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江行(组诗)
云南 泉 溪元江坝
那么多蒿草围起那么多泥土围起
那么多流水围起
一只天上人间
共同用过的大碗
搁在你眼前
你想放什么就放什么
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金木水火土
自己取舍
抱着这只大碗
安居乐业
细牙菜
一走进晓雯人家我就坐在胃的深处
细牙菜从厨房拐角走出来
漫不经心。漫不经心的细牙菜
我四十年后在这张餐桌上遇见
细弱的细牙菜,碧绿的细牙菜
一辈子在田野间谦卑地活着
忍耐,缄默,命如丝发
能采到细牙菜的人
是懂得活命的人
懂得煮细牙菜汤的人
是剪不断乡愁的人
哀牢梯田
有梯田的地方,我们安家,相依为命一座山有一座山的高度
一座山拥抱自己的脾气
梯田养活稻禾,稻禾养活人间
人间一张桌子,升起大地炊烟
泥土咬住水分,水分咬住秧苗
粮食生长,挂在一片山坡上
天空再大,也大不过一丘梯田
梯田再小,也小不过一只碗
有梯田的地方,白云路过,鸟儿飞翔
有梯田的地方,树木择宅,石头让路
天上下雨,地上织布
每一丘梯田,都是哈尼人的镜子
五谷丰登了,也不忘照一照迁徙来路
在元江
黄昏压在身上,让人欢欣一桌热烈饭桌,灯光更加明亮、耀眼
慕白要我回忆《阿米车》的情境
并捎带童年曙色
饭厅外挂起灯笼——
啊!南溪老林里
还活着豹子、仙鹤、蝴蝶
百丈漈瀑布发出雷鸣,我和慕白
同在一个时空
看见天上的虹
梨花溪(组诗)
四川 龙小龙梨花溪
是冷,是暖,还是视线里的迷乱导致了知觉的悬殊
我看见无数白色颗粒链接在一起
堆砌冰天雪地的城池
一群长相奇异的石头,背负着薪火
跑成了笨重的兽类
我愿做一株海棠
任由一场巨大的暴雪,向我倾覆
花舞人间
大地的染缸太复杂也太简单一个人降临之前
形形色色的染缸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有的被染红,有的被染绿
有的被染成主角,有的被染成配角
趁年华正好,尽情舞蹈吧
春天没有忌讳,舞台和看台没有边界
只是有些舞着、舞着就有人忘了初衷
凋零之后花容失色
大部分花朵,越老越有风韵
花溪
只要琴声不断流水就绝不轻易停止
大雪就依然在上游舞动缤纷
我就可以掠过一片白的倒影
听到在熟谙的冬天里,围炉夜话的尾韵
太阳像挂在丛林中的红灯笼,挑明时节
风为媒妁,轻言细语地劝梨花出嫁
却不敢用世俗的粗话
怕刺伤姑娘冰清玉洁的心境
把耳朵贴紧一片花瓣
还可以听到一种开在疼痛之外的声音
牧马山
找一匹白马首先得找到风的缰绳
找到那个红衣女子
必须翻遍青山和绿水
必须鼓足一生勇气
喊出,让人心跳的接头暗语
我说的是一个青春的桥段
没有旁白,青草与云朵对视良久
大地被鞭子抽打成雨季
人们匆忙地步行着
回到各自的宿命
岁月如纸,我想用诗歌
为他们虚构一阵得得地奔跑的马蹄
青冈树
四川 叶茜文枝叶早已腐败,融于土壤
滋养着几步之遥的梨树和柏树
躯干早已搬走,成为几案、扁担或锄把
留下树桩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
就像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到城里
一场雨后,唯一能献出的
是挂满全身的木耳。熟谙于此
父亲采了它们,在簸箕上将其摊开
晒干,交给他的母亲
时间看不到你的荒芜
只有河水在静静地流
生在老屋门口,却素未谋面
如果你还能伫立
我就能明白父亲年轻时的
隐忍、节制与精进
如果你是为了守住老屋
父亲一定是为了守住他的母亲
黄鹤楼之恋
湖北 牛合群走路的人,被路抬起
黄鹤楼,是上天入地的一条路
是亮在岁月高台的火把
光合成曲,成萋萋芳草,成一种爱
爱到骨子里,爱成一条大江
爱成天地之气
黄鹤楼,把多少人抬起
成离别的鹤,成相思的水
只要看一眼,所有的苦难都烟消云散
只要想一想,所有的耕耘都美丽成章
桃园
鸟语总是和花香一起飞仿佛天上的风筝,被一棵树牵着
被母亲牵着
一种眺望,让所有的孩子都有了阳光
阳光里是暖,是青草长成了孩子
画一枚果子,却来了一群桃花
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就好
“自己最好的一部分已经在身外了”
这最偏远的农村,这最低矮的人间
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
那是我的浪漫被大地发现
我也是被桃花找回来的孩子
北洋街(外三首)
江苏 宗 昊有这么一夜,我想起了童年
时常会去渡口看摆渡
一个老人在深水里撑着竹篙
在北洋河里来回游走着
他总是戴着破旧的无檐帽
说着一口标准的江淮腔
听别人说,在20世纪
他做过面包匠,骑着双杠车
在小镇叫卖。没人知道他的姓名
因为没人愿意知道
我们这几代人,有时候不一样
有时候又是一样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北洋街没变
只是有些人,越来越老了
摸不着的事物
有一种莫名的冷袭来竟包含了蝴蝶的呼吸声
要与松柏融为一体
如果你觉得这是在拍电影
我只能告诉你,很少有人可以
拿捏这里面隐匿的细节
湖水微凉,万物缄默
有些蚂蚁想要破土而出
崭露它们天然的艺术细胞
我记得寒冬有些漫长
有些人动了恻隐之心
贸然将生活定义为虚构
摆在光阴的高处,直到够不着
我写下这些句子,比起多年前
它们一定是有所退步了
再比起空中飘浮的芦花
句子不言不语,慢慢地
我突然摸清了风的吹向
谢幕
突然看到鸟群飞过白际它们与我一样
不愿受生活的约束
我曾去过大漠以北,熊偶尔会在
密林在出没。它一定对人类好奇
正如我们也对它好奇
白云送我到滩涂上
这里是鱼蟹狂欢的乐园
不得不坦言,我害怕谢幕
可我无法规避这个世界的客观性
在路途中偶遇
时常会在路灯下看着蜘蛛网一只黑蛛,常常蹲守在那里
它深知,无端闯入的蝇蚊
后半生的命运都在它的手里
黄鼠在大堤上看了我一眼
跳到下游的黄豆丛中
起夜了,捕鱼人站在水泥船上
一网下去,多少蚂蟥涉水而上
落潮了,河蚌搁浅在淤泥中
大半个北洋村的人拿着鱼鳞袋
他们依水而居,靠河生活
在此耕耘了数百年,没有留下传说
传说是水做的,我曾背井离乡
渡船去江南,喜爱姹紫嫣红的街巷
也常常途经河流,看着蜻蜓点水
想到这个成语,我始终有点疑问
启程了,去一个全新的地方
对陌生的城市一直保持好奇
漫长的生活,也就那么一瞬
多少人与我偶遇,擦肩而过
陌生人,你也摸到幸福的门槛了
时光之蓝(外二首)
山西 王志彦我的身体里有另一种蓝
既有别于蓝天与大海,也不同于
织锦、壁画、瓷器、瓦当、画栋上的蓝
我用温良的血液涵养它
给它以灵魂与维度
连同我的体温与恐惧
时光深如起始
我不想赋予它浪漫的梦境
腐朽、深邃、不着边际……
也不属于它
它只是一小部分的众生与万物
了然掌控不了黎明与绝望的尺度
但,绝不给荒谬与邪恶
供给一点水分与色彩
黑夜降临,那些时光的灰烬汹涌而来
我仍能清晰听到它的腹语
“感谢你把我抱紧,我的蓝色爱人”
竹桥古村
清一色的青砖灰瓦呈现着扇面的气质。细雨纷纷
一株蔷薇饱含热泪
多边形的古井立成“品”字
井水清冽,为人、为文、为商者
用初心撰写出“德”之高格
水塘七方,明月一枚
它们大抵对应了“七星伴月”之象
为世间万物多出了一种可能
老樟树择善而居
溪水叮咚,伴着锡福庙的钟声
如无尽的福音
在竹桥古村
我们内心要学会足够缓慢
才会减轻岁月无情的磨损
望海峰
当山峰沿着唯一的小径奔赴大海的盛宴当我们迈过九十九级台阶登临旭日的闺阁
有什么能匹配大自然混沌学的审美
爱欲与解脱不在高处,是谁拒绝平庸隐居其中
要托付给谁?一条独路通向诗人的苦胆
大海在海鸥的寓言中已导向重负之下的轻
海拔四百米的望海峰,像群峰中的孤独者
它的脑海中已荡漾着大海尽头蔚蓝的一部分
里南竹馆(外一首)
广东 郭杰广1
汛期随江水漂流而至
填补里南竹馆的账本
2
一个箩筐可以装起民国的喧嚣
一栋箩筐足够盛下半条鼎安围
3
它们漫长的一生呵
过的是闲适生活
4
一个箩筐,倒扣过来
是打发箩行的空虚
5
一座竹博物馆
剩一块篾骨头
6
夜凉如水。有人用竹篮
打捞月光
7
夏夜,我睡在一床竹席上
脸庞印满细篾条的抽芽声
8
我不知道,残垣可以取出一场大火
一片竹林。能够编织成时间的废墟
箩行观竹
宣统年间走来的箩行早已丢失阳光、风声和
一些翠绿的偏旁部首
江上,空心竹筏。一扎扎竹排
有人说,那是上游漂来的细软
我说,竹是山里人的灵魂居所
一把竹子,浸泡在方塘
等待开膛破皮
锋刃所到,噼啪作响
噼啪出灵魂的细腻
竹子。竹器篾匠的手
箩筐。椅子。扫把。编织
幸运的,扎个竹人
竹马……穿越阴阳间
箩行。遗忘了
圩日里的老字号
荒芜了里南竹馆……
时光旧了,迟钝记忆
人的命数
还在老街的竹签筒上转动
古郡印迹(外一首)
湖北 高士林商行,湖湾,熟悉而陌生
桥涵里闪烁的秘密牵绊南来北往的商贾
脚窝,长出了绿叶与记忆的幽婉
让思绪穿行于过街楼而泛滥
化石、石器,瓦片痉挛一样的破碎残损
成群结队挤在渗着血色的沙砾里
褶皱的山坡,青铜、彩釉匍匐了千年
树和草把它掩映得清秀,石阶默不出声
飘摇的经幡横空,磨砺出四射的光芒
古寺半路出生,用河水洗刷泥泞
晨钟暮鼓飘落的风雨啊
一半尘埃,一半纠结,被佛珠数着落定
其实,每一处古刹古驿站古遗址
都是长在岁月边沿的梦,封存久远的博物馆
尽管时光在沙砾里沉淀又沉淀
古道、石瓦、墓茔、斜阳,每一寸土地
都在为我们讲述着它古往今来的沧桑
汉阳古郡,一本承载着人文历史的古书
经文深处,几粒星辰诠释着无边的苍穹
一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从风雨中走来
咬紧牙关的木门,那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锁
关锁不了沉睡了千年的梦,东升的朝阳
回头望,侧耳倾听,忽然觉得
被江水撞得鼻青脸肿的城头山,开口说话
它用魏晋的语气,大唐音色,北宋节奏
明万历口吻,清康乾声调……
述说着一种情怀,表达着时代变迁的印记
古镇风情
江流,湖泊,风情而荡漾小城的心跳在湖光山色的青睐中飘出
那把雨伞,衔来柳丝与梅花羁留过的琴声
用九街十八巷的旱船,温暖
一个又一个季节风调雨顺
湖中镇,镇中湖,缱绻而流连
青石板的横亘透析出千古的神韵
水做的汉之南啊,一怀情致,几多久违
慢慢地轻轻地浸润在苍茫里
瘦了平川丰腴了青砖瓦舍的垛墙
凝眸,浅笑,悠远而沧桑
湖之上,红尘之间,掬一怀虔诚
托起一湖荷香,让思绪随山雾吟唱
今夜,萌生的诗句于幸福中轻扬
延安窑洞
河南 孙松铭只是黄土高原在这儿下了个腰
就护住了一盏灯
那被唳风和黑暗咬噬着瘦骨嶙峋的光
热腾腾的黄土,肱股和脊背的黄土
这群人,这群发光体,该有怎样的骨头
才能被一种精神锻打成指挥若定
一座小得仅以容身的窑洞襟怀天下
瓦松和热腾腾的黄土见证的是同一种磁场
电讯发烫
让胸膛里的壶口沸腾
黄河水烫嘴,桅杆的激情恰适合
东渡。并使积弱的土地结出枣园的红枣来
历史只是在这儿下了个腰
便成了新中国的天穹
川藏公路线上朝圣者
广东 曾祥文朝圣的路上总有一座座高高的雪山
三步一顶礼膜拜的朝圣者,用身体丈量雪山的
高度
匍匐在川藏线,透过经幡的缝隙
可以看到蓝天白云
低头路面清晰可见,圣朝者磨出的血痕
朝圣的人背上驮十五座雪山
左手挽一缕白云作哈达,献给卡拉子山
右手按住措普湖的胸膛,倾听来自雪域高原
逾千年万年的心跳
心中举托神灵的人
在朝圣的路上
此刻。所有的苦难、财富、情仇、生死
都可以一一撂下
一个村庄,在云端开花(外二首)
浙江 胡永清上塘坵,车行一个半小时
之所以用“上”,是因为
塘坵靠近天空。山路十八弯
每一弯都有白云相迎,苍松守候
塘坵姓楼,43户山民
是淳朴的萝卜红薯,白的脆、红的甜
一句见面的问候暖进心窝
带着茶叶香
民宿是流云筑的墙,一溜排在
天街,并以云之名相呼
锁云、行云、栖云……
湿漉漉地,能拧出高山的清鲜之气
夜宿于此,儿时的记忆
被秋凉唤醒,我端一碗玉米糊糊
混到一群草中间谈论农事
乳名亲切,带着乡音
生风之笠
临摹一个老农,在乡间拾柴割草,戴一个很大的斗笠
汗珠子里埋着烈日
镰刀的刀刃下,亮着秋暑
被高温阻击,连草都蔫成神经病
没有风,三步之内都是火
当烦躁值升至40度
斗笠,便是最后抵挡的铠甲
写一个“风”字贴在前额
手执斗笠,作芭蕉扇之状
我看见树叶欢呼,高温败退
连白云,都退回到更远的家园
人到中年,每一垄耕过的地
全是祈愿的年轮
当我劳累、颓废和擦汗
斗笠,便是我停驻的凭依
稻草人
稻色渐黄,一程一程的摇滚在野外起伏。稻草人
这个秋天的吉他手长得多像旧日时光
蓑衣斗笠,衣色褴褛
内心全是乡村的气质
天地皆为听众,这个季节
最大的狂欢是无声的
音乐会,借丰收之名传播
面对粉丝,稻草人站得比所有
稻子都高,那些星星、等候
以及爱,都是歌词
它直立,双手张开
影子躲在稻海里
风从西边来,阳光拍起手掌
我听见一曲歌罢,所有的稻子
微笑、弯腰
然后成熟,等待签名
穿越百年风雨的红色地标(组诗)
四川 雁 歌八角楼的灯光
当漫天风云,破絮一样披挂在,疮痍满目的中国大地
1927年的秋天,被一杆旗帜高高举起
举过井冈山五指峰头顶的红豆杉
翠竹森森,宛如一排排引弦的箭阵
一片尖利的竹叶,吹响风雨飘摇的号角
八角楼上,一盏清油灯微弱的亮光
将漫漫长夜的黑幕,撕咬一道血色的口子
你直抵砚台的如椽狂草,绕过烟圈和版图
交出疲惫的思想,交出山河的疼痛
摊开红色政权,两道如炬的锦绣鸿篇
然后,让枫树的虬根挣破磐石的封锁
让茅坪河的清流,捎来黎明的问候
窜出八角天窗,这抹如豆的火苗
这苦难中人间最美的春色
总是指向北斗,并点燃东方
每一个路口的庄稼和呐喊
世界的目光,从此被一座小木楼
喂养,收藏
瑞金红井
七百年的古樟如一把巨伞,撑开沙洲坝
红都政府的版图
1933年秋天的清晨
毛主席带着警卫,一把锄头和铁锹
在田野的油草间来回触摸,探寻
就像指挥一场战役,选择进攻的路线
一匹匹砖石,握枪的手,舞动庄稼的臂
拧成一团。紧扣历史的沧桑与细节
一双双渴盼的眼神,越过烽烟和明媚
始终坚守一股井泉的清纯,甜香
直至后来人,把“吃水不忘挖井人”
反复诵读成,石碑上镌刻的红色信仰
叶坪旧址
叶坪,星火中最闪亮的那一颗历史沧桑,古木参天
二十余道遗址或光芒,钻过枝叶
捧出一个共和国机构的雏形与布局
一种笼罩的红色信仰
在沉重的脚步与陈列的器物间
传递。所有的故事生出翅膀
主题挂满灰色的门檐,清脆的耳垂
顺着蜂拥的目光
一枚炸弹,卡住千年的樟树
留下某种神秘的暗示
而古树下面,旁边的房屋
是当年毛主席办公看书的地方
那时,太阳漫漫挪过云层
苦难,正卡在人民的心头上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