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福胜

　　胡彪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不约而同地被好朋友李行和任醒盯上了——李行希望胡彪能够为他争取多一些赔偿金，而任醒则恳求胡彪能替他将赔偿金尽量压低。

　　李行和任醒本来互不认识，但是后来还是认识了，是地地道道的“不打不相识。”

　　这两个家伙的确打了一场架，李行被任醒打至左手骨折，住进了他工作了三十多年的中洲镇医院。

　　其实这一“仗”完全可以避免。李行的妻子胡珊珊作为事件的唯一目击证人，在事后这样对胡彪说。

　　她还说，当李行的车差点儿碰上任醒那车的一刹那，如果李行能够听得进她好言相劝，不去惹事，而是直接指着任醒破口大骂；如果任醒没有叫李行将骂人的话再说一遍；如果李行能察言观色，及时地息事宁人，道一句歉认一声错，却从驾驶室拉出防盗锁要打任醒；如果当时李行没有喝过酒，没有那酒精起作用，那么这一桩流血事件就绝不会上演。

　　但人生偏偏就不允许有那么多“如果”。胡彪不无感慨地说，“这不，凭一时的争强好胜，惹出了麻烦事，值得吗？”

　　“从吵嘴到打架就几分钟，我还没反应过来。”胡珊珊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听到李行惨叫了一声，又看到他倒在地上，而任醒匆匆开车走了，我连忙拍下他的车牌，打110报警；后来见李行伤得不轻，就打了120。”

　　“当时这情形，换作是您，您会认怂吗？”斜躺在病床上，左手吊着绷带的李行深深不忿地问胡彪。

　　胡彪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清楚，李行在中洲镇医院大小也是个领导，资格老，习惯了对下属叱三喝四，咋知这回碰到的却非等闲之辈。他说，李兄，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你呢，为逞一时之勇，就被人弄伤了，多狼狈！你让单位同事、亲朋好友怎么看你？

　　“这我甭管！”李行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瞅着胡彪说，我打听到您跟那家伙交情挺深。我找您过来，就是恳求您跟他谈谈，看看他愿意赔偿多少钱给我——绝不能便宜那家伙！

　　胡彪心中一愣，诚然，他跟任醒确实很熟，但熟归熟，只是牵涉到钱银问题，最让人头疼，正所谓“讲钱失感情。”何况，李行、任醒都和他有多年交情，他夹在中间，委实不好说话。

　　“咋了？不愿意帮我？”李行瞧见胡彪不吭声，焦急地问。

　　“你总得让我想想吧！”胡彪不好气地嘟哝了一句，“那么，你的底线是多少？”

　　“不低于25万！”李行仿佛早就计算好似的，他扳着手指一五一十地罗列起来，什么医疗费、陪人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等等，他还煞有介事地强调了一句，“还有您的辛苦费啊，您为我奔走活动，我好歹也应该给您一万几千吧？”

　　胡彪迟疑了片刻，说：“于情于理，应该是伤者为重，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换句话说，你应该要弄清事件中的责任！”

　　“这……”李行倏地踌躇起来，他喃喃自语，“没错，是我先犯浑，但他打伤了我，我也不能白白受这窝囊罪吧！”

　　“这样吧，既然你与任醒己经初步达成民事协商，我就只有硬着头皮帮你们协调一下。”胡彪瞟了一眼李行夫妻俩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你们的期望值也不要过高。首先，整件事是因为你李行先犯错，才引起这次打架，凭这一点，你们理亏了；其次，任醒有赔偿的意愿，我们应该拿出诚意跟他协商，但倘若你们要求过高，超乎常理，我担心适得其反。你们慢慢掂量吧。”

　　这边还未忙完，胡彪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任醒打来的。胡彪瞬间明白了几分，连忙跟李行夫妻俩挥挥手，径直离开病房。

　　“彪哥，我有急事找您，电话里三两句讲不清，您在哪？”电话里是任醒风风火火的声音，恰似他的性格。

　　胡彪环顾一下四周，看到“鸿福酒店”几个大字，于是让任醒直接过来酒店。

　　任醒见到胡彪，茶还没喝上，就说，彪哥，我摊上事了，我把医院的李行揍了！

　　胡彪给任醒泡了杯热茶，故作惊讶地问，为什么？

　　任醒一口气将事件起因、经过叙述了一遍，与胡珊珊所言如出一辙，他咬牙切齿地补充说：“李行就是欠揍！说我穷，说我无本事，我不在乎。我最不能忍受他骂我妈！”

　　“那你就上火？”

　　“上火！肯定上火！凡是有血性的男人，谁受得了？”任醒怒目圆睁，额角上泛起一道道青筋，仿佛面前坐着的是李行。

　　李行的素质真是太差了，五十多岁了，难道还不明白“力贱得人敬，嘴贱乞人憎。”吗？胡彪心里感慨万千，但他仍然不露声色，淡淡地问：“不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正为这闹心！要不我也用不着一大早就惊动您彪哥。”任醒递了一根“芙蓉王”给胡彪，“彪哥，我知道李行跟您挺熟，而且蛮听您的话。我恳请您帮忙活动一下，我根本不想见那家伙。一见他，就来气！”

　　“兄弟，我以前就经常提醒你，不要恃着自己懂一点武功就惹是生非。这不，摊上事了！”胡彪呷了一口茶，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吓一吓他不行吗？非要弄成这样！如果出了命案，你这辈子，彻底毁了。”

　　“彪哥，道理我都懂。我承认，当时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任醒说，“但李行向我索赔28万，凭什么啊？他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岂有此理！”

　　听任醒这么说，胡彪也觉得李行的要求确实有点骇人了。李行的胃口太大呀！他想。少顷，他问任醒：那你的意思呢？

　　“绝不超过12万，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任醒一本正经地说，“请您转告李行：第一、如果他一意孤行，要我赔二十多万，我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我宁可依照治安处罚条例接受行政拘留，到头来他必然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第二、他是这桩事件的导火索，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既然我有心和解了，我也希望他能够大度一些，圆满地解决问题。”

　　“好的，我一定将你的意向转达给他，希望能够友好和解。”胡彪说，“不过，能不能说服李行，我并无十足把握。”

　　“辛苦了，彪哥！这是我给您的茶水费。”任醒一边说，一边在微信上转了3000元给胡彪。

　　“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多年朋友，何必要这样呢？”

　　胡彪说到做到，一直没有领取那笔钱。

　　两天以后，胡彪将任醒的态度如实地告诉了李行。李行马上坐直身子，歇斯底里地喊道：这家伙够狠，宰了我一半。我不接受！不接受！

　　胡彪轻轻扶李行躺下，平心静气地说，你原来那个预算是到市中医院诊疗，现在改在我们镇医院治疗，效果相当不错，费用也节省很多。有些时候，做人处事，要懂得见好就收呀！

　　去哪就医，是我的自由，谁也管不了！李行态度强横地说，最起码他得赔我20万！

　　胡彪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也无能为力。这种忙，我没法帮！”说罢拂袖而去。

　　日出日落，春出秋来，胡彪每天为工地上的事东奔西跑，渐渐淡忘了李行、任醒的事情，他估摸着他俩的纠纷应该尘埃落定了。不料这一天，李行却打电话给胡彪，说经过反复权衡，决定采纳任醒的方案。胡彪舒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好的，我马上通知他。”

　　据知情人透露，李行这一趟住院共花费14018元。有好友在胡彪面前挪瑜道，李行这住院，赚大了。

　　胡彪不置可否，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行当时信誓旦旦要给他辛苦费的承诺，至今还没兑现，他也不好意思去问，怕伤了朋友感情。

　　事情过去了约莫大半年，李行与胡彪等几个麻将友在鸿福酒店食饭。酒过三巡，李行摇摇晃晃地来到胡彪面前，略带醉意地说“胡彪，我……找错了人。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我能在任醒身上多……多拿几万！”

　　胡彪诧异地望着李行，这，还是他认识多年的李行吗？同桌的朋友感觉不对劲，连忙过来扯开李行。

　　“不要拉我！”李行将拽着他的手猛地甩开，声色俱厉地问，“胡彪，老实告诉我，任醒给了你多少好处？”

　　谁也想不到，胡彪双手抱胸，泰然自若。他说：“李医生，非常感激你酒后吐真言。要不，我真的不清楚你对我的看法。我不怪你，你有权利怀疑我，怀疑任何人。”

　　胡彪越淡定，李行反倒是越发飙，他用手指着胡彪，一副誓不两立的样子：“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话还没说完，便双腿一软，瘫倒在胡彪怀里。

　　众人一时间手足无措，胡彪大喊起来：“快！快叫救护车！”

　　有人不解，问，“彪哥，这种人，还理他？”

　　胡彪剜了他一眼，啰唆什么，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