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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逝去的日子(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湛江文学 热度: 13276
张敏华

父亲坐在新车上

买了辆新车,沃尔沃,

  驾车的瞬间,想父亲如果还活着

  多好。

  后视镜里,

  倒退的行人,倒退的树,倒退的车

  辆,倒退的路,

  感觉有一种力量将我

  弹射出去──

  而父亲,在那里等我。

  昨天在车上,后背开始发痒,

  我知道又在想父亲了,

  以前这个时候,我就将背对着父亲,

  他会撩起我的上衣给我抓痒──

  “重些,再重一些,舒服。”

  “快要抓出血来了。”

  看到背上一条条红色的抓痕,

  父亲的手就会

  停下来。

  “路没有尽头。”

  什么时候,父亲坐在新车上,

  我的心安静下来,

  手里的方向盘,也不再

  抖动。

温 暖

凌晨被冻醒,双脚冷得往上缩,

  “保持胎儿姿势,更本真。”

  “父亲,你也冷吗?”我想给父亲

  加床被子。

  望着天花板,出神──

  望久了,感觉天花板会塌下来。

  没有了父亲,我多么

  无助。

  拿起手机,我想给父亲打电话,

  想让他听听

  窗外的雨声,也想听听

  他跟我说话的声音。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父亲

  被我抱着──

  抱着,父亲带给我

  骨灰盒的

  温暖。

洗 澡

梅园浴室。躺在父亲曾经躺过的

  搓澡床上,我想起父亲。

  “你爸好久没来了,他好吗?”

  望着面目和善的搓澡工,

  我摇摇头。

  六个月前的夜晚,

  重症监护室电梯房,灯光昏暗──

  耗尽了精气神的父亲

  躺在病床上,我用毛巾和温水

  最后一次给他擦身。

  父亲虚汗淋漓的身子透着

  凉气,我热泪满面。

  这两年,我常常陪弱不禁风的

  父亲去浴室洗澡。

  帮他脱掉内衣,我搀扶着他

  躺在搓澡床上。

  我一边淋浴,一边守着他──

  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彼此成为手足相抵,

  悲苦与共的

  兄弟。

悲伤,会持续多久

夜幕降临时,父亲自遥远的

  天国来和我团聚。

  红色大理石壁炉,就要

  燃起。

  没有人像他那样爱我,

  而我对他的爱,像银杏树上的

  叶子,已越来

  越少。

  这情景多么熟悉,又陌生──

  “天气好冷啊。”

  悲伤,像炉膛里的火焰

  还会持续多久?

  那些逝去的日子……

  三月,银杏树会再次长出

  新叶。

这个世界

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着父亲

  曾为我付出的牺牲,

  我的“身边就更空了。”*

  我在我身边站着,

  闭上眼睛,抗拒着父亲

  和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父亲还在──

  “我们又见面了。”一生都活在

  父亲的世界里。

  *:波兰诗人安娜 斯维尔诗句。

冬 至

我们正谈论着父亲,也许在

  这个夜晚,他会出现在

  我们面前。

  他走向

  我们,说:“把灯关了。”

  我们把灯关了。

  他来到我们

  面前,说:“整天都拿着手机。”

  我们把手机藏了起来。

  “请不要走进我的房间。”

  “难道父亲的天国之行已经回来?”

  看着他的笑脸,我们又怎能

  写下“死亡”?

  哦,一个节气的隐喻是一堆

  燃烧的黄纸,在

  坟墓那头。

父亲的胸片

父亲不再回来,但在我的柜子里

  还保存着他的CT胸片,

  上面几十个小窗口,被胶片

  封死,父亲喘不过

  气来。

  帮父亲脱去外套,解开腰带,

  搀扶着他躺在CT床上。

  “吸气,屏住,呼气,吸气……”

  X线,探测器,平行移动。

  我的右手按住自己的

  胸口,默默地为父亲祈祷──

  胸片上能看到父亲的

  心脏,带病灶的肺,肋骨的影像。

  我手里的胶片,在灯光下轻轻

  抖动,就能听到

  父亲的心跳,呼吸,咳嗽。

  对黑白胶片产生的恐惧感

  来自父亲的胸片──

  这吸附着魔鬼的蝙蝠,或黑蝴蝶,

  不再“双肺无殊”。

  报告单上可怕的几个汉字,

  一次次把父亲撂倒在

  手术台上。

  “为什么我还要保存这些胸片?”

  这虽然不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但这是他活着的见证:姓名,时

  间,

  地点──

  让我对他的怀念,不再

  那么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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