的肺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让这两叶肺顺利地进行一下气体交换吧
让它重新成为两块当当响的煤吧
成为富有弹性的海绵体的肺吧
让它的热量达到五百大卡，让它成为
又一座富矿吧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可能炼炉就由于增加这两块煤才能达到熔点
可能锅炉就由于增加这两块煤才能升起气压
可能年夜的饺子就由于有这两块煤就能煮熟
可能严冬的小平房的小洋炉就由于有这两块煤
就能咝咝燃烧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顺利地和外界进行
一下气体交换吧
让这两叶黑蝴蝶的翅膀，这枯萎的芭蕉叶，这两块煤
这两叶仍然在胸膛里骚动不已的海绵体组织
这越来越少的毛细血管，无数的气泡鼓荡的肺
这生生不息的挣扎，这反复的抽搐
这大幅度的起伏，这不停地鼓胀与压缩的肺
像健康的
生命那样深深地交换一下气体吧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让这痛苦的老年矿工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让这冬日的阳光下的喘息与咳嗽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让这医院的长廊里的佝偻的背和肋条的栅栏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让这X光射线下的一堆黑血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和外界
进行一下深深的气体交换吧
一口气就能呼吸回一个不羁的灵魂
就能呼吸回黑蝴蝶翅膀年轻时的翻飞
就能呼吸回芭蕉叶的摇曳
就能加速这黑蝴蝶翅膀不远处毗邻的心脏的跳动
这曾经充溢着高压液的心脏，时时有血的
咆哮的心脏，有火的呼啸的心脏
有成排成排爆炸声的心脏，有风镐的
痉挛的呼啸的心脏
可是，这美丽的富有弹性的黑蝴蝶的翅膀
已被工作面吸进的煤尘弥漫，黏附，凝结，萎缩
再不能奋飞了，再不能翻动透明的空气了
黑蝴蝶，可怜的黑蝴蝶，奄奄一息的黑蝴蝶
漫长的冬日的长夜，你的不停的咳嗽震动了整个矿山
多少同情的心抵达灯盏，和你一起咳嗽
和你一起为一口气的呼出或吸入折腾得坐卧不宁
恨不得将所有的气管接通你的肺，帮你进入黎明
而在这长长的夜里比咳嗽声更为轻快的是
又一列拉煤的列车驰过矿线大桥
鸣笛、排气、节奏铿锵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让这可怜的肺
深深地进行一下气体交换吧
让这半躺着的姿势，让这坐起又躺下的不安
让这发紫的嘴唇
让这鼓突的眼睛和隆起的青筋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深深地进行一下气体交换吧
使这冬夜不要这样漫长，使这白昼不要这样压抑
让这本来就无所不在的空气
从这黑蝴蝶的肺里顺利通过吧
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呼一口气吧吸一口气吧
这黑蝴蝶的翅膀，这芭蕉叶，这矽结节的肺
这可是两块最优质的煤啊
干干净净
叮叮当当
嶙嶙峋峋
放入炉膛
仍能噼噼啪啪爆裂为火苗啊
挂钩矿车
这只侏罗纪的小恐龙被我拍拍肩膀就挂上了钢缆
这一辆一辆的矿车
被我连在一起就成了中生代的无脊椎动物
我每天就这样分解它们，组织它们
我的工作谓之挂钩
它们整天围在我身边
有时成百只，有时三三两两
它们没有装上煤时
看着那张大的嘴巴
我真想扯一把苏铁喂给它们
或是摘一把银杏逗逗它们
可这里是矿井，苏铁和银杏
已代之为顶板和支柱
为生活运送煤炭
才是它们的使命
但我还是把我当成了它们的主人
每天在训练它们，支配它们
这连在一起的中生代无脊椎动物
这分开来的侏罗纪的小恐龙
掘进
这是世界上最艰难的前进我们在岩石上打洞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测定的方位不容偏离分寸
我们的胳膊和电钻一起抖动
胳膊上的力
来自倾侧的前胸
来自站稳的脚跟
迸跳的火星
是钢铁的语言
在我们面前诉说着坚硬
是的
岩石已被打得发烫
钻头已经打得发红
而我们的眼前仍然是岩石
仍然是亘古狰狞的造型
钻头被咬住时
就发出痉挛的嘶鸣
每前进一尺，甚至一寸
都会使我们感到兴奋
而严重的是芒刺在背
芒刺是回采队焦急的眼神
和成百吨等待安装的辎重
面对无奈
我们只能向体内求援
求我们的血
求我们的汗
求我们的力
再一次加入钻头的合金
让洪荒的嶙峋一点点解体
让蹩足的空间一点点延伸
我们打洞
我们掘进
我们在岩石上钻出一个小洞
我们在地层下掘进一个大洞
背后，回采队就要发起总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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