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半生已过,学会沉默。但近期几篇关于中师生的文章还是扰动了内心的闲潭,泛起了情感的涟漪。
那一代中师生,为中国的基础教育撑起了半边天,是中国乡村教育发展的最大功臣,都应该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却成了垫在金字塔最底层的铺路石。
从来不觉得如此崇高和伟大。不过,确实经历了几番挣扎、最终就范。遥想当年,中师毕业,才十八九岁,正是风华正茂、逸兴遄飞、志在四方的黄金时代,却只能退居乡村、固守杏坛、传道授业。为人师表,他们只能少年老成;奉老尽孝,他们只能精打细算。青春,仿佛昙花一现;人生,从此波澜不惊。
我于1993年入读湛江市幼儿师范学校(廉江师范学校),此后三年,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不仅结识了一群同窗三年、相知一生的同学,而且浸润了母校力争上游、全面发展的文化底蕴。母校,让我的青春沾满了刻苦学习的汗渍和快乐成长的印迹,虽然经历了失意、迷茫和挣扎,但我永远感恩母校。
记得初入学时,一群稚气未脱的青年,漫步在芬芳的紫荆花下,兴奋得仿佛踏进了“康乐园”。直到一个学期结束,有女生在宿舍里失声痛哭,有男生在操场上破口大骂,我们才真正感受到这所学校的“变态”:原来每学期按成绩,实行工资费浮动。班级前25名为公费生,之后为自费生。当时公费生的学费为400多元,自费生的学费为1500多元。1000元,在今天或许微不足道,但选读中师的学子,大多家境贫寒,那就是一学年的生活费!个别同学转为自费后,不敢跟家里说—怕骂,也知道要不来—家穷,就在同窗好友之间散借,30元,50元,100元,再从每个月的生活费里扣减出来,逐月逐个还债。期末成绩公布的当天晚上,一直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不眠之夜:转为公费生的同学兴高采烈,沉醉不知归路;沦为自费生的同学无地自容,悲伤逆流成河。
自此以后课堂之上再无人悠哉游哉,得过且过了。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教育学、心理学,科科一视同仁,节节严阵以待。做笔记,唯恐落下考试要点;写作业,总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为了提升解题能力,还到凤凰书店购买高中学科教辅资料,进行同步练习。苦读之余,无限向往大学那种“60分万岁”的幸福生活。每逢周末,与就读重点中学的初中同学聚首,听到他们口沫横飞地“分享”逃课趣事,心里就五味杂陈,不禁仰天长叹:中师这种比高中还艰辛、比高考还残酷的学习生涯,何时到头?!
五个学期的公自费浮动,犹如经历五次华山论剑,每次都如临大敌,每次都胆战心惊。以至于中师毕业几年后,我屡屡从睡梦中惊醒,或是梦到语文作文没写就考试终了,或是梦到数学整版题目遗漏不做。
时至中年,才真挚感谢母校的敢为人先、严谨治学,若没有这种浮动的竞争机制,我们的学科知识就会停留在初中水平而裹足不前,我们的青春年华就会在花前月下荒废沉沦。那是一段拼杀的岁月,也是一个奋斗的青春。
师范校园,再怎样“硝烟弥漫”,始终都洋溢着文艺的气息。为了服务全面发展的育人大局,湛幼格外注重营造百花齐放的校园氛围。
课余饭后,音乐楼里永远飘扬着动人的琴韵,如春风般不绝如缕;舞蹈房里永远晃动着婀娜的身姿,如飞燕般不知疲倦;绘画室里永远挥洒着灵动的彩笔,如流云般五彩斑斓……抛开课业,沉浸其间,让人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天堂的样子,我们在这里触摸了文学的殿门,偷窥了音乐的魅力,感受了美术的神奇。
让我记忆犹新、一生敬仰的,是美术潘志雄老师那工整美观的美术字、惟妙惟肖的山水画,还有精巧别致的手工作品;是音乐谭红艳老师那优美动听的美声、和谐流畅的琴音;是文学社李利君老师那清新洗练的诗句、热情澎湃的情怀……文艺科目虽然不是必考,但每一个同学都禁不住诱惑、舍不得放弃,如饥似渴地学习,竭尽全力的临摹。毕业时,都能哼几句五线谱,都会写几种美术字,都能弹几曲和弦钢琴,都能画几幅水墨国画,都能做几件手工作品。
文艺引领,百花齐放。合唱团、通讯社、推普组、足球队等社团,目不暇接、异彩纷呈,同学们各凭兴趣、踊跃参加。我同时参加了文学社和管乐团。在文学社里,文学青年心思活络、热情奔放,到谢鲁山庄观赏古典园林,到雷州西湖游览古贤遗迹,到机电学校辩论青春人生。在管乐团里,师从星海教授,学习管乐演奏,吹吹打打、嘻嘻哈哈,参加过庄严隆重的廉江吴川撤县设市庆祝游行和全省中师汇演,也参加过轻松快活的公司庆典。
“我是清都山水郎,无教分付与疏狂!”在文艺的花园里,青春像花儿尽情绽放,像蝶儿翩翩起舞。
湛幼校园美如画。校门两侧设计新颖、风格类同的建筑物,遥相辉映:半圆形音乐楼,阳台遍植吊兰,那嫩绿纤细的腰肢,在微风吹拂中翩跹起舞。同样半圆形的图书馆,形似一本厚厚的书籍,在清风中急速翻动,光洁的墙体,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知识的光芒。宽阔的主校道两旁,是魁梧笔挺的大王椰,像德高学高的饱学大儒,再沉吟千古诗篇。拾级而上,教学大楼巍峨耸峙,紫荆花、九里香竞相开放,香溢四方。
“绿檀金隐起,翠被香烟里。幽恨有谁知,空梁落燕泥。”谁也不曾想到,在如此美丽的校园,我们度过了艰难的三年岁月。
整个年级的男生被安排在礼堂上的两间画室里,单人铁床一字排开,不同班级的50多个男生,从此共眠一室,没有隐私,全部共享:洁白的球鞋摆在床底,下午就不翼而飞,晚上完璧归赵,同时附送泥尘和脚气味;一支新买的牙膏,早上开封还大腹便便,中午起床就被挤成“瘪三”了……冬日里的男生,永远没有胆敢到食堂打热水洗澡,在浴室里一拧开高悬的花洒,赤裸的身体就像反动派把火红的烙铁捅到革命者胸膛那样,一阵痉挛,“啊”的一声脱口而出,随后颤抖而嘹亮的歌声就随着水花的喷流而响遏行云,幻想用革命的歌曲,唤起革命的热情,抵御严冬的寒冷。
好不容易,熬过寒冬,盛夏来临。建在山腰的浴室却没水了,花洒拧尽也放不出半个屁来,顶多像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般气若游丝。感谢母校体察下情,在校门旁的图书馆边上建了三个简易冲凉房,每间仅容一人,于是全校近300男生,下午一下课,便作鸟兽散,冲向冲凉房,洗澡洗衣,速战速决,很有战时军人风范。
艰苦岁月,岁月如歌。集体宿舍,铸造了一大帮青年的友谊,成就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情缘。洗澡的艰苦,也锻造了一种身强体健的气魄,正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从毕业开始就一直坚守在偏僻荒凉的乡村中小学,成了中国当代教育最坚固的基石。而在这近乎固执的坚守中,他们自身的才华却被他们从事的职业磨砺殆尽,成了中国当代最具悲情色彩的人物。”
中师生,是一个国家的时代战略,也是一群青年的人生选择。教书育人二十余载,韶光飞逝,春华秋实。我们从没有感到如此的崇高伟大,也从没有沉浸在如此的悲情伤感。
回头却看来时路,一树山桃正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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