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水生注定命运多舛,这是算命先生盲松说的。
那天凌晨四点,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嚎声中,农户麦家的“狗仔”被接生婆拼上老命地从“阿婶”的产道拽出。
下午,“赛神仙”盲松翻着白眼点着“盲公竹”探进了村子。
狗仔,是当地人对男婴的习惯称呼,相当于现代人叫上的小宝贝。父母眼里,祈望狗仔能像小狗那样粗生贱养,健康成长。
类似的习俗沿袭,如称呼父母为“阿叔”“阿婶”或“阿哥”“阿嫂”。这种称呼大多数都是接生婆叮嘱为人父母让儿女这样叫的,人们普遍认为,这样的称呼可以避免父母与儿女生辰八字相生相克的命格冲突。
狗仔的阿叔中年得子,自然是眉开眼笑的。然而,他想起接生婆清洗满手的血污时所说的一句话,心内就打了一个牢牢的结。
他闻知算命先生盲松进入了村子,便寻到祠堂里,嗫嚅着对盲松说:“先生,我家今晨卯时添了一个狗仔,接生婆嘱咐,狗仔的胎盘与众不同,紫红带着一丝丝淡青,说她接生大半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离奇的事,放心不下,让我找你测算一下狗仔的命运,顺便给狗仔定个命根。听说你来到村里,我便找过来了。”阿叔说完,用粗糙的大手摸索着,从粗麻布上衣内层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递到盲松的掌心。
盲松装出不紧不慢的样子捏着纸币,扬了一下眉梢,才懒洋洋地将钱揣进怀中的衣袋。然后,他眨动深陷眼窝里的眼皮,翻出泛白的眼珠,掐着干巴巴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专心测算狗仔的命运。
掐了几个来回,盲松忽然眉头一蹙,瘦得皮包骨头的脸随之抽搐了一下,颤动着泛白的薄唇说:“从狗仔生辰八字来推测,他的命格属从势格,命运有好有歹。行运以行命局中之旺神运为最佳,必定名利双收,大吉大利。若行克用神之大运则大凶,或者遇到克用神之岁运也不吉,甚者,恐有死亡、败业、破产、刑伤等灾厄发生。不巧的是,你说狗仔的胎盘紫红带着淡青,那是狗仔命运吉凶并存的征兆啊!”
“我说的这些东西,你听得懂吗?”在给阿叔讲述狗仔命理的间隙,盲松没有察觉到阿叔的任何动静,于是不悦地问了一句。
阿叔本来就是文盲,刚才盲松照搬算命书籍记载的文字讲述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他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听到盲松发问,他只得苦笑着摇头表示听不明白。不一会儿,阿叔见盲松没有接着说的意思,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我光摇头,他又怎能看得见呢?
听到阿叔说听不明白,盲松只好用浅显的话重新解说一遍。尔后,盲松还为狗仔取名叫“水生”,说狗仔命中缺水,取“水”为名可以趋利避害,逢凶化吉。
请到盲松为狗仔测算命运定命根,阿叔心情无比畅快,一路小跑着回家,呵呵笑着把狗仔的名字告诉狗仔的阿婶。晚上,经阿婶示意,阿叔在旧箱子的角落翻出一枚铜钱,用红绒小绳子扎成颈链挂在狗仔的小脖子上。他挠着头思忖了一番,又在口袋里掏出盲松送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塞进狗仔裹着旧衣布片的怀里。
或许是狗仔有盲松誊画的“护身符”和铜钱傍身,除断奶和学走路的关键环节让阿叔阿婶稍为操心之外,狗仔便在阿叔阿婶无暇顾及的环境中茁壮成长,毫不含糊遂了阿叔阿婶许下狗仔粗生贱养的心愿。
狗仔到了适龄上学的时候,阿叔看到学校里的小学生大半天的时间都是在劳动,便与阿婶商量,让麦水生再长强壮一点才进学校读书,那样他才有气力参加劳动。而且,水生进入学校也是干农活,倒不如在家里帮忙呢。
正因阿叔的谋划,麦水生十一岁那年才进入离村不远的红旗小学上学。开学当天,班主任让学生按身高站队排列,以便从矮至高安排座位。班主任对照学生入学注册表点名,点到麦水生的名字时,队列后面一个高出一个头来的学生腼腆地报了一声“到”,同学们齐刷刷地望向麦水生,神情各异。
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只有《语文》和《算术》,课本很薄,顶多二十多页,一页纸只印着几个文字或阿拉伯数字。课程虽简单,那些适龄入学的学生学习起来还是有点吃力,而超龄入学的麦水生,智力自然比其他同学略胜一筹,一个学期下来,他的期末考试成绩名列前茅。麦水生与同学们一样,在学校要参加劳动,课余时间还要做家务,甚至是割草、放牛,样样都要干。
公社成功兴办了一个茶场,公社领导脑袋一热,便动员学校跟着开办小农场。红旗小学的祝校长响应号召,发动师生开垦荒地种植甘蔗。麦水生在小学至初中那几年,不仅学习成绩拔尖,还是学校小农场的劳动小能手。他高大的身体干起重活简直不知疲累,每天的劳动课,别的同学是两个人扛着担子,他一个人却挑起重担,干着以一顶俩的体力活。他精心管理学校分给班级的几分地甘蔗,带着同学们施肥除草浇水,硬是将甘蔗种得杆高茎粗,产量比其他班级的高出一大截,班里获得学校劳动评比一等奖。班主任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祝校长对麦水生及其所在班级也刮目相看。就这样,麦水生在半耕半读的读书生涯里完成了初中学业。
高中录取新生名单放榜了,麦水生闻讯急急忙忙赶到学校。他挤进人群,目光朝着张贴在墙上的榜示搜寻自己的名字。他寻来寻去,始终看不到麦水生这三个字,不仅正取生的名单里没有,备取生的名单也没有。他顿时傻眼了。没有理由呀?自己一贯以来品学兼优,表现出众,还是班干部,多年来被评为“三好学生”,为何偏偏升高中被刷了下来呢?麦水生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人群中有人说:“这次录取高中生是有年龄要求的,超过十八岁的学生已属超龄,不能录取入读高中。”别人这么一说,麦水生身旁的同学明白了,向麦水生投来同情的眼光,流露出惋惜之意。麦水生脸红耳赤,心头苦涩。他垂下头来,悄悄离开了人群。
吃晚饭的时候,阿婶发现麦水生神情颓丧,没有表现出以往那种把粗粮咸菜一扫而光的状态,心里觉得奇怪,问道:“水生,你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你吃一顿饭都是苦口苦脸的呢?”不问还好,一经阿婶追问,麦水生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两串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淌:“我落榜了。”他哽咽着说出个中原委。
“你都成大汉子了,还哭什么呀?走,我们去找老师、校长问个明白。”阿叔听到儿子的哭诉后又气又急,随即搁下碗筷,跺了一下地板,就拉着麦水生往学校赶去。
麦水生的班主任梁建升老师和祝校长是前几年从县城下放到乡村小学任教的,他俩的妻子也是同校老师,小儿女跟随在身边,一起在乡村小学生活。暑假期间,他们留守在学校。
在一间教室里,祝校长对麦水生父子说:“公社中学下发录取高一年级学生名单时,我就留意到平常表现较好的麦水生不在录取名单之内,向梁老师了解麦水生的一些情况后,便与梁老师步行七公里去到公社中学找到庞校长,希望他能特事特办,将麦水生这个优秀学生补录。可是庞校长说录取新学生名单一经公布就不能更改了,因为涉及超龄不能录取的学生为数不少,例外补录麦水生一人,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按规定招录学生,学校就会收拾不了局面,只能委屈这个学生了。”祝校长说完这些话,也是一脸无奈。坐在一旁的梁老师眼睛湿润,连忙脱下眼镜,低头擦拭着镜片。
老实巴交的阿叔知道祝校长和梁老师已是尽力相助,自然感激不尽,黯然叹息一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啊!”说完,阿叔用手搭着泪光闪烁的儿子的肩膀,向祝校长、梁老师连声道谢,然后离开了学校。
望着这两父子沮丧离去的身影,祝校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思考了一会儿,对梁老师说:“多好的一个学生啊!就因为超龄而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真可惜啊!以后若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帮助他才是。”
十月,秋风送爽,稻田泛起层层金色的波浪。一群农民头戴斗笠顶着蓝天收割稻谷,他们一边弯腰挥镰割稻,一边爽朗说笑,田野上,微风裹夹着欢声笑语阵阵吹送。
善解人意的二婶见到一旁捆绑稻秆的麦水生大半天都是闷头蛮干,揣测他还是为没能读高中而释怀,便想与他聊一聊,以排解他的烦恼。她说:“水生,你现在这个样子,真让二婶担心啊!过去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毕竟,天下没有绝人之路,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麦水生听到,心中暖融融的,憨憨的笑了笑,说:“二婶,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
“二婶,你这么关心水生,不如回娘家介绍个妹子给水生呗,让他早点成家生儿育女,那样,他就没烦闷了。水生长得这么高大,你娘家肯定会有妹子看上他的。”挨着二婶身边割稻的刘三妹是个性格豪爽、处事干脆的少妇,她大大咧咧地说。
“谁像你呀,年纪轻轻就憋不住了,相亲不到一年就偷偷溜过村来,还没登记结婚就偷吃了禁果。不过,你真说对了,水生能找到像你这样水灵灵的早熟的妹子也挺好的,起码能早点帮助水生排解烦心事。”二婶平常喜欢与刘三妹说笑,趁机逗她。
“啐,二婶,说起憋不住,你比我还厉害,你都五十多岁了,还夜夜与二叔缠绵。”刘三妹不是省油的灯,说起粗俗话,一点也不逊色。
“哈哈哈,两个婆娘说得这么露骨,你们不知道脸红,人家水生听到可受不了。”另一边的四嫂笑着说道。
村里的妇女只要有机会扎堆,说话常常无遮无掩,那些粗俗的话往往随口说出,放荡得连大男人都接受不了,唯恐避之不及。麦水生这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后生小辈,听到婶嫂们以他为主角一扯而开的话题,顿时面红耳赤,窘态横生,慌忙压低斗笠帽檐遮挡脸庞,退避到不远处的田块捆绑稻秆去了。几个女人见状,更是狂笑起来。
“咦?你们看,那两个人是谁呀?”说笑之间,抬头擦汗的刘三妹看到两个撑着遮阳伞的男人走过来,好奇地说道。几个女人听到,直起腰身,齐唰唰扭头望去。
“哦,是祝校长和梁建升老师,他俩为什么到这里来呢?”眼尖的二婶首先认出走近的两个男人。
“祝校长,梁老师,你们是来看我们收割稻谷,还是干什么来的呀?”二婶与祝校长熟络,打招呼也不忘逗乐。
“二婶,我们是来找麦水生的,他在哪里呀?”祝校长见是二婶,扶正眼镜,收起了伞。
“原来你们是找水生的,他在那边捆稻秆。”四嫂朝麦水生那边的方向指去。
“水生,祝校长、梁老师找你来了,快过来。”刘三妹高声呼喊。
祝校长面对麦水生和围拢过来的几个乡亲,朗声说道:“鉴于麦水生在学校读书时的良好表现,公社教委同意学校的请求,吸收麦水生到学校当杂工,负责管理小农场,兼顾课堂鸣钟和校园清洁卫生。”
听到似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消息,麦水生心头一暖,热泪涌动。他拉过祝校长和梁老师的手,动情地说:“感谢校长、老师的帮助,请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一阵欢呼声中,麦水生挑起一担上百斤的稻秆,迈开大步,稳健走在回村的田间小路上。祝校长和梁老师高一脚低一脚的紧随其后。
多好的校长啊!多好的老师啊!水生遇到了贵人,这会有盼头啦!热心的乡亲见到此情此景,纷纷发出一番感慨。
傍晚,麦水生从学校回到家里,阿叔阿婶笑得合不拢嘴,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芋头饭和一盘酸菜,陪在一旁轮番劝说儿子多吃点。待儿子吃饱晚饭回校值班,两口子才偷偷抺了一把眼泪,直说儿子交上好运了。
正如家人所思所想的那样,麦水生果真遇到了好人,沾上了好运气。那几年,他全身心投入工作,任劳任怨,嬴得全校师生的赞誉。别的不说,仅是他管理学校小农场的二十多亩甘蔗年年获得丰收,比公社农科站试验田的甘蔗产量还高,在全公社小农场评比中获得第一名,红旗小学小农场成为教育系统参观学习的首选场地。麦水生因此小有名气,得到领导的赏识,进入了领导的视线。
一个偶然的机会,公社分配一个进入县农校进修的名额给大队,陈支书在众多人选中选择了麦水生。陈支书觉得,麦水生热爱农业,是个劳动能手,为大队和学校赢得了荣誉,论贡献论功劳都非他莫属。就这样,麦水生进入县农校进修半年,学到一些他平常没有接触过的农作物栽培知识。半年进修结束,麦水生回到红旗小学,成为农科辅导员,为学生们传授培土、施肥等农业技术基础知识,教学劲头十足。
麦水生是个幸运儿,好运气一茬接着一茬。有一年,学校调整老师,红旗小学的两个老师调到别的小学任教,调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接替。按学校的课程安排,少一个老师就得有人填补代课。为使教学工作正常开展,祝校长特意跑了一趟公社教委,请示教委领导让学校招人代课。教委领导再三考虑后答应了祝校长的请求,让他物识一个代课老师。代课老师是没有工资的,每个月领取生产队向大队缴交的几十斤公粮。找个代课老师,既不增加工资负担,又能解决有人上课的问题,何乐而不为呢?教委领导乐意这样办,祝校长更是开心到不得了。
找人代课由祝校长作主,这等好事自然落到他最疼爱的麦水生身上。祝校长找来麦水生,告诉他让他当代课老师的决定。麦水生既惊喜又激动,疯狂了似的抱起祝校长在原地转了一圈。
村里出了个当干部或老师这种吃粮饷的人,全村人都感到脸上有光。麦水生当上代课老师,乡亲们羡慕不已,说他遇到了贵人。
不久,听说儿子与那个新来的女老师谈恋爱了,阿叔阿婶更是喜上眉梢,整天乐呵呵的。
受“白卷英雄”的影响,学生学习书本知识只是流于形式,老师上课也是轻松应付。麦水生教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程没有半点压力,精力主要投入到学校小农场里。
有一年,学校刮进一股风,写大字报成为潮流。麦水生老师顺应潮流,在课堂上布置学生写大字报。待班级学生绞尽脑汁挖掘麦水生的存在问题,打好草稿,抓住毛笔写上十多行歪歪斜斜的文字,往教室墙上一贴,才算完成班主任交给的任务。麦水生老师感觉学生写的大字报不够到位,没有真实反映老师的错误所在,于是在课堂上布置重新写大字报的任务。课后,学生们开始认真对待了,班长全可强开动脑筋口述,副班长付烈执笔挥毫书写一张大字报,在第二天上早课前张贴了出去。
就是这张大字报,让学校彻底炸锅了,引起了轰动,看到大字报的老师和学生议论纷纷。想不到啊!平常多么老实的麦水生竟然贪污五块三毛钱的班会费!
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李副支书看到大字报,联想到问题的严重性,揭下大字报,向陈支书报告去了。
闻讯赶回学校的麦水生老师被吓傻了,呆立在祝校长面前。“你真不懂事啊!”一道痛楚穿透祝校长的心肝直冲脑门,他蹲下瘦削的身子,用双掌拍打地面,重复着这句话。
“若不是阿叔急性哮喘病复发没钱住院,我绝对不会私自借用这笔班会费。校长,我辜负您的期望了。”麦水生老师含着热泪,俯身扶起祝校长。
全可强与付烈知道闯了祸,当场被吓坏了,脸色煞白,小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下午,他们逃课了,躲在家里不敢露脸。因为遭到父母的责骂,他们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对全可强与付烈写大字报一事表示理解,明白他们不是故意揭发麦老师的,只因他们太听老师的话,为较好完成老师交给的任务才将好事办成坏事。当然,也有人责怪李副支书,说他做得有些过分了。
公社教委决定,麦水生老师因挪用班会费被清除出教师队伍。公社教委的领导到学校宣布决定的那天,与麦水生拍拖一年多的女老师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当场与他断绝关系。就这样,原本脆弱的恋情随之一拍两散。
麦水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踉跄着回到家里,拿出一瓶大队土糖寮酿制的糖波酒仰头一灌而下,醉了以后,又哭又笑,闹腾了整整一个夜晚。
病情有所好转的阿叔回到家里,知道麦水生被开除了,躺倒床上掩面大哭:“如果我那天喘不过气来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给儿子带来祸害,老天真不该收留我这条贱命啊!”阿婶在一旁陪着阿叔抺着不断喷涌而出的老泪。
后来,阿叔的心情慢慢舒缓过来,望着面容憔悴的儿子,当年盲松为儿子测算命运的喃喃言语又在他的耳际回响。他苦着一张脸,拍拍儿子的肩头,长叹一声:“这就是你的命啊!”
出了这一档子事,麦水生被蒙上一层抺也抺不去的不光彩颜色,也遭遇过一些嫌弃,心里面的阴影好几年都没能消除,导致他的婚姻大事一直被搁浅,三十五岁还是一个单身汉。
后来,经邻村的媒婆三姑介绍,麦水生与相邻公社的姑娘吕连珍相亲,不久,两个人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草草结婚了。婚后,麦水生和父母才发觉,吕连珍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女人,她的脑子不好使,傻里傻气的,像根“大碌木”,推一下才会动一动,根本不是能持家的女人。既然生米煮成熟饭,麦水生和父母只能是咬碎牙齿往肚里吞。没过几年,吕连珍先后生下两个呆头呆脑的儿子,麦水生和阿叔阿婶也只能是声声哀叹,他们彻底认命了。
时光流逝,麦水生近七十岁了。忽一日,他在家里接过镇教育办公室林助理送来的《原民办代课教师任教情况调查表》,激动得双手颤抖,老泪纵横。
林助理告诉他,这份调查表是省教育厅在全省开展的专项调查,希望他能认真对待。
他按压着久久不能平复的心情,戴上老花眼镜,按照林助理临走前的吩咐,认真填写表格的内容。
麦水生几乎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填写好表格,到最后,他却盯着证明人签名栏出了神。
要找到几个当年同是老师的人作证并不难,住在近邻的就有几个。要找他任教时所教过的学生作证更不难,他的村里也有好几个。然而他觉得,要找学生作证,就要找两个现在颇有影响力的学生作证,那样更具说服力。一番思量,他想到了镇教办主任全可强与副镇长付烈。
说来也怪,师生的心思竟然神奇般相通。派遣林助理给麦水生送去调查表之后,全可强与付烈相约,两个老同学下午下班后结伴上门探访当年的麦老师,顺便在那份调查表上签个名字作个证。
“可强,你还记得吗?我们有多久没来看望麦老师了?”小车内,付烈问道。
“老同学,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自从我们十多年前先后调回镇里工作,每年都一起看望麦老师一次,你经常下农村,应该是经常来看望他老人家的,是吗?”全可强说。
“是的,今年三月,我陪扶贫工作队察看脱贫成效时到过他家。我发觉,经过对口帮扶,他家现在的经济收入明显提高。可强,你也知道,麦老师的两个儿子的头脑是简单一些,但身强力壮,干起体力活一点都不含糊。还有他的两个儿媳妇,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是勤俭持家的好助手。现在,麦老师看到三个活泼可爱的孙儿孙女,成天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过上幸福的生活,享受着天伦之乐啊!”付烈越说越兴奋。
“嗯,不仅如此,这次原民办代课老师生活情况调查,是为下一步发放生活补贴作准备的,麦老师领到生活补贴为期不远,这样,他既获得精神上的安慰,还享受到经济上的补贴。”全可强感慨道。
“可强,麦老师知道我们过来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
村道旁,一幢崭新的楼房门前,麦水生率家人在等候客人到来。他看着正在嬉戏的孙儿孙女,暗自庆幸:原来,命运一直待我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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