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文学的完美对接
赵丰先生是一个富于探索精神,具有独创性的散文家,也是一个坚持不懈的精神修炼者,他的高度自由的叙述方式和精美的散文语言让我们看到了他在散文创作上所达到的艺术高度。他花了六年时间,专心研读了四十位西方哲人的相关著述,从古代的泰勒斯、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等到近代的蒙田、培根、斯宾诺莎等,再到现代的伏尔泰、叔本华、弗洛伊德、罗素等,最后到当代的斯宾格勒、罗尔斯等。作者挣脱尘世的烦扰,潜心叩问西方历史上那些熠熠生辉的巨星,以一颗虔诚之心与西方哲人进行精神的对话,用非凡的想象力构建了一幅幅跨越时空的人物生存共生状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哲学的慰藉》以西方哲学家的生平和思想为素材,铺展思维和想象,这样的选材对散文作家来说是一个冒险行为。因为哲学是一种高度抽象,极其严密的逻辑思维,而文学是形象思维,这是两个领域的事情,掉进哲学里,就会失去文学性,显得枯燥;而偏于文学,则有可能画虎不成反类犬,惹哲学领域的专业人士耻笑。其实,之前赵丰先生曾透露要写这样的文章,我在心里并未看好。因为我一直坚持文学是用心的,并不是用脑的。再说了,哲学家的小传比哲学家本人还多,而介绍西方哲学思想的学术文章,在《读书》杂志上期期都有,非常专业。也实在想不出第三种样态的文章。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赵丰先生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探索,并且是成功的。在他的这部著作里,文学和哲学并没有打架,而是完成了一次华美的高潮迭起的交合。产下的文字既不是哲学家小传,也不是哲学论文,而是充满着生命力的具有独创性和独特气质的散文作品。这样的作品,无论是艺术性还是思想性,都有十足的分量。读完全书,给了我一次全新的阅读体验。我想能产生这样的作品,首先源自作者对人生的深切疑问和对真理的急切追寻。在这个被物欲和庸俗淹没的世界里,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作家要对抗庸俗哲学和功利化人生,非得有坚实的思想根基和强大人格不可。作者选择了从西方先哲那里汲取精神力量,其心之诚,其情之切,化为生动的艺术想象和理性叩问。呈现在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是作者以招魂般的虔诚,从遥远的时空把一位又一位西方哲人请出来,或者是穿越时空去造访那些古老的国度,叩见一个个先哲,亲见其肉身,亲见其悲喜和苦闷,领受其思想的光芒。正是作者的虔诚和渴望,让一个个思想家在作者的精神世界里活了过来,发生心灵与心灵的碰撞,思想与思想的交汇,目光与目光的对视,乃至肢体与肢体的相触。先哲的思想成果融注于其人生命运和生命体验中,同时也映照了作者的人生际遇和人生体验,并赋予其存在的意义。这些作品是思想者的生命赞歌,同时也昭示着作者追求真理的坚定和执着。作者以其非凡的想象力构建了一幅幅跨域时空的人物共存共生状态,为作品建立起非凡的文学品格。我觉得共存共生的创作主体精神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文学命题。共生不是冷冰冰的对象化,它是让对象活在自己的精神生命里,与对象共同构成自己新的精神境界。近似于佛教里的“心、佛、众生原是一体”。
在一个作家的精神世界里,有多大的时空状态,谁与他共存共生,有多少人与他共存共生,能否与天地万物共存共生,是否有这样的自觉,这些共同决定着一个作家生命的广度、深度和生命体验的饱满程度,既决定着他的生命品格,也决定着文学作品对于人类的意义。对于散文这种直接呈现心灵状态和精神历程的文体,作家更应该有共生的自觉。这是《哲学的慰藉》给予我们的文学启示。把一次次哲学阅读化成一个个风生水起,昂扬低回的生命历程,构建起一幅幅跨越时空充满生命张力和思想交锋的图景,这在当前的散文创作中可以说是别开生面的,其独创性令人瞩目;它为日益浮泛的散文创作带来了思想的力量,其价值不可低估。
文学的审美对话
面对哲学原典,大致上有三种“接受美学” :学院的专家研究、文学的审美对话和生命的本体相遇。赵丰先生的《哲学的慰藉》,如同布罗次基《文明的孩子》、周国平等《诗人哲学家》一样,则属于文学的审美对话。文学的审美对话之于哲学解读,虽然没有学院的专家研究那般系统化,却往往更富于洞见和创造性,也更接近哲学原典的灵魂。那么,哲学原典之生命的本体相遇又是什么呢?维特根斯坦在战俘营用手电筒照亮《逻辑哲学论》手稿,帕斯卡尔在塞纳河的翻车不死,海德格尔的死亡谷幽居,奥古斯丁的花园哭泣,圣保罗的征途天光,就是哲学家的本体相遇,就是哲学发现上的“尤里卡”时刻。在《哲学的慰藉》里,赵丰先生写到了帕斯卡尔塞纳河的翻车不死,写到了奥斯丁的皈依基督,写到了海德格尔、尼采,写到了阿基米德的“尤里卡”时刻。问题只在于本体相遇之后的存在解释学。《哲学的慰藉》并不提供存在解释学。它选择的是文学的审美对话。
作为和思想家的审美对话,《哲学的慰藉》旨在描述个人真实的相遇过程。它的描述具体真切,使之富有鲜明的审美特征。它的叙述高度概况,使之具备思想的对话气息。和余秋雨《文化苦旅》等著作的汗漫无边相比,《哲学的慰藉》具有专题性的紧致和严整。和周国平等《诗人哲学家》的文本解读相比,它具有当下化的生活与心情,是哲学著作审美阅读的冒险之旅,是散文写作思想提炼的智慧之作。面对哲学原典著作,《哲学的慰藉》是进行审美观照的佳作,是思想对话的创作;是面对哲学原典完成审美对话的高度成功作品。其一,无论是《让我们抬头仰望星空》中写泰勒斯的天空和水坑还是《走出黑暗的洞穴》中的阳光和暗影,无论是《人生而自由,却往往不在枷锁之中》中卢梭的孤独和高傲还是《不应该生活在“糟糕的信念”中》中萨特的存在和虚无,都提供了非常丰富的细节和情节。审美需要知识,更需要想象。《万物皆流变,无物常驻》,作者为不知哲人门前河流的具体名称而抱憾。抱憾中洋溢着审美的自由情趣和执着想象。其二,《哲学的慰藉》是作者用自己的生活世界来解读哲人的思想世界。他从自己的初中课本向毕达哥拉斯的算术哲学进发,从关中小城联想康德的格尼斯堡,由故乡的河流解析“赫拉克利特的河流”和“黑格尔的河流”——即辩证法的存在境域。特别是,当看到涝河的干涸,他马上就代以涝河岸上的清风。作者多么不愿赫拉克利特之思断流啊,又与张志扬“家、路、风”的哲理概况多么深契啊!其三,从《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到《“存在”是万物的本源》,再到《人是一个能思想的苇草》,我们既可以看到当代中国西学的“流播史”,更可以体会作者个人思想的“接受史”。
我也非常喜欢帕斯卡尔及其《思想录》。我却厌恶芦苇,大概源于少年时看到的毛泽东的一句话:“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地浅。”赵丰先生喜欢的芦苇,也“不是独立存在的芦苇,而是由芦苇组成的那一片风光。2007年6月,在飞往南宁的火车上我翻阅着一本杂志,其中有一篇配着图片的文章,题目忘了,那一幅幅芦苇的图片陶醉了我的眼球。我曾想,如果有一片芦苇地,我也许会放弃了写作,把生命匍匐在其中。”作者对西方哲学家有着审美的细腻感觉:“在帕斯卡尔之前,我很早就阅读了《培根论人生》,《蒙田随笔》是去年夏天里我的盛宴,而《帕斯卡尔思想录》的姗姗来迟是一个定数。因为没有思想的积淀,就无法接近他。这是我自己的感觉,并非厚此薄彼”。趣味无争辩,审美呈自由;在哲学家的思想世界,《哲学的慰藉》不愿“厚此薄彼”。进入了赫拉克利特、奥古斯丁和帕斯卡尔的灵智世界,作者还能津津有味地欣赏培根、蒙田和罗素的经验智慧,真豁达啊,真幸福啊!这也是审美对话解读思想家的自由性和包容性吧。
在《哲学的慰藉》里,赵丰先生用故乡的涝河解读西方哲学的河流,用故乡的蓝天解读西方哲学的曙光,用秦岭终南山的芦苇风光和山洞经历解读帕斯卡尔和柏拉图的哲学思想,非常生动精彩,非常痛快晓畅。按照海德格尔的“此在”呼唤,涝河就是帕斯卡尔的塞纳河,终南山就是海德格尔的幽谷栖居,就是奥古斯丁的花园哭泣和圣保罗的征途天光。
心灵的哲学之旅
思想包容着天空,思想涵盖着时空,思想证实着生命。在《哲学的慰藉》中,作者既介绍着哲人的思想,又用想象的思维方式再现了他们的生活、思考的环境,并融入作者自己的生活及生命体验。作者与那些巨星促膝而谈,同命运,共呼吸,每一位哲人的生活经历及思想都能给作者以顿悟。与哲人对话,作者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忘记天气的寒冷,忘记生活的琐碎,以一个孤独者的姿态特立独行地品味哲学。过着像周作人先生一样的苦雨斋的生活,却别有一番滋味。书中的西方先哲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孤独。孤独是一种状态,是内心里一道独具魅力的风景,那些哲学家们享受孤独,并从中得到满足。孤独是一种心境,不是可怜,不需要认同。它是高贵的,是特立独行的,不可或缺的。寻找自我,发现真理,挖掘智慧本身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修行的路总是孤独的,因为智慧必然来自孤独。孤独。只有与众不同,才能出类拔萃,很多时候,灵感都是来自孤独。叔本华说“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他认为,孤独是天才者的表现,是一个人内心丰富的象征。孤独也是没有疆域的,而一个能认识孤独、拥抱孤独的人,便注定有大胸怀,大气象。能把缥缈的思索、悠远的意境,流淌成思想之河,并把河中的芦苇变成文章的,便是哲思型作家赵丰。在文学之途中,赵丰无疑是一个孤独者,他的孤独,是一种诗化的人生境界,是现实与理想的交媾,是哲学与文学的相生,淋漓着蓬勃的哲思与禅意。
想象,是赵丰与思想家零距离接触的唯一方式。阅读这部集子中的《帕斯卡尔: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作者超拔的文学气质和吸附时空的功力,让我震撼。这篇进入全国各地高考语文模拟试题以及教辅书的文章,其行文的自由度前所未有。赵丰和朋友去家乡的沣河里垂钓时看见了一片芦苇,于是把它设想为帕斯卡尔的芦苇地,帕斯卡尔就是在这片芦苇地得出了“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那个人类迄今为止的语言中最精彩、最伟大的一个比喻。
只有思想着,生命之树才能长青,才会美丽。一个没有思想的人,生活在世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社会需要那些有思想的人来发展。有思想的人是高贵的、可敬的。作者在这部书中也多次强调了“思想”的重要性,“思想”贯穿这部作品的始终,我们是在阅读,同时,也是在享受作者为我们带来的一场文学与哲学相交融的盛宴。
作者是一个贴心的善良人。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习惯,他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来写这部书,同时与那些哲人的思想达到一种共融的状态,使整部书的内容、思想更容易为中国读者所接受,可见作者的良苦用心。在这部书中,我们还时不时地会看到一幅幅的图画,那些图画与作者的思想、那些哲人的思想相辉映,图画是静止的、唯美的,给我们以更多遐想的空间,引领我们的思绪在哲学的领空里遨游。
《哲学的慰藉》这部书为中国读者了解西方哲学经典打开了一扇门。作为一部优秀的哲学随笔著作,它又丰富了中国文学的宝库。像一个智慧老人,它引领我们走入自己内心的深处,看穿现代生活带来的逆境打击,清扫心灵的负面污染,脱离心的束缚,找寻人生悲苦和困顿的慰藉。阿兰·德波顿说:“哲学最大的功能就是以智慧来慰藉人生的痛苦”。追随着作者的步伐,我进行了一次次心灵的哲学旅行,淘去了灵魂的尘埃,慰藉了日常的悲苦,坚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哲学的慰藉》题材新颖,写法独特,行文活泼,语言优美,既有历史的宏阔感,又有散文艺术的新境界。加之作者受终南山隐逸之气的熏陶,使得这部书更富诗意和禅性。哲学与文学都是运用语言作为表达的符号和工具,自古就有文、史、哲不分家之说,可见,文学与哲学的的关系非同一般。文学因有了哲学的内涵而有了超越一般作品的深度和厚度,哲学因有了文学这个载体而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在这部书中,作者使文学与哲学达到了完美的统一。从而使这部书既有哲学的深度,又有文学的审美性,形成了中西合璧、虚实交融的“文魂”。
赵丰先生是一位富有创造性的散文家,也是一个忠实的精神修炼者。文如其人,他的随笔同样开拓出了自己独特的路径和风景,散发出独特的艺术魅力。我们有理由期待他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开拓出更高的散文艺术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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