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可以套用一则优质品牌矿泉水的广告语:“我们只做城市文明的搬运工”。
他们从农村出来,尽管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却天天想着干出一鸣惊人的业绩,冲上“城市头条”。没有他们的加入,城市的色泽是单调的;没有他们的传递,文化是不接地气的;没有他们铿锵激昂的拼搏与争取,绚烂的文明也有暗淡的遗憾,洁净的澄空也会失去律动的风韵。
——题记
一
真是糗事不单行。杨可刚好把出版管理部门处理《百年图库》的事搞完,又接到《新观察》杂志总社李社长的电话,说要带总社A版同仁到B版编辑部来“交流学习”。说得倒也风趣,这不国庆和中秋双节快到了,偏偏挑到这时节,分明是要他替总社为大家发点福利嘛。他迟疑了一会,本想找个借口推掉,但转念一想,这既然形成了惯例,何况以后还得社里在方方面面盖章支持,再说刚刚还出了这个麻纱事,要不是社里遮遮掩掩、虚与委蛇,还不知会闹到什么田地。乖乖,这下除了给他们打红包,外加一个联谊晚会,没两万块大洋怕是摆不平了。咳!谁叫《百年图库》树大招风,都以为自己赚了钱呢!
杨可是20世纪80年代末从部队退伍之后,凭着一大摞刊发作品的报刊杂志和获奖证书打进《深圳》杂志的。但两年前,他出任发行部主任的《深圳》杂志面临转型,全面萎缩市场,重新定位为服务都市白领的周刊以后,恰好接到曾经是《新观察》杂志发行总监、现任副社长杨兰的电话,说他们刊物刚改为半月刊,撺掇他出任B版主编,每年以“目标管理”(交固定管理费)形式主持杂志的运行。
这不,居然有人向省出版局扫黄打非办举报他承包刊物、非法从事出版经营活动。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去年他以《新观察》杂志名义,原本想拿出一个增刊,与省政协文史学习委员会联合编辑了一册《百年图库》的老照片典藏版图集。但因编辑内容与刊物主题不符未予批复,而改与省内一家文史出版社合作出版了这本图书。图书出版后,杨可利用《新观察》B版的发行团队进行直销式的全省大营销,发动了全省多系统的联动参与,一时洛阳纸贵,几次加印,影响空前。
正因为发行量大,才引发了业内震动。大概因为使用了买卖书号的合作形式,且发行上又是出版社委托非出版单位代理,加上定价上稍微偏高了一点。尽管出版程序合法,但毕竟有点瑕疵,因而被抓住辫子。这是杨可入湘独立运行传媒以来首次市场试水,虽然有出版社授权、省政协合作、杂志社同意,但还是被罚了款(钱当然是杨可买单的),出版社、杂志社也被出版局发出黄牌警告,差点停业整顿。至于与杂志社合作关系的事,好在杂志社有预见,不仅与杨可签订了聘用合同,还按月发放工资(钱当然是杨可预存的),工资都能从银行打出流水,员工也是以杂志社的名义聘用,严格按照劳动用工的规程办理的。否则,一旦坐实“承包刊物”,那整个《新观察》就要关门大吉了。
因而,当李社长说要来“交流学习”,他还好意思推却吗?他只是想,经出版局这一警示,下一步的办刊思路得好好调整了。所以,不用李社长一班人来给他“开处方”,他也已经找到了杀出重围的突破口。
二
“响鼓不要重锤打”。李社长的一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警句足足让他大汗淋漓,因而杨可意识到,必须得依托杂志本身重新定位,一改往常纪实期刊的老套路,跟在《知音》《家庭》之类期刊的后面,东施效颦地大打亲情牌或者极尽荒诞传奇之能事,去挖掘或制造新闻,赢取读者的猎奇之心。这样,尽管发行的渠道很畅通,但在老牌大刊“千字千元”的重赏之下,杨可已经被挤兑得十分疲惫,一方面是书商代理发行的大量资金难以回笼,一方面又是高额稿酬和重点作者的难得伺候。因而,他已成竹在胸,决意要对刊物进行从内容到形式的改头换面。
就在总社“交流学习”之后,杨可召集全体员工开了一次动员会,放出了要面向社会和社内员工对编辑部、广告策划部、发行部的中层骨干重新洗牌,实行能上能下、优胜劣汰、优化组合的用工信息,意在发挥大家的主观能动性,极限激发自身潜能,把多余的、惰性的“水分”挤掉。他只公开选拔出三个部门的主任,部门的员工由部门主任自由组阁,没有组阁到的自然淘汰。
杨可没有想到,会后的第二天,编辑部主任张晓梅就主动辞职了。那天,张晓梅找到杨可,她进去的时候,杨可正在看编辑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伙子南玻提交的《关于〈新观察·才俊〉全面改版的设想与可行性方案》。杨可没有想到,这个信息专业毕业的专科生,如同当年的自己,凭着一大摞各级报刊发表的作品敲开了自己的门槛,居然经过几年的历练,能有这么犀利而敏锐的洞察力,他关于把杂志改为关注青年才俊人物的设想,很及时,也十分可行。是啊!有独到见解,有独特才能的年轻人,哪个不是成功人士?只需要取其“一毛”,就足以把杂志做大!想想两年来所走的“亲情”和“猎奇”路线,收效甚微,影响力很小,就如大海里的微澜,转瞬即逝。
当张晓梅坐到杨可的对面,杨可也没有刻意把方案收起来,他倒要把那个显眼的方案封皮昭昭然摆在那里,故意让她看见。
张晓梅是一个美人胚子,属于那种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曾是一个县中学的语文老师,因为不安于现状,抛夫弃子请假出来闯世界的。她投靠了一个很有才华的大作家野夫,是野夫向杨可推荐了她。当时,见她想法比较成熟,又在一个很有名的文学内刊当过编辑,悟性也很好,属于一点就通的那种。杨可就委任他为编辑部主任,并且一直都倚为重器,只要她提出的选题,基本上都一路“绿灯”,甚至对于她圈定的策划方案、组稿计划、作者稿费都全力支持。但她也很霸道,在部门里听不进不同的声音,她对南玻提出的“重点线索不一定非要盯准一个作者,可以合作也可以购买线索”进行量身定做式的自派记者采写,以及定位上“向青年才俊和财富人物”微调的设想,都被她断然否定,她甚至多次向杨可提议要把南玻炒掉。
张晓梅坐下来,很平静,她很快扫了一眼杨可桌上的那份“方案”,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忧郁而坚定地说:“杨总,我看我还是走吧……”
“为什么要走?就因为我没有开掉南玻?”杨可没想到她会要走,以为只要稍作挽留,她就会改变主意,“有些理念需要磨合,你也不是固执己见的人。”
“我去意已决,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信任与关照,”她这才把话挑明了,分明做了很大的准备,“我要回学校上课了,否则就得辞职了——再说,你们这一改,我也无所适从,只怪我难以跟上你的思路哦……”
杨可这才发现,张晓梅的眼睛红红的,显然熬了夜,恐怕学校迫辞之说是假,跟不上节奏,经不起“折腾”是真。杨可也就没做太多虚伪的挽留,倒是说了很多“来日方长”的临别赠言,让张晓梅眼睛潮湿了一大圈。
三
念在张晓梅几度潮红的眼睛和两年的不离不弃,她走的时候,杨可动了恻隐之心,居然多给了她两个月工资。
其实,对杨可来说,解除了改革路上的绊脚石,比花点钱更痛快。南玻的方案那才叫振奋人心,除了保持杂志整体关注特殊人群的纪实风格不变外,关注点紧紧地盯住“青年才俊”中的“财富人物”,栏目设置上除了他们的婚恋情感、创业经历、心路感怀、成长故事等,十分精准地把杂志的镜头对准了国内比较集中的青年精英阶层,避免了原来跟风模仿大刊,最后走入亦步亦趋的困局。最大的亮点还在于,南波建议组建一个《新观察·才俊》办刊指导委员会,“指委会”成员必须是国内顶尖企业的少壮派领军人物,而且每期会在《重磅策划》栏目里选取一个“指委会”成员做透做细,让他以“高大上”面目立体呈现。
杨可当然明白,南玻的“指委会”和《重磅策划》也不是放空炮的,除了紧跟办刊主题,也是换取真金白银的一记重拳,只要广告部门联动得好,每年仅此一项就可以为杂志储备无尽的广告资源。同时这一改,将在都市白领和大学生群体中找到了共鸣的摇旗者,为下一步发行部门的精准定位明确了方向。就是说,编辑部把广告策划和发行带活了,而不是经营部门打乱仗,盲目地像无头苍蝇似的狼奔豕突。所以,杨可改变了三个主任同时到位的办法,而是有意先把编辑部主任的人选敲定了,再让经营部门围绕杂志定位,确定经营发展的方向。
通过报纸发出的招聘广告,应者甚众,但能提出成熟的、具有可操作性想法的人不多。就南玻了!杨可成竹在胸,把赌注下在一个“嘴巴没毛”的后生身上。他当着全体采编经营人员宣布这个消息时,全场掌声雷动,纷纷投以羡慕赞许的目光。当南玻当众宣讲完运行方案后,接着杨可授权南玻一个星期内组建好编辑部,并让经营部门围绕编辑方案制定发展计划,自由竞聘广告策划部、发行部的主任。
为了更广泛地网罗人才,杨可又把招聘广告打到晚报上。这一轮,发行方面突出重围的,居然还是看似本分而厚道的本部小伙李洪军。
还得感谢《百年图库》的历练,想当初,那个只有高中文化,在广东服装销售领域干得顺风顺水的李洪军,因为要照顾老人回了老家,当看到面向社会招聘《百年图库》发行员的广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用足政府资源,并洞察到政协、文史系统无尽的发行空间和商机所在,他用买断几个地市总代理权的方式包销了近五千册图集,狠狠地赚了一笔。杨可见他步步为营、抓铁留痕,实在厉害,还没等他把手头的图集销完,就把整个近万册库存的《百年图库》的发行权交给了他,让他既能放眼全省、扩大视界,又熟悉了资源网络、带出了队伍。明摆着,杨可是有意在培养一个发行部的主任。
经过《百年图库》的发行打磨,李洪军已经非常熟稔自信地领悟到了“精准打击”的奥秘,他几乎只用了几顿酒饭,把原来的发行部主任灌醉,不费太多口舌轻易就把他原有的书刊批发二渠道、邮政零售系统、铁路客运销售系统的商业机密掏空了。他结合自身的资源和杂志定位,给出了“缩小全国二渠道书刊市场投放规模;积极依靠邮政报刊零售摊点;抢滩机场、车站、景点,扩大快铁、飞机、星级酒店的有效投放”方略,让老发行人出身的杨可十分叹服。综合参选人的方案和实战经验,李洪军无疑成了杨可心目中发行部主任的不二人选。
四
鉴于编辑部和发行部主任是两个“土里土气”的老实人,杨可有意在众多的应聘者中筛选一个科班出身、策划能力强、实战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扒开一堆应聘资料,一个叫段非厚的人跃然跳将出来,左右了杨可的视线。他不仅是吉首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还曾经做过湘西某党报的广告部主任,而且又下海到过广州在一家工会刊物做过广告策划部主任。从他的履历里,有过重要活动的成功策划和不俗表现,尤其是在广州依托工会系统的传媒平台策划过“中国企业发展高端论坛”,让杨可眼睛为之一亮。最让杨可心动的还是他居然为《新观察·才俊》带来了一条直接可以吹糠见米的锦囊妙计。这一年正好是香港回归祖国十周年,他从这个重大节庆中发现了亮点,提出了杂志可以与中新社或省内媒体平台合作,出版一本《蓬勃的力量——港湘两地经济文化交流合作10周年揽胜》的画册。
看得出,这是一份切实可行,又真正能激发在湘港企和外向型湘企争相展露形象的绝佳平台,只要操作正常赢利点很足啊。但杨可很纳闷:这么个思想活跃、几经摔打的策划高手,何以愿意屈才到自己的阵营?他甚至在想,段非厚到底是看好《新观察·才俊》的平台还是看好自己开出的绩效考核机制呢?
杨可通过湘西负责杂志发行的代理人问到了段非厚曾经在报社的情况:他有能力有才华,也嗜赌成性,做了很多广告,但大部分广告款被他无度地挥霍,很多钱没有打到报社就被他挂账签单花掉了,现在还欠报社很多钱,最后被报社除了名。而广州那边的朋友反馈说:“他是个策划能力和管理团队能力超强的人,只是太会生活、太爱女人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能力的人还能没点毛病?杨可自嘲地笑了笑,他决定见见段非厚。
那天,段非厚坐在杨可的对面,他平头上一根根竖着的头发显示着蓬勃的、乖张的活力;戴一副银白边的眼镜,镜片后是一双微醺的、眯缝着的小眼睛,笑起来如同一池吹皱的微澜;耳朵大得像两叶蒲扇,随时捕捉着来自四面的响动,哪里有一丁点声音,他都会不放弃张望的机会;最出彩的部分是那张嘴巴,薄薄的,微微翻翘,说起话来,仿佛轻轻嘬吸着小酒,那么夸张,那么满足……这让杨可不禁想起《天龙八部》里那个不爱江山爱美人、一生痴情山水迷恋佳人的段誉公子,话题也便从此开篇了。
“段兄这姓可不多见,金庸笔下的段氏好像是在云南大理方位?”杨可笑笑,意味深长,“从段兄履历看,令尊做过副县长,你大学毕业选择甚多,却另辟蹊径,可见你很有个性!”
“是啊,杨总,我们就是云南迁来的。说来也怪,我就是反叛惯了,我爸当时逼我走政界,我偏去了报社,哎!路,适合自己的只有一条,我就是为媒体而生的!”他不断地抽烟,几乎一根接一根的烧,叼着烟的时候,杨可意外发现他右手的中指断了一截,明显没有指甲,几乎与食指、无名指长度一样,“我在湘西那家党报广告部的时候,从300万起步,做到了1000万,正当我把目标定到年入5000万的时候,他们嫌我吃喝无度,要猫捉老鼠,不给肉吃可不行!”他继续神飞色舞地说,“在广州,我给杂志社创建了一个挣钱的航空母舰,第一届‘中国企业发展高端论坛’请来上百家知名企业,这些资源足够他们用十年!”
“你的想法不错,但经营是真金白银的活计,你们首届论坛赚了多少钱?”杨可问,“企业风云变幻,资源储备是无形资产,但维系不好转瞬即逝啊!”
“除去所有开办成本,应该不低于100万元进账!”
“前后历时多长时间?”
“半年左右。”
杨可迅速得出结论,即使进账100万元,除去部门管理开支和业务人员提成,半年左右,杂志社只有三四十万元的利润,如果负面的影响很多,得不偿失,对广州的杂志来说当然引力不大。
“我们把杂志广告与活动策划捆在一起,要保持与编辑部、发行部的互动,你那个香港回归十周年的策划很好,可以作为一个项目做一段时间;同时一些优选资源可以与办刊指导委员会联动,”杨可把话题转到了刊物的实战,想抛砖引玉,“根据刊物的定位,做香港回归纪念活动还是没有太大权威性和整合力,必然要动用一些政府资源,这方面我们是有教训的,挨过处罚。因而,要做必须是机构合法、程序合法,你有什么建议?”
“和尚撞钟——响当当!我的设计就是为《新观察》杂志做的,我认为完全可以凭着主管单位的平台把活动做大做强;此外,我也赞同杂志运行的基本方案。当然,政府的涉港部门、传媒机构,甚至文化传媒公司,只要能撬动有关资源,都能做!比如一个文化公司,要做这个活动,必然要取得相关的政府批文,否则谁来买单呢?政府做活动,除非财政拨款,否则必然要启动市场运作,这就是我们的空间和机会!《新观察》做这个活动名正言顺,当然,能把涉港部门纳入指导单位更好!”
“只要不跨部门找挂靠单位,拿下来还是有点把握的。我请社领导先报告,如果批下来,立即行动!”杨可觉得段非厚思路明晰,决心很大,只是担心他犯乱搞女人的老错误,就幽默地说,“段誉好色很大程度上是欣赏女人和女性崇拜,往往想起的是美女脖颈的绒毛、耳根的黑发、清澈的眼眸、温润的肌肤,而不是雪白的乳峰、淫邪的腿根、情欲的快感、无度的放纵,英雄爱美,俗人贪欲!希望你是前者——合作愉快!”
段非厚眼睛笑成一条缝,他猛然向杨可走过来,紧紧地握住杨可的手。杨可还算老成,好像预感到这个花心萝卜随时会制造点不靠谱的绯闻,特意把原来的老主任刘春生配给他打下手,以观其变。
五
省展览馆内的金山大厦是一座怪异的“金”字形建筑,意为“金山银山”“尖端科技”,这是省科协的物业,自从科协修了新办公楼,这里就成了林林总总各类企业租住的场所。此去经年,一茬一茬的租户在这里起步,走向壮大;也一茬一茬自生自灭,无形消亡。杨可当时来租房子的时候,管理物业的一个副主任向他推荐了十八层。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租了六间。后来有人提醒他这是“十八层地狱”,难怪没有人来租。他也不信这个邪,员工们更是热爱这个城市核心的商业圈子,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像农村那些憋足劲的牛牯子,给这个集体带来无限的生机活力。
南玻旗开得胜,首期杂志的《重磅策划》选定了青年企业家谭波,这是个极有个性又极度大气夸张的青年巨擘,他能以自己的名字为长沙的第一大立交枢纽命名,还舍不得在一本极具个性刊物上露脸吗?南玻正是这灵光一闪间就拿出了整个宣传方案,那个《“波隆”一桥飞渡星城璀璨通明》的主标题下,把企业家的雄才大略与立交桥的磅礴伟岸交相辉映完美交融,其创业之艰辛,决策之铿锵,人生之华彩,憧憬之烂漫,结合其公司成长步履中的花絮点缀,把一个有血肉有性情,有智慧有思想的企业家形象完美而立体地呈现出来。方案一报过去,即刻得到对方回应,并通过几次对接完善,不日就签订了合作合同。而由此付出的十个内页和一个“封面人物”轻易就换来的二十万元宣传费用,其所带来的震动效应无疑是十分巨大。编辑部一个灵感就能挣来钱,那广告策划部、发行部呢?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争相成为小诸葛,让自己的智慧碰撞出现实的火花。一时间,各部门在守土有责前提下,想方设法创造最大效益的能动性充分调动起来。
段非厚最大的能力就是把部门的员工盯得紧紧的,与编辑部联动的任务领回来,或者部门制定了行动方案后,他都会一个萝卜一个坑地落实到位。然后,每一个员工的广告活动过程他都会亲自督阵,跟踪掌握进程。这种方法的好处在于有的放矢、全程监督,增强部门凝聚力。但问题是广告是真金白银的创收活动,搞到钱了怎么分配?你部门主任是管理者,有固定工资还有部门绩效提成,而这一来别人觉得你付出了关切,不分点利益总过意不去,因而段非厚就成为每个广告都占份子的利益获得者。只要有人进单,非得吃喝个天昏地暗,他也不要钱进腰包,就是要陪他喝酒唱歌,时间长了整个广告部的人被他绑架了,在为他所执迷的潇洒生活奋斗了。这一切,除了刘春生,广告部没有一个人绕得过去。
慢慢的,关于他的传闻铺天盖地地传开了。他曾经在湘西与一个银行女职员结婚生子,因为迷恋赌博和醉生梦死,欠下的巨额债务不仅连累妻子,还与副县长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赌债如下雨的稻草,他走投无路,只得求妻子在银行作贷款担保,为表悔意不惜断指示妻。被报社解聘后,为了洗清债务,又被迫离婚南下;抛妻别子多年,在广州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日子,为追求想要的生活,常年与一女业务员混在一起,还把这个女业务员的单身妈妈搞定,最后导致业务员反目成仇,声言要找人把他扔下珠江,他才落荒逃到长沙。
难怪他要把部门员工紧紧捆住,为的是维系他纸醉金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湘西那边有一拨男人找到编辑部,当面把他堵住,硬是逼他找杨可和同事借足二万元现金,还不放手,又逼他写下近十万余款的还款承诺才招摇而去。然而不久,又一个女人找到编辑部,据说她是段非厚在湘西时的一个广告公司老板,年龄一大把了,脸上的粉底很厚很厚,曾经靠段非厚关照起家,现在成了大富婆,她声言不需要他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了。
这时,他策划的香港回归十周年的活动已经拿到了批文,杨可已经明显感觉到这颗炸弹随时都会引爆,趁着那个富婆的到访,顺着梯子就把大门关严了。好在,在逆来顺受中不断壮大的刘春生毫不犹豫就接下了段飞扔下的烂摊子。
六
刘春生是个师范生,毕业那年刚好取消统分。曾经在一个中学做过代课教师,因没遇到转正机会就出来闯荡了。他在别的广告公司搞过文案,当杨可抢滩长沙时,他就应聘进来了。他尽管学的是中文,却以策划见长,曾经依托省幼教联盟和《新观察》杂志策划过“白沙杯”《鹤舞爱心——十万儿童助残扶困共平安》活动。其选取的时机就是西节东渐的平安夜,让长沙城内几十家幼教机构争相参与,放飞孩子们“扶危济困、关爱他人”的梦想,而他吸引众多幼教机构展露自身形象的法宝,除了闪亮的卖点、难得的契机,更多是被他那极富煽情的《平安心语》打动的:
静谧的平安夜,微寒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棉花糖,被圣诞夜的温馨轻轻一挤,便沁出了芳香的乳汁。可爱的孩子们枕着这种母性般的甜蜜入睡,安然地一如躺在温暖的子宫。圣诞老人从烟囱飘然而至,慈爱地往孩子们的袜子里塞满了礼物和祝福,上帝像祖父般呢喃低语……平安夜的歌声响起了,愿主保佑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平安快乐!
这次活动得到了著名动漫公司“红猫”的赞助,现场工作人员都以“爱心红猫”和“爱心菲菲”卡通形象出场,还衍生出了“中国幼教发展论坛”和玩具产品展销等系列活动,并以“鹤舞”匠心,应合“鹤舞白沙”之神韵,成功撬动了长沙卷烟厂的爱心善举,投放100万元全程冠名支持,使活动炫亮全城,反响空前。尽管这次活动合作单位较多,成本也很高,但为杂志创造纯利不低于30万元。
面对南玻“波隆”集团成功合作的鼓动,刚历经排挤打压和经营生态践踏的春生,又将以何种作为赢回别人的喝彩呢?
《蓬勃的力量》的活动方案是批下来了,但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有新华社、中新社,或者省内大媒体联合参与,因为面对这么重大的节庆,谁不想一家独大地利用自身的平台优势竞相绽放异彩把活动做大呢?倒是与此相关的涉港部门和相关行业协会成了香饽饽,早已被传媒围得团团转,邀请参与诸如《蓬勃的力量》一样出画册、办联展、搞专版专刊之类的宣传互动。因而,在没有外援支持联办的情况下,《新观察》杂志要在这么大的活动中分羹做出影响,谈何容易!
有人说搞广告如同上山打猎,开局很重要,要是头一遭出门扑了空,那一天别想很顺当。这次活动也一样,尽管在外贸企业中有所圈点,但整体并不很理想。这就是项目本身的问题,千军万马挤到独木桥,能不出问题?
《蓬勃的力量》的收官也还算圆满的,尤其是后期的编辑和文字组合,那文采飞扬而又铿锵有力的文字在精美图片和豪华包装的辉映中饱受领导的肯定和赞誉,让合作多方脸上有光。春生功不可没,但他一直也很内疚,很不爽,总嫌初期发挥欠常,难得酣畅,时刻想着有个一鸣惊人的机会,在真正领军广告策划部之后大快朵颐、痛快淋漓地干一个漂亮翻身仗。
七
编辑部在广告策划部协同配合下接连推出的《重磅策划》取得了骄人的业绩,也让这帮年轻人深深意识到大量占有资源和去粗取精、精准定位的重要性。尤其是刚刚完成的一个贵州“酒霸”酱香型白酒品牌所有人的轰炸宣传,从封面到重点栏目,再到买断全年的封底广告页面,那位矿老板出身的“王老五”——董事长王前进,愿意花500万元在《新观察》B版进行地毯式宣传,即使有60%的费用用产品抵扣,也为杂志带来200万元的现金。
“酒霸”的结缘很意外,那次,王前进带着他的团队参加了在长沙举办的“中国中部白酒博览会”,南玻和春生就带着他们的员工去免费发杂志、递名片,并费尽口舌去标榜、展示自己的优势亮点。看似很无效,但接近收官的那天,惯出怪牌的王前进没有打电话,居然找到展览馆金山大厦的十八层,开口就要见南玻和春生,让两个年轻人诧异得嘴巴张得老大,“往前进”找上门来了!杨可也愣怔了,毫无准备,只得临时召集他们在会议室坐下来谈细节,最后答应他当晚完成文案亲自带两个年轻人去他下榻的宾馆签订合作协议。“往前进”很感动,一帮热血青年朝气蓬勃的,有说干就干的洒脱、说一不二的干脆、人定胜天的豪气,在他们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走时要杨可安排员工把他商务车上满满五十几件白酒卸了,杨可憨实得直搓手,“往前进”却说:“谈不成就送你们白喝了,算我奖励你们的!”
真是破天荒第一遭,还有客户送货上门搞“霸王硬上弓”了!
“酒霸”上门事件给《新观察》B版带来的鼓舞力量可想而知!
一个最直接的变化就是,员工们时刻盯紧了省内举办的所有节庆展销活动,哪怕远一点,总比雾里看花、隔空电话来得实在。
正是因为员工们常在展销会上窜,居然传回了一条爆炸新闻:张晓梅压根没回去,而是一直在食品行业协会的会刊做编辑!
消息得到了南玻的确认,有个编辑在食品博览会上见到她,他再进一步核实过,张晓梅确实从《新观察》B版一出去就进了《食品》内刊编辑部。杨可一听,联想起“举报事件”的来龙去脉,着实吃惊不小。
杨可记得,当年他要回湖南时曾征询过野夫的意见,那次对话的情景,犹若尚在耳边萦回。
“兄弟,长沙有个《新观察》杂志,知道不?”杨可问。
“知道,办得四平八稳,不痛不痒的,”野夫曾经办过刊物,编制还在一家杂志社,当时正赋闲在家搞专业文学创作,“你突然关心他们的前途命运,是有什么新打算?”野夫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现在搞刊物,除非搞承包,不然没劲!”
“也不叫承包!刊物怎么能承包呢?”杨可免不了设点防吧,就说,“充其量也就聘进去搞目标管理。”
“哎!杨可,你是要准备与他们合作还是有什么想法?”野夫急切起来,似乎很在意,“兄弟,你要搞刊物一定别忘记老哥我啊!”
“哪敢搬您的大驾!刊物很难办,我也没什么经验,有难题必然得请兄弟帮忙哦!”听野夫这么说,杨可有点后悔了,没想到野夫还真在意“合作”什么的,但他也是过来人,对合伙人还是蛮谨慎的,旋即改了口,“如果过来,再向老兄请教。”
“杨可,兄弟——你别打马虎,说正经的,我向你推荐个人,这人很可靠,一个女的,文字功底好,又是学中文的,办过大刊,做你的编辑部主任绰绰有余!”
这就是当时野夫在推销自己不成的情况下,霸蛮将张晓梅硬塞给杨可的对话。
杨可越想越糊涂,他平时也对张晓梅不薄。那么,张晓梅即使因为与南玻的龃龉迁怒自己,竟至于大动干戈向自己开火么?!
也许杨可的判断是错误的,但“江湖险恶”给他的震动太大了,他感叹不已,什么“抛夫别子的无奈”“情路彷徨的落魄”,统统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他也宁愿他的预判是错误的,她毕竟曾经给他留下过善美的印记;但她若坦荡,也不至于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啊!
八
香港回归10周年庆典之后,中国大地全面进入了空前绝后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手选拔和奥运圣火传递活动。奥林匹克火炬接力是奥运会的前奏,是仅次于奥运会本身的最重要的传播工具。
奥运圣火在国内由湖北传至湖南后,不仅唤起了湖湘大地的人们对古奥林匹克运动传统与理想的追忆,而且促成了湖湘文化与奥林匹克精神的绝妙碰撞与和谐交融。而完成这种精神的传承,离不开通过层层选拔和社会公推(包括赞助商在内)的700多个火炬手。
春林和南玻坐不住了,一种强烈的、喷涌的激情在他们滚烫的心窝里燃烧,他们找到杨可,要求杂志的《重磅策划》要对准、关注火炬手的风采,并且为了跟踪好这些资源,立即启动增刊《耀眼的青春——奥运火炬接力湘军掠影》的编辑。杨可很振奋,要他们连夜拿方案,立即抢报。
当凝聚了集体智慧的方案摆在总社领导面前,那激情澎湃的力量让领导们都折服了,总社通过了,出版局也通过了,一路绿灯!
运行中,编辑部和广告部通力协作,一些长效资源补充在“指委会”里,短平快的客户全部在增刊中跟进到位,既追求文字的精益求精,又注重图片的专业水准,短短几个月,一本质量上乘、包装精美的增刊就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增刊带来的广告收益和潜在客户资源,以及后期发行的直接收入,创造了策划兴刊以来的最好业绩。
此后,因业务员交叉作业,有些人注重跟着策划性热点项目走,而放弃了本部的广告主业,导致与编辑部的联动脱节。春生主动要求把广告部和策划部分家,杨可也同意了。就让春生主持策划部大局,而把另一个业务能力较强的女孩子夏文明直接从业务员提拔为广告部主任。
策划部独立出来以后,春生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他习惯于把功夫做在案头上,只要时机成熟,立项成功,一些外单位的经营尖子和广告公司的业务团队就会蜂拥而至,各显其能。而活动结束,又各就其位,风平浪静。唯其如此,春生慢慢地也向着专业策划人的方向铿锵前行,他的策划活动甚至已经远远跳出了《新观察》杂志定位的范围,仅仅借助了杂志的身份和平台,望向刊物以外的广阔空间。
当然,他大多还是涉猎一些依托自身平台,申报简单、容易操作的项目,交给一些低端但又战线较长的小团队去做,他也在享受着智慧带来的无尽快乐中,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青春激情,并不断在实战的历练中变得无畏,变得强大。
九
2010年以后,手机、网络挤兑着读刊时代,纸刊越来越惨淡起来。大量旱涝保收的期刊报纸,很难保住那份“安逸的体面”,全面市场时代真正来临了。很多传媒工作者在“进机关可保衣食无忧,干报刊要脱离母体供养”的两难选择中,宁可平庸而波澜不惊地进机关朝九晚五熬到退休,也不去冒很大风险过担惊受怕的生活。《新观察》杂志社的正式员工们就杂志的去留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李社长很想保留刊物,哪怕不办论文版,也可以依托杨可打下的市场过上衣食无虞的日子。但他面对太多思想僵化的同仁,怕因为自己的摇摆不定,而耽误别人的“前程”。尽管拖了些时日,直到2013年底,也就任凭同事们用举手表决的形式决定了《新观察》的命运,最后以压倒多数的票选优势残忍地把杂志刊号上缴给了出版局。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杨可本来端的就是个泥饭碗,充其量只是《新观察》的临时聘用人员。可怜他苦苦经营起来的B版网络和潜在资源,随着主办单位的退出,也就自然灰飞烟灭了。
多年传媒运行的打拼,一遭霜打,身心十分疲惫的杨可,因为年近半百,悄然应聘去一家报纸做了编辑,尽管收入不高,但确实很轻松;但他一再鼓动南玻和刘春生、夏文明等,不要忘记初心,一定要极致发挥自己的专长,挑战平庸,不断冲刺“城市头条”。
让杨可欣慰的是,南玻自从离开《新观察》,先去了湘潭市盘龙旅游集团下面的策划部,然后做过湖南天马文化旅游集团的策划总监;眼下正在贵州传媒集团做品牌推广总监。
刘春生几经辗转,最后安定在一家顶尖的新闻网站的湖南分站,利用多年积累的人气和资源,将传媒策划做得风生水起,他的智慧得到充分绽放,很多重大活动背后,都有他精心策划的痕迹。
李洪军离开《新观察》后就在长沙的定王台书市里租了个门面,开起了文史书店。他在杨可的帮助下与政协系统结下了不解之缘,紧紧依靠中国文史出版社,不仅受托为该社在南方的选题组织稿源,还以该社社版图书为核心,以兼顾直销、批发、零售相结合的营销方式,在文史书刊领域一家独大。
夏文明也不示弱,去了一个大报的广告部,原本文笔不太出色的她,广告软文写得跟纪实文学似的。
段非厚再也没有了消息,他没有再来还钱也没来追问策划文案的稿费;倒是张晓梅终究离开了老家,与野夫生活在了一起,听说他们结婚时办了几桌酒席,却没有一个人给杨可发个请柬。
那些曾经在杨可旗下工作过的人,只要看到他们的名字从新媒体里挑将出来,都会让他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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