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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印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湛江文学 热度: 16096
林水文

决定县城荣辱兴衰就只有那几条大主干道,像大河流那样稀缺重要。众多纵横交差的小溪流,就像其中的小路,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那里,另一条也可以通到那里,许多小路曲幽通径。例如从家到医院或到公园,有着无数的小路可以到达。一个人在小城生活程度在于你对于路的娴熟程度,走向哪条路,有时在意识,有时是没有意识,任脚把自己带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小溪流般街道最终是流向主干道。而总有意想不到的十字路口,在纵深的小路中行走,凭你选择,像人生抉择,影响着你最终的目的。一个对小城不熟悉的人,若遇到一条废弃的图书室或小教堂,像回到县城的90年代(县城是时代缩影),你会发现生活和时代像某些路起伏不定,南辕北辙。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没有尽头的路。

  暮色被下班的人带回来,飘在路两旁一幢幢没有性格的高楼,四处纷扬的粉尘钻来钻去,一条灰尘浓滚的路适合潦倒的人行走。让他对生活更加了无兴趣,面目更加潦倒。坑坑洼洼,像麻子的脸,写着无尽的沧桑,车辆走在其间,像跳迪斯科舞般。它叫沙井村路,幸好还有洒水车,用愉快音乐走过,安抚浮躁的灰尘,行人远远地避着。它的一头是快废弃的火车站,另一头是康福医院,它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都是离开与抵达的码头。医院里的病人或许会乘着火车偷偷离开,在幻觉中,离开居住地是离开痛苦的使然,也是离开噩梦。而晚点的人住进肮脏的旅馆。对于旅途中的人来,火车或旅馆只是无关重要的路途,在哪里都是一粒粒游动的尘埃。

  路上的招牌甚多,但没有鲜艳的旗帜。烟尘让它们保持彼此的统一性。雪糕批发点,网贷公司,美容院,盛产甜蜜,虚荣。店铺的人一副笑容,有时另一副面孔。电视机声,微信声此起彼伏,像许多人守着破碎的山河。泥头车乐此不疲,运送沙石泥土进出城,街角逐渐走动了一些人,浑浊的溪流走向更深的河流。月光从一边走过来,从夹缝中探望路,月光不会嫌贫爱富。更深的黑夜只是在内心。

  “小心这条路,它会把你的身份变得不伦不类。”有人告诫我。

  城市的路伸到城中村里,开始变异了,改头换面,悄悄地侵蚀,改变,变种。城市的触角还没有完全伸到那里,一些路还是保持着它们的样貌。大至大道,可以行驶大型汽车,小至的路则可能是最底层的居民所拥有的,蚂蚁或者虫儿们的路,它们的路也像其他路繁忙,来来往往,尘嚣绝上。各种小路,供人行走或牛狗鸡鸭散步回家所用。路错综复杂,但殊途同归,到达的目的只有一个,回家,只是路上的风景各尽不同。

  一些路是鸡狗们走出来,村人偶尔贪方便也走下,一些路是村人顺便到另一个村人探访串门刻意走出来。路的目的地是一样,路与路之间所差的距离也不多,所以村人们不会为选择哪条路到达目的地费精神。每个选择都早已选好了,就像命运将他们投到这里。城中村就是那么大,村人的时间那么充裕,可以随便地选择哪条路,随心所欲到达自己想到达的地方,时间早一点晚一点也没有所谓。有些路可以说属于某个人专属的路,那条路只有他走,其他人是不会走的。当某个人改变了走路的方向,或他离开村子到远方去,或死亡了,那条他曾经走过的路再没有人走过了。长满的荒草,埋没了那些路,成了虫蚁们的乐园。他所有的路都荒废,他的家园彻底荒芜了。被荒草吞没的家园并不可怕,但被城市吞没的家园永远再回不来。

  在城中村,城市时刻和村人争着地盘。稍不留意,城市爬过你的家园,前后都是路或商场,商品楼。随处可见的荒草荒芜的路,过一时间就会消失;而一些水泥路在其他地方长成,像大小动脉运行,涌动着改变着村人的生活。

  孩子们无疑是路里最活跃的。每条路,他们都精通。每个角落存在什么神秘事物,他们都知道。追着虚幻的事物在每条路转来转去,一只蚂蚁,一丝野花。身后是老祖母深切的呼唤声。他们的快乐隐匿在神出鬼没的路上。这是城市化最后留给他们的东西了。不过,过不了多久,这些可爱神秘的东西也将消失。

客运站

小城的客运站不多,一个或两个,属于年代久远那种。计划经济年代的建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家客运站,是长途客运站,专门来往珠三角地区,运送财富,先进的思想潮流观念,另一家则是往返下面乡镇的老客运站,运送进城打短工的乡人,番薯芋头肥猪。

  一个在城西,乡镇客运站,一个在城南,长途客运站。两个站则像一个人的生存状态,在理想和现实之间。若果活得好些,他可以光鲜地向省城出发,向珠三角进发,意气风发,把世界都踩在脚下。若果活得差点,他可以退守村镇里,安于现状的生活,种两亩薄田,打一打散工,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只是少一些城市的气息,少一些烦嚣。而共同出现在乡镇客运站和长途客运站,要么是疲惫的落魄者,要么是向远方不断进发的理想者。他不停转辗乡镇与大城市之间,他在这两个节点辗转,苦于理想与现实,频繁地转换,把辛劳劳作的收入献给了公路事业。当年的我就是这样,灰头灰脸地从外地回来,然后又灰头灰脸地坐上村镇公共汽车,再转乘长途汽车出外,一年中总有几次。那些目光总是注视前方的胜利者,他们光鲜地出发,回来,不停搬运财富,家人,最后是房子。最终有一天在大城市里落脚,但还是要回来的,他的根,他的祖坟在这里,只是一年回一次,故乡成了异乡,转辗于长途汽车站和村镇汽车站之间。他们都说,回一次怕一次,但还必须回。至于怕什么?各有不同,他们也很清楚各自的怕,只是难于言说。说出来,或许你不会相信,但真实存在,像穷人和富人各不理解各自的痛。说出来大家只是笑一笑而已。

  “客运站是没具体意义的重复和开始。”许多人都是这样说,但脚步却不停地奔走,把许多悲欢留在路上。

  现在的时势也变了,坐长途汽车的人少了一点,开车回来的人多了,一些人从外面回来的人,都怕别人问,你开什么车回来?坐着大巴回来的人,黄昏时落到长途汽车站。夕阳掉进地平线下,他茫然四顾,幸好没有遇到一个熟人。遇到的熟人,都是从外地回来,心照不宣地笑一笑。

  车站里各种乡下方言糅杂在一起打架,机动车轰鸣声,拉客仔,买卖的争吵声此起彼伏,车站的灰尘在拉杆旅行箱上旅行。他看了看周围,熟悉又陌生,幸好没有一个熟人走过来。拉客仔走上前问,去哪?石角,还是长山?他不理睬搭客仔的搭讪,不理睬是最好的理睬,一旦理睬将是不停的纠缠。走出车站,一条大道接纳了他和远方回来的小车。在车流人群中,他们都是已经没有多少的分别,各自的身份隐在身下,只有回到熟悉的陌生人的身边,被亲人或朋友或村人一些目光过滤一遍又一遍,他们分出其中的异同,归类。是事业成功者或是失意者。社会就是那么现实,即使是亲人他们也会把你分类,暗底贴上标签。你的敏感是不可避免的,你的情绪伸出探测的触角,像小小尖尖的避雷针,承受着小城乌云密布的目光。雾霾,很多老人认为被远方者带来。你像潜伏在泥沙俱下小河流的鱼,别人不问你不会说,即使问了,也小心翼翼地说,避重就轻,对一些事物保持若即若离的身份,隐瞒着羞怯和胆怯。“不要去问一个远方回来的人乘坐什么车回来的”。长途汽车站依然人来人往,有上有下。有人低调地上车离去,有人低调地回来。

  在长途汽车站与村镇客运站的中间路线是火车小站。火车小站的历史更悠远了,有苏联式的小房子,懒庸的青瓦砖老房子停止了生长。过路的客车很少,而且很多时候是晚点,等车的人总不在此夜。小城的人不大喜欢坐火车,它没有汽车坐乘方便,只有去更遥远地方的人,例如去北方,去超过广东的范围,他们才会选择坐火车。更多时候是鸟路过的客运,铁轨像拉链撕开一个人的伤口,在雨水里闪闪发光。

  在小城里坐车,许多人不需要也不喜欢到车站里乘坐。客运站只是汽车们晚上栖息,或供车主人探讨利益分配争吵的地方。坐车人在各个班车路过的路口,挥手即停即走,告诉你的目的地,就会带你到想去的目的地或离它最近的地方。若果你迟了一点,那站在路上要等下一班车,有一种深深被人遗废感。有时候车很长时间,你会百无聊赖地观察这个小城,他们就像客运站那么嚣闹,进进出出。站在马路边,看着风卷起几片闪光的落叶,你会找到本地阳光的特色,猛烈,恣意。

灯光

抵达城市已是夜晚,在晕车之间,混混沌沌地像拉猪仔般被汽车拉着穿市过乡。实际地来说,更像一头乡村的牛,进城了。落在这个城市一瞬间,迎接我是那耀眼庞大的灯光。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象牛一样哞几声。但是我被灯光吓着了,就像牛被眼前茂盛的草吓着了。

  这是灯光的海洋,灯光河流,汹涌澎湃,会贯穿一个初来城市人的内心。柴油灯,萤黄的小灯在乡村一角闪烁,但已遥远,它们提供的光似乎太渺小了。想起乡村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村人如灯光一样小声地说话,而那些大胆的老鼠在灯光边缘下戏闹,如入无人之境。而在城市,在灯光的河流里,城市如岛屿在黑夜的大海里浮起来。路灯,广场大厦的装饰灯,诱惑的广告灯,流动的车灯,这些灯组成城市梦幻般面具,赶走黑夜。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人声喧闹,城市如一个美妇被灯光打扮得风情万姿,走在黑夜的边缘上,让我这个初进城的乡下仔目瞪口呆。

  我喜欢在繁华的灯光下,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在这座城市滴下每滴汗水,落下来没有声音。其实灯光也照不到多少自己。在空余时间,我们去逛夜市,提着廉价的衣服或一本旧书,慢慢行走在城市的腹地,晃动的灯光和人影都在热闹燃烧。透过街市簿亮的光亮,我们保持微笑地行走。灯光下我们忍受内心的饥渴,如忍受夜市那些可望不可及的诱惑。灯光给予自己的仅这些。内心充满的希望,对明天的期待,在灯光下有时明,有时暗。

  在工厂里,乡愁是压在床板下的臭虫,时不时咬着你。而雨水,废气,机器轰鸣声不停打磨着我们十二个月的青春。我们身体住着一群难民,乞求爱情,尊严和火把,也曾有这短暂的灯光照耀。我记得深圳书城附近万象广场的灯光。我每次从深圳书城买书,读书,傍晚时分,从书城走出来,坐在万象广场上,看着沿路的灯光一路亮起。从书本里读书出来的热气还没有散去,难免意气风发,从灯光里想像自己的光荣与梦想,暗暗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可是人生并不是说规划就能规划,当回到一盏灯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记得和一个女孩,黄昏里我们从深圳书城里出来,没有尽头的灯光仿佛被上帝全部打开,楼群中延伸起伏,伸向远方。我们犹如进入美丽的城堡,年青人很容易被外在的美景而感染而兴奋。我们的幸福感源存在于这里,移植于我们的体内慢慢地生长。我们依偎坐在书城万象广场附近,看着灯光,谈着生活,谈着刚刚过去的台风天气,谈着工厂里的人和事,感觉多么幸福,身边的人和事哗哗地流过,肉身随着灯光上升,下坠。这时候是看不到我们对于未来的忧愁,暮色里,迷眼的光把空茫推远,把一个人的梦想放大。只可惜第二天,回到上班的工艺厂,她被辞退了。辗转到西丽,之后在台风雨天昏黄的路灯下,挥手告别,再没有相见。

  现在,我回到小城里,灯光没有大城市那样灿烂,光彩夺目。在午夜,它更像月光一样温和晒着我。每天凌晨三点,闹声把我从梦中抓起,洗漱完毕,匆忙骑着自行车吱吱地去上班。一路上,路灯一个个陪着我走过去,无聊时,我会照着路灯一个个数着走下去。微昏的灯光照着一个人的身影,孤独又那么倔强。灯光像月光一样晒着我,将我晒黑,晒老。它不能再给我雄心壮志,我的青春已逝,也不能给我的梦想,若能给,只能给我一点照路实用的光,照着我上班的路仅如此。在我的心目中灯光已经失去附在它身上的光芒,只有实用的功效,照路。

  多年前消失的柴油灯,我以为很难见到。而父亡,守灵时,母亲找出柴油灯,点亮,柴油灯冒着黑烟。母亲说,不要让油灯灭了,它会照亮你们父亲的黄泉路,路还长。我又重新明白,灯除了照明的功效,还有其他的作用。无论陈旧即将退出的柴油灯或更亮的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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