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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温度的五花肉

时间:2023/11/9 作者: 湛江文学 热度: 19273
◎ 唐顺生

  “掌柜的,记得明天上午帮我留10斤土猪五花肉啵!”

  “好的!”

  一个周五下午,“三山农场”微信群群主如往常一样,在群里发布了一则群公告:山里土猪肉本周六上午8点半左右到店,欢迎接龙预订。群成员柚子也如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接龙下单。她生怕群主忙碌忘了,还特地在对话框艾特了“掌柜的”,发了一条提示性信息。

  “掌柜的”是我们小区门口商业街那家“三山农场”门店的老板娘。

  现在城里人对吃很挑剔。那条瘪仄的商业街,虽然有好几家带“山”带“土”字的生鲜店,但大都以假乱真过甚,所以似夜间昙花,寅开卯败。唯独“掌柜的”经营的“三山农场”门店一直生意火爆,门庭若市。她经营的农产品大都来自其老公在大山里精心打理的“三山农场”,产销“一条龙”。大到鸡鸭鱼肉,小到瓜果蔬菜,是实打实的土货,绿色环保无公害。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还推出线上线下预订和送货上门服务,所以,生意做得似雪地滚球。

  “三山农场”微信群里有近四百号成员。柚子是该店的老顾客。

  柚子的昵称有趣,我无聊时老琢磨,她干嘛要取个这昵称?当然,琢磨更多的不是她的昵称,而是与她买五花肉有关。

  那个周六晚上,我与妻子餐叙时,又提及柚子上午买肉的事。

  “今天柚子又在‘掌柜的’那买了10斤土猪五花肉,她干嘛每到周六总要买那么多五花肉?”

  “你哪天去‘三山农场’偶遇一下呗,探个究竟!”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女人买几斤肉,值得你嚼舌头根子吗?”妻子话里有话。那语气,似冬日阳光里的雪,没一丝暖意。那顿饭,似无盐羹汤,寡淡无味。

  自此,我在餐桌上再没提及过柚子,怕影响胃的情绪。

  “三山农场”每周六从山里宰杀一头土猪运进城,早已常态化。自从县里通高速后,晨色尚未褪尽,肉就进了店,有时砧板上的肉还冒着热气,带有余温。

  我与柚子一样,喜欢买“三山农场”的土猪五花肉。一到周五下午,就在微信群里接龙,柚子有时比我先,我有时比她先。但她量大,所以抢眼。

  烹饪砂锅红烧五花肉,是妻子的拿手菜,也是我家周末餐桌上的一道硬菜,我和女儿都是肉食动物,对这道硬菜爱得流油。她制作的砂锅红烧五花肉不但色泽红润,吃起来肥而不腻、香甜松软,入口即化。据说这是她娘家的祖传手艺,她从父辈那里获得了秘制真传。

  难道柚子也是厨艺高手?她男人和家人也喜欢吃红烧五花肉?但也吃不了那么多呀?一到周末,看到餐桌上那道热气腾腾、香气弥漫陋室的砂锅红烧五花肉,我就会想起柚子与五花肉的事来。那情态,似海风掀起的浪。

  关注柚子每周五预订“三山农场”的五花肉,成了我的心事。

  真正下定决心打探柚子的事,是一个空气潮湿的周六上午。我照常去“掌柜的”店里取五花肉。

  “这块肉好,肥夹瘦,做红烧好哟!”

  “老乡有眼光,这是一个老顾客让我帮留的啵!”

  “是群里那个昵称叫‘柚子’的顾客?”

  “是滴啵,她每周都要我留10来斤五花肉的!”说起柚子,“掌柜的”的眉和眼,似二月溪水,三月春风,溢满暖意。

  “她每周要这么多五花肉干嘛呢?”我有意试探。

  “顾客是上帝,你们的私事,我们从不打探!”

  “掌柜的”说话,似她在案板上割肉一样干脆利索,没给我留一线探究余地。我提着那一斤六两五花肉,欲离去时,她又诡异地看了我一眼,说:“柚子长相甜美,慈眉善目,身段高挑富态,喜盘秀发、着素色旗袍。”

  “又不是相亲,和我说这些干嘛?”我心底暗想,呵呵一笑,走了。但脑子里尽是柚子的模样。一个如此典雅精致的女子,为什么对五花肉情有独钟呢?难道五花肉也养颜?我越发觉得柚子神秘,猎奇之心越发强烈。

  说来巧合,那是一个周六上午,应一故友相约,我见到了柚子。地点不是在“三山农场”门店,而是在一所偏远的山区小学。

  这所小学坐落在一个叫水淼的村子东侧的坡地上,仅一条曲曲折折、若隐若现的青石板路通往。学校是一座四柱五瓜、四排三房的杉木结构的老木屋。因常年风雨侵蚀,板材黯然失色。从村口望去,似悬挂在树梢上的鸟窝,孤零零的。据说这所学校原是村内祠堂,解放前曾经办过私塾。

  学校曾经辉煌过,但现在没落了:仅一名老师和一对身患轻微腿疾的双胞胎女生。学生流失的原因,是因学校办学条件跟不上,所以有些留守儿童去了镇上中心小学,由爷爷奶奶租房“陪读”;有些则随务工父母去了远方,进了城里务工子弟学校。

  老师姓周名喜文,在这所村小坚守了将近40年。好似北方碾坊里那头拉磨的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忠诚地坚守着那块阵地,我很敬佩周老师对乡村教育的虔诚。那年,他评为全国优秀教师时,我去采访过他。自此,我俩成了故友。

  那个周六,我如约而至。车在村口戛然停住。村子异常冷清,只见四个留守老人坐在村口的青石板上晒太阳,闲聊着什么。一条瘦弱的黄狗趴在不远的沙地上,没精打采,对我这个陌生人毫无兴趣。

  我随着盘旋的石板路,拾级而上。脚下那一块块长条且归整不一的青石板被磨得亮光,似活化石,难估时代的久远。

  我到达学校时,临近晌午。周老师拉着两名学生,早早地在校门口那块“母猴抱子”的石头前等候了。

  “下半年,我要退休了,学校也要销撤了。”老友相见,周老师的开场白,没客套话。

  “这两娃咋办?”我窥视了一眼站立在周老师左右的两娃,说。

  “只能去镇上中心校上学喽,两个娃还刚上三年级,又是女娃子,关键是她们还有……”周老师怕伤害两娃的自尊心,欲言又止,盯着我,一脸无奈。

  那天中午,周老师早早准备一桌城里人羡慕的农家菜:土鸡炖干枞树菌、野葱炒土鸡蛋和一大盘鳅鱼炒酸辣椒。已过晌午时分,周老师没吃饭的意思,一直与我坐在“中堂”,喝着他亲自采摘制作的云雾山茶,聊着两娃的事。时不时向村口的公路眺望。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周老师,柚子阿姨来了!”一直站在屋檐下的两娃,稚嫩的声音飘了进来。

  “柚子阿姨?”我望着周老师,一脸惊愕。

  “柚子阿姨,是你们城里人。自那年见了你的报道后,就成了我们学校的常客,几乎每周都要来看望我们,风雨无阻……”谈及柚子,周老师的眉开眼笑。眉和眼如“掌柜的”一样,似二月溪水,三月春风,溢满暖意。

  在校门口那块“母猴抱子”的石头前,我见到了柚子。周老师将我介绍给她时,她落落大方,向我伸出圆润细嫩的手。握手那刻,我心跳加速。柚子年龄与我相仿,四十出头,长相与“掌柜的”描绘的一样,那天,她 穿一袭红色银丝旗袍,洋溢着数不尽的热烈。左手提着一不大不小的黑色印花旅行包。鼓鼓胀胀,似她的身体一样好看。

  同柚子上山的,还有我在村口见到的那四位老人。她们一路有说有笑,似与久未相逢的娘家人一般亲热。

  “小梅桃子,柚子阿姨这次做了你们最爱吃的稻草红烧肉外,还给你们买了一套四大名著,喜欢吗?”

  “喜欢!谢谢柚子阿姨。”柚子话音还未掷地,小梅和桃子几近异口同声回应着。

  “柚子阿姨,周老师下半年要退休了,我们这学校也要停办了,以后我们要去镇里去上学了,您还能经常来看我们吗?还能吃到您做的稻草红烧肉吗?您还能来我们村里看望爷爷奶奶他们吗?”小梅向正在物品的柚子抛出了一连串期待柚子拉直的“?”,眼神充满渴望。

  柚子从黑色印花旅行包取出好几个保温盒,一大四小,放在桌上。

  “你猜?”对于小梅的提问,柚子望着她俩,没有正面回答。而只是给了她俩一个诡异的笑脸。

  那顿午饭,桌上除了周老师精心准备的那几道菜,多一大盒溢满稻草味的稻草红烧肉。看着柚子与他们的亲热场景,我内心五味杂陈。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柚子,但在“三山农场”微信群里,每周五她依然预订五花肉。肉的数量,时多时少。

  前不久,周老师肺癌晚期,住在我们城区附近的医院。我去看望他时,得知小梅和桃子进城了,在一所私立学校就读。据说,是柚子资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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