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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渐渐老去的亲人们

时间:2023/11/9 作者: 娘子关 热度: 17325
任慧文(晋城)

  一

  故乡洁净的天空,像一本珍藏完好,久未翻动的书。我的许多亲人都平安地生活在这里,像书中的文字一样,静静地,即使生活艰难。

  父亲蜷缩在床上,疾病在消耗着他,干瘪,吓人,像一截枯木,随时可能折断。除了眼睛灵活转动外,其余的都似张薄而脆的纸,在风中,随时有被撕裂的可能。

  我在医院陪侍,父亲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望着窗外街道上那萤火虫般闪烁的路灯,彻夜难眠。医生说,父亲的病灶已经转移,再无回天之术,只能维持。看着日渐消瘦的父亲,确实是风中的蜡烛,吹不得。故乡的夜晚是寂静的,一轮明月挂在蓝色的天幕,像画上去的一样。白茫茫的夜色如水银铺下,凉爽惬意的空气充盈着四周。那一夜我有点走火入魔,感觉有无数的灯笼在眼前飘动,我不知道它们会飘向哪里。

  曾经的父亲,像田里茁壮的庄稼,饱满挺拔,迎风飘扬。他经常骑着哗啦啦作响的自行车满城飞奔。如今,却只能无奈地躺在那张病床之上。虚弱的他说话已相当吃力,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天,更多的时候,他只能用简单的眼神、手势来表达,甚至每抬一次胳膊都很吃力。偶尔,他的眼眶里会蓄满泪水,但始终不让掉下来。我知道,他想保持自己在子女们面前最后的坚强。那套穿了多年的衣服罩着他干瘪的身体,显得过于宽大,但他思维却异常清晰,依旧保持了处事的冷静。不过,对于他的身后事,他只字不提。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的心思,他对我充满了信心。我不知道即将离开人世的他,心里有什么想法。他不说,我也不问,就像当初给他查出病一样,我们父子之间相互谁也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一样,彼此心照不宣。

  当一轮红日斜晾天边时,一切都醒了。我回到了老家,我得提早为父亲准备后事。早春,薄雾笼罩的故乡的田野散发着草木叶浆特有的清新,早起的空气如井水般清透甘冽。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全家住在这里,当年我们这个家族日子过得非常红火。即使我已经离开了二十多年,远在异乡,但这个老院子里曾经的热闹还会不时在我耳边回响。然而,现在这里早已经大门紧锁,村子里早已盖起了高楼,这些老院子就像孤独年迈的老人,偏居一隅,早已无人问津。院子里的蒿草长了一人多高,坍塌的墙体摇摇欲坠,满目苍凉。然而,这块土地,对父母来说却是魂牵梦绕的,即使生命中遇到的岔路再多,他们最急切的脚步,却总是会响在这里。

  家乡的小村子离县城很近,但我很少回来,尤其是到外地上学工作后,故乡对我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没有故乡的人。很多年里,我忙着自己的日子,头上的阳光无法分叉,蓦然回首,父母已然衰老,疾病缠身。

  父亲姊妹五个。爷爷去世得早,父亲姊妹几个从小便只能凭自己来独自打拼。其实,对于农家子弟,即使有父母,不也得自己扑腾!大伯招工到了长治惠丰厂,二伯则到了榆次毛纺织厂。姑姑和四叔也同样走了招工的路子,他们姊妹几个的智商和能力绝非常人可比,但偏偏遇到了那个特殊年代,一个弱小的个体,总是会被时代所裹挟,命运完全不由你自己掌握。他们一个个早早儿就像风筝一样,背井离乡,就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奶奶是个刚强的女人,在那个年代的一个小山村里,能坚持节衣缩食供父亲上学,绝非普通乡人可比。父亲也属天资聪颖,最终考取了大学,成了公家人。但他却最终选择了留在故乡。开始我有点不理解,后来我慢慢懂了,他是希望维系这个家族的根。

  而我呢?曾有十年时光,在那片土地上度过,幼时的我,并不留恋出生的那片土地。在我的意念里,那里枯索而又毫无意趣;夏天,苦重的农活压弯了农人的腰脊,冬天,冬雪和寒冷包围的小村庄,形容消瘦而猥琐,远没有城里丰富多彩。

  我从小拘谨,木讷,不喜欢过度的热情和亲密,况且那个年代闭塞,感情不知如何表达。但父母和这个院子里的人们给了我很多的爱和温暖,那是我对这个小山村全部的记忆。

  在他离开我们的这些年里,我不停地会回想到的这个情境。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六年多了。之后,母亲也离开了,再之后,不断会有亲人离去。他们陆陆续续地带走了我对故乡的记忆,让我感觉与故乡越来越远。但,也正是这不断加厚的老的死亡,成为我与故乡之间的桥梁。

  二

  记忆中,我的姑妈在老家的时间并不长。我第一次真正见到她就是那年奶奶在太原住院去看望时。那次,她对我的关心更多地表现在不停地让我吃好吃的。真正与姑姑感情交流应该是在我上班之后。

  说老实话,我的木讷导致我对这个世界是充满恐惧的。当我第一次远离家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我就如同圈养了多年的一只小动物突然被放归到了大自然一样,手足无措,一片茫然。我真的不知道去如何应对。姑姑专程从太原跑来看我,她和我聊天,言语中,她告诉了我许多。或许当时自己还懵懵懂懂,之后,我才感觉从姑姑那里学到的那些让我受益终身。

  没过几年,姑姑突然生病住院,此时,我已完全掌握了自己生活的主动权。当我陪着父亲去上海看望她时,从她的目光里,我看到了她对我的信任和支持。

  如今,她已然离世多年。世界很大,没给我回头看一眼的机会,就蒸发了。但她曾经的呼吸,而今变得格外亲切珍贵。很多年,我一直缝补着记忆里的这些碎片,那是另外的一个精神国度。那种亲切是与生俱来的,遥远神秘,又近在咫尺。

  大伯和二伯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我与他们的交集并不是太多。少小离家,似乎对这个村子也少了牵挂。二伯去世得早。这个木讷的彪形大汉最终选择了埋葬异乡。落叶归根,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观念,在我们这个家中,有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大伯倒是在晚年会不停地念叨起村里的发小。他的发小早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对自己的长寿感到满足。每次我去看他,他总会说起村子里的一些人和事。他说的人有些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但我会耐心倾听。我能感觉出他对那篇故土的热念。年初,他也走完了他的人生,他最终选择了回到家乡,长眠在父母脚下。

  四叔是父辈人中唯一健在的。父辈们分别在不同的城市。每次见到他们,他们总会不断回忆家里的事,村子里的事情,说到村子里的事,有时就像一个孩童,那些我早已忘记的名字在他们脑海里依旧那么清晰。如今,有些曾经的事,我只有向他们证实,他们是我的童年仅剩的两个证人。

  每年当我回到老家烧纸时,匍匐在先辈们的碑前,我很失声,也很失态,那些遥远的爱,飘在风中,连报答的机会都不曾有。

  三

  在村里那个院子里住着时,我的姨姨和舅舅也没少来看我,每逢周末,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们一直囿于那个村庄,过着现在都市人向往的田园生活,这样的日子竟有十几年。很多年后,我知道所谓的田园,只是有钱人的后花园,一旦有艰辛的劳作和无奈的心酸掺杂里面,便有无数的苦楚滋生。

  外婆家在城里,清一色柏油路,因交通的便利,外公又在一个厂子里担任了职务,日子还算能过得去。但姨姨舅舅实在太多,日子也就显出了紧张来。外婆是一个大善人,她慈眉善目,为人厚道,即使在日子最紧张的时候,只要外人求上门来,她总会给予最大的帮助。外婆做的一手好饭菜,其实,所谓的好饭菜,也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她会变着花样做给我们吃。那些极普通的菜蔬经她手,都会滋养出诱人的香味,让我的童年充满了美好的回忆。

  其实,外公家即使在城里,也和我们家没多少区别。那个年代,日子好的有几家呢?我的舅舅姨姨们也需要自食其力,各自努力去寻找出路。我的三舅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其他几个舅舅早早儿便各自寻找自己的未来,自立门户。我的大舅在长治省运上班,一直在外。二舅则小小儿便招工到了长治,后来到了石油公司上班。四舅因篮球打得好,被招到了潞安集团的煤矿上班。所以简称舅舅,是我对所有舅舅爱的总和,也是我对舅舅这个词汇深情的定义。

  我要特别提到我的二姨。在我们整个大家庭中,两个女性都是令我难忘的,除了姑姑,二姨就是另一个。她无疑是我童年生活里鲜亮的一笔。二姨对我好,是真的好,她把我视为己出,某种程度上讲,她对我的照顾甚至超过了母亲。即使到我后来参加工作有了孩子,因母亲身体有病,二姨抛下了自家一大摊子,专程来到晋城来帮我照看孩子,让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直到现在,每次打电话,仍能感觉出她对我的牵挂。

  每忆及此,我总会充满感激。感谢上帝让我来到这个充满爱的大家庭,感谢我的亲人们带给我的一切。

  四

  日子在平静中慢慢过去,日子热了,又凉了,凉了,又很快会热起来。

  每每一个人时,我常常会望着窗外,看着满大街人流,自己却感到越来越孤独。天气很好,有阳光落了进来,空气里却满是惆怅。时间和时间背后的光就停在那,我侧身里面,迷恋着它背后,那些土质的生命。

  上次从老家回来时,我带来了父亲的笔墨,除了老家那套房子,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财产,也是留给我的念想。

  人是活不过自然的,唯愿我逝去的亲人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快乐,也希望仍健在的亲人们快乐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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