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辉

　　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狗，没有名字，呼来喝去都是“狗！”

　　那只狗，是父母在家乡的岭脚下的海边安家的时候，大哥带回来的一只别人送的小狗，很可爱。

　　父母在海边挖塘养鱼，养猪，养鹅、鸡、鸭。每天，鸡屋里的公鸡“喔、喔、喔”一吹号，太阳开始在岭头东面那边露脸，农舍各种声音就开始如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四五百个鸭乸也拥拥挤挤地翘首张望。待鸭舍的门一打开，“嘎、嘎、嘎……”鸭子便欢快地鱼贯而出，向着池塘边的空地涌过去，那里有父亲早已准备好的三大盘的鸭饲料。鸭子不时三三两两地跑到池塘边喝水，再回头大吃。吃饱喝足之后，“叭啦叭啦”地扇着翅膀，摇摇摆摆的，往池塘“扑通扑通”跳下去，双脚轻快地在水里划着，同时嗄声片片。池塘里鸭开始拥挤在一起，偶尔露出一点空隙，透过空隙，只见水面映着蓝色的天空。这时，阳光挥洒，草尖上的露珠闪耀着光芒。鸡，有的在山坡的草地上啄着草芽，有的跑到塘堤上，或者飞到黄槿树那矮矮的横伸到水面的歪七扭八的树枝上。

　　小狗就像将军似的坐在塘堤上，偶尔，会装腔作势的，往草丛里的鸡群扑去，霎时鸡飞狗跳。有时非要追着一只母鸡在满世界里跑。这时正在池塘边的猪舍喂猪的母亲厉声一喝“狗！”小狗才心满意足满脸坏笑地往堤中间的水闸处跑去。那里有一条小道通到滩涂，小狗就在那里等着父亲，这时，时间差不多到了父亲放鸭扫荡滩涂的时候。早上、下午父亲都会放鸭出海一次。鸭最喜欢出海了，它们在望不到边的滩涂上走来走去，有时滩涂上海鲜丰富了，它们就流连忘返。小狗子就喜欢跑到父亲的前面鸭子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玩，左窜右跳地追逐跳鱼，或追赶那些从滩涂上密密麻麻的洞里钻出来的小螃蟹。有时也会窜进已经无拘无束地长到岸边的红树林里惊吓海鸟，正在睡觉的海鸟就被吓得“叭叭叭”扇着翅膀飞出红树林。小狗偶尔也对落单的鸭子“汪汪”两声，正伸着嘴在浅水洼里淘着点吃的鸭子，抬头东张西望一下，赶紧撒开两脚去追赶大部队。

　　长大后的黄狗，成熟稳重，懒得去逗弄鸡群，也很少跑到海滩里，很多时候就是躺在门前的大树下。大树下的沙地，干干净净，柔软清凉，躺着舒服。不远处的草坪，有几只母鸡带着孩子觅食。偶尔会带队到沙地玩沙，只见鸡脚往后面“涮涮涮”，沙都撒到身后的黄狗身上，黄狗却懒得抬一下头，至多，脸上被沙子洒到，就转头过去。或用大鼻子哄一下一个跑到头边自顾自玩的小鸡，或起来换一个地方继续躺着。陪着我父母的黄狗，渐渐地性子也随父母一样好客。四乡八邻的乡亲来赶海，海水还未退，只好在岸边大树下小憩。父母总会邀他们进屋里喝口水、递上水烟筒让他们抽几口，黄狗也不会龇牙咧嘴吓唬人家，反而摇着尾巴在家长里短的人群中穿梭。

　　父母去哪，黄狗都跟着。岭头宽广的高地上是耕地，种着番薯、木薯，母亲有时也到上面收拾自己的番薯。黄狗远远地看见母亲往我们的地里走，就不紧不慢地在后面东嗅嗅西嗅嗅，看不见母亲了就撒腿小跑。只要母亲叫一声“狗”，它就会从浓密的番薯沟中冒起头，向母亲奔去。

　　农事不忙时，父亲骑着那辆几十年的“永久”，回村里的小卖铺，买点小吃，和别人闲聊，看别人打牌。黄狗就想像跟着母亲一样跟着父亲回村里，但父亲不允许。大路宽敞容易看到黄狗，父亲下车等着黄狗走近来，一顿呵斥，委屈的黄狗只好悻悻地往回走，还不时回头和父亲对视着，见父亲不上车就知道他心意已决，只好往回走。

　　多年后，父亲去世了，母亲也搬回村里住。我们都有工作很少在家，只有黄狗日日夜夜陪着母亲，周末回去探望母亲，家门不关，也不见母亲，她是不是午睡了呢？就到她的房间看看。老房子的房间窗户都很小，白天不开灯，刚进来的人眼睛一下子不适应。我感觉母亲在床上睡着，想走上前去，床前地面上“呼”的一声立起一只动物！原来是黄狗，它龇着牙，眼光如炬般闪着光！我差点儿被吓得魂飞魄散。或者因为我在它小的时候就陪它玩过，才没咬我。我记得黄狗它什么活儿都做。有一次，它正趴在大厅里听着我和母亲说话，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往房间里冲，竟然钻床底去了。突然，一只老鼠沿着墙脚窜过来，黄狗动作更快，一闪过去，就扑住了老鼠。我妈起身了，我问： “妈，黄狗还抓老鼠呀？”“它常干这事。”母亲平静地说。“还常干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笑着说了一句。

　　黄狗与母亲相依为伴，不管母亲去哪，它都要跟着。我见大门有很多抓痕，木门像被铁扫把刮过，连固定木板的横条都露出来了。母亲苦笑着说：“还不是狗做的好事儿。”原来，晚上、中午，母亲在床上睡，它就在床底睡。有时母亲出门了，黄狗还在睡。母亲就把它关在家里，它出不来就爬门，这样，门自然就遭罪了。曾经，我要带母亲去探探大姐们，这时，好好躺在门槛前睡大觉的黄狗突然站起来，警惕地看着我们。原来它看见妈妈穿着一新，知道我们要出远门了。当我们将要把它关在家里时，它一下冲出来。母亲对它说，我去看看两个女儿，你在家好好守门咯。母亲又走回家里，叫黄狗回来，它就是不进门。我赶它，它就围着屋子跑。我先把车开到大路上，母亲也到八婶家交代她这几天帮忙照顾狗，然后再往车子走过来。黄狗也跟着母亲走过来，我把它往家赶，它就飞快地从另一条小巷中冒出来。来回几次，我只好开着车带着母亲走了，但它还在后面紧追。母亲真生气了，大声喝道：“你要回家看门！”或许它真听明白了，追一段路后就不见了。

　　有一天，黄狗死了。母亲说黄狗不知怎么的汪汪汪叫着从外面跑回来，每个房间都窜进去，后来，就躲到外面一个大瓦缸后面死了。母亲给村人一点钱，把它埋在岭头下。之后，家里就再也不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