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总是埋首在他的红薯地里。
尽管他每天都穿梭在各种农活中,但他一头的银丝却干净整洁。银丝下微微凹陷的眼窝里,深色的眼眸,无声无息地诉说岁月的沧桑。
在与土地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大自然慷慨地把尊严和自豪赋予他,二十四节气嵌刻进他的血脉里,爷爷的红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伴他唱出最美的歌。
爷爷的红薯生命力极其旺盛。春分下种,几天后,绿芽萌动,很快,伸展成为长长的藤蔓。到了分栽的那一天,剪下藤蔓插到田垄上。它不需要过多的呵护,只要几滴水,便很快成活,那五六寸长的藤蔓就开始发疯似的长开了。当夏至悄然而至,满垄的绿色丝丝缕缕地浸染着红薯苗,熏风吹过,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当秋霜浇醉枫叶、染红枝头柿子时,红薯再也不满在泥土下的生活,从土缝里窥视这个陌生而又温暖的世界,轻声呼唤着爷爷。这日子里,爷爷就扛着家伙去田地里掘红薯,哼上几句《红薯情歌》:“无定河畔的红薯沙土里长……那红薯红来甘又甜哎……”他唱得情深似海,如山涧潺潺流水,清澈澎湃;如阵阵秋风,清爽宜人……
我最难忘的是爷爷煮的红薯粥。那天,我恍恍惚惚地反复弹着同一个调子,颓废失意随着琴声荒凉地荡在我心里。书桌旁静静地躺着我的第十七封退稿信!爷爷什么也没说,但却执意让我与他一起去掘红薯。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去。走到红薯地,意外发现熟悉的小曲没有响起,爷爷只是静静地挖着红薯。我带着几分疑惑窥视爷爷的神情。他用沾满黑土的粗粝手掌细细摩挲着挖出来的红薯,夕阳的光晕淡淡地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岁月静好。
回到家后,他把红薯削皮、清洗,切成丁块,再放入白米中煮。紫红的红薯在滚滚的沸水中翻滚着,沸腾着,那紫红色的红薯便承受不了白米的热情融化,与它交缠着。浓稠的一锅,似一副泼墨山水画,糯香与热气飘散在空气中。若是往常,爷爷会唱起悠扬的歌曲,歌声没入香甜的红薯粥中。可是,爷爷今天只是沉默,咕咕的沸腾声荡满着这方小天地。
我是喜欢红薯粥的。那细火慢温的红薯粥煮出来特别香甜,裹夹着几抹糯香,它的美好全都温柔地化在爷爷的粥中了。只是今天,心中郁结,喝不下半口。我顺着眼前这碗红薯粥的雾气往上看,爷爷正看着我。爷爷严肃地说,红薯遇上旱季,叶子枯黄,底下的根却不会枯萎,只要等来几滴雨水,又疯狂地发芽伸展。就算镰刀割光红薯的藤蔓,它仍然无声无息地继续疯长。红薯如此,人也应如此,不管遇上人生的旱季,还是前行的路被困难所挡,都应该像红薯一样,无论遇上什么,都要拼命生长,绝不让自己枯萎。我豁然开朗,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开……
这时,田间又传来了歌声,那歌声如山涧潺潺流水,清澈澎湃:如阵阵秋风,清爽宜人……
我知道,爷爷的红薯会唱歌。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