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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 失(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湛江文学 热度: 11379
※ 高承新

  迷 失(外一篇)

  ※ 高承新

  “三岁看大”这话是一点没错的。老积是我三叔的儿子。还是很小的时候,到底有多小呢,六七岁吧,他就因为成功地偷回了一个西瓜而在我们众多的堂兄弟当中脱颖而出。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是这个年纪,随我们的父母叔伯一块到地里干活,大人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我记得我们当时在一块芝麻地里,个头还没有芝麻苗高。我们在芝麻地尽情嬉戏,累了就剥芝麻吃,芝麻很香,我们的吃相很馋,嘴巴上沾了不少芝麻粒,像爸爸的胡茬。不知谁提议让我们偷西瓜,目的是看哪个最能干。老积不久就抱了一个南瓜大小的西瓜回来。我和其他几个人傻眼了,我们从来没有单独来过河坝上,连西瓜地在哪都不晓得,更无从谈起去偷了。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方圆二三里的河坝就是一个很大的世界,充满了危险,一个人是断断不敢也不能去的,父母就是这样教育的。我不清楚老积是怎样做到对那里西瓜田的分布了如指掌的。所以当乡里的派出所把一纸通缉送到三叔手里时,村里人立刻想起了“三岁看大”这句老话。

  老积是我三叔的儿子,从小就不是个让大人省心的主。出生的时候老不哭出那第一声来,产房外的三叔坐不住了,冲进产房在儿子的屁股上啪就是一巴掌,老积这才咧开憋得青紫的嘴脸哦哇地哭出第一声来。你小子就是欠揍,三叔得意地冲着人事未知的儿子说。一天天长大的儿子,也一天天淘气起来,不是掏鸟窝时把建平家的烟囱堵了,就是烧老鼠把三奶家的柴火间给连带烧了。 “杀人了喂,不得了啦,杀人了喂”,听着三奶哭天抢地地嚷嚷,三叔说,我造一把铁链锁住他的心思都有。三婶则把怨气撒向三叔,都怪你,哪有儿子刚一出生老子就揍儿子的。这样揍哪有不揍皮实的?

  转眼老积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野惯了的老积哪肯就犯,没法子照例一顿狠揍,老积在大捧政策下坐进了教室,可是三叔前脚刚离开学校老积后脚就从小学的边门溜出去了。第二天,三叔带了一把锁,锁住了教室的后门,怀里抱着镢头把蹲坐在教室前门。此后队里出工队长甚至免了三叔的任务,对队长来说,看好老积和队里出工一样重要。

  不曾想,老积在教室里居然坐住了,而且考试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到后来,老积竟然拔尖到镇上读五年级,接着直升上了初中。就在三婶做着儿子将来中状元考大学的美梦时,一件噩运降临到老积的头了。事情起源于一件后来轰动校园的偷窥事件。被窥的是我们学校刚引进的英语老师蒋兰。蒋老师在学校的简易洗澡间里洗澡时发现了藏身于树上的偷窥者。蒋老师惊吓过度摔倒在地。负责破案的是体育老师刘天行,刘天行去医院探望蒋老师,临走时三言两语地问了她几个问题,蒋老师的回答让刘天行对罪犯是什么样的情况心里有了一个大概。于是就有了接下来一个礼拜全校体育课上男生的“爬树比赛”。比赛的地点就选在女浴室旁,树正是是偷窥者藏身的那棵大樟树,体育老师刘天行像刑侦人员一样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男生的动作及表现。初二⑶班的高积元以一分三十秒的成绩摘得了“爬树大赛”的冠军。然而,他这个冠军既没有收获鲜花也没有收获掌声,接踵而至的是没完没了的问话、威逼乃至利诱,老积以他十四岁的智商隐约感觉之前的“爬树大赛”其实就是一个陷阱,而他则成了体育老师刘天行的战利品。由于老积的矢口否认,“偷窥事件”成了一桩悬案,但由于“要给蒋兰老师一个交代”,老积还是被学校以各种理由劝退了。三婶为此还找到学校闹过几次但还是不能有所挽回。

  被学校劝退回家的老积,在家呆了不到半年,就随打工的人流去了广东。去了广东的老积依然不让在家的大人省心,老积进的是一家玩具厂,招工的人开始以年龄太小不要他,介绍人递上两包红塔山后就又要了他。干了半年,一分工资没拿到手,工厂的老板就跑了。老积上广东大半年,一分工资没挣到,带的钱倒花了个精光,还欠下介绍人两包红塔山的钱,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让家里人寄钱来。郁闷的老积在等家里寄生活费来的同时,只好又积极地到处找厂进。这次他借了一张老乡的身份证,进了一家电子厂,省了两包红塔山的钱。电子厂干了半年的时间,老板没跑,工资也按时发放,可是很快又遇上金融危机,他们这批进厂的工人全给裁了。老积又只得漂着。老积后来又进了一个厂,是个家私厂。老积在给家里的家信上抱怨过家私厂恶劣的工作环境。这是老积进的最后一个厂。在上广东之初,老积还给家里定期不定期的寄信,在寄过那封抱怨家私厂的信之后,老积就再没来过信。好几年的时间,三叔和三婶都没有他的消息,从和他一起出去打工的同乡那里也打听不到他的去向。好几年了,在打工的人回乡过年之际,三叔和三婶都在村口盼望,可是一连几年,大年三十的晚上都只有夫妻俩四目相对的度过,过得没有一点生气。在三婶的对儿子越来越强烈的思念下,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三叔甚至动起到广东寻子的念头。就在三叔卖掉最后一栏猪仔,筹集好路上用的钱,打点包裹准备去县城坐火车到广东寻人的时刻,村口的小卖部传来好消息。你家老积来电话了。开小卖部的金庚说。让你们两老去接。三叔三婶听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在做梦,三婶使劲拧了下自己的大腿,三叔毕竟是一家主事的男人,没有闹老婆这样的笑话。是三婶先接的电话,三婶只说了一句崽呀,就光流泪不会说话了,只听见老积在话筒那边喂喂的声音,这边一句话没有,还是三叔接过电话,才使双方的交流进行下去。老积电话里没什么话,就是让爹妈放心,他还活着,让他们不要操心他。更不要想什么到广东找他的事。好像他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家里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似的。就这样,老积和家里的联系不再通过信件,而是通过电话联系上了,电话虽然不经常打,有时三四个月才有一次来,但已经让三叔三婶安慰多了。这次电话过后,老积开始有钱寄回家了,而且数目不少。三叔三婶用老积寄回来的钱给家里安了一部电话,并把电话号码告诉给了老积,老积没有赞成好像也没有反对,而且家里有了电话后,也并不多打。老积和家里的联系就是这样,只有他往家里打,要是家里有什么事要找他则无从找起,因为老积每次都是用公用电话亭的电话打。三叔曾经问过老积的联系方式,比如固定电话或者手机什么,但老积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只是说,他会随时和家里保持联系。三婶曾经在电话里建议儿子买一部手机,老积说好,但总不见他把手机号报给家里,也不知买没买。在这个手机日益成为人们生活必需品且越来越便宜的时代,老积居然没有手机,显然不是因为钱的缘故,老积寄回家的钱只要拿出个零头来就足够买一台品质功能都不错的手机了。那么说老积是有手机的,只是没能把号码告诉给家人罢了。那为什么不把号码告诉给家人呢?有什么隐情吗?三叔就是从买手机这个细节开始怀疑儿子的。儿子既没进厂也没开店,他靠什么赚钱?每次问他,他只是说在帮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的忙。什么忙值得这么长久的帮下去,而且收入那么可观?三叔心头的疑云始终无法散去。儿子在那边该不会做什么犯法的事吧?三叔把自己的担心和三婶说了,三婶听了当时腿脚就打软。多久,积儿没来电话了?三叔问。三婶一想,可不是吗,积儿来电话还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夫妻俩觉得再不能让儿子这么隐瞒下去,这次儿子再打电话来,他们就要他把他的一切告诉他们,做的什么事,在哪做事,帮的什么忙,帮谁的忙,他的联系方式,他住的地址,一个也别想瞒。夫妻俩都觉得不能再这么让着儿子了,这次一定要儿子交待个明白,一定要儿子把什么都倒个底儿掉,有什么不能告诉自己的父母呢?他们想。自从村里装了闭路电视以后,他们常常收看的不是广东台,就是珠江台,深圳台,他们听说广东那边都讲白话以后,于是他们的收视频道上又增加了一个香港的凤凰台。白话他们虽然听不太懂,但是画面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段时间,珠三角一带的砍手党、飞车党十分猖獗,电视里不是这里被抢就那里被砸,看得夫妻俩心惊肉跳,那些被警察死死按倒在地的嫌犯在他们看来每一个都和儿子那么的相像,都是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精瘦,一样的满不在乎的神情。那天,三婶居然看到一个嫌犯冲着她笑了一下,她差点脱口要叫出儿子的名字了。她大声地叫在厨房里做饭的老公出来看,可惜那个镜头一闪而过。是老积,三婶大声说,他好像看到我了,还对我笑了一下。三叔纠正她,你别自作多情,他哪是对你笑,他这是对镜头笑。哦,他还笑,砍脑壳的,亏他笑得出来,气死我了。三婶的腿脚又开始打软。

  就在三婶看到那个疑似“老积”的嫌犯冲她笑的镜头的第三天,乡里派出所民警小李就开着所里唯一的警用三轮摩托驾临我们村,警用摩托变幻的警灯吸引了不少围观的村民,摩托停在三叔家时,三叔家的院子里已经拥进来不少人了。因此,可以这么说,派出所民警小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纸通缉令塞到三叔手里的。果然是老积犯下的事,据小李说,老积犯下事后本来是被抓住了的,可不知怎么的被他打开了铐他的手铐,让他逃了。广东方面怀疑他可能潜回原籍,所以就把通缉令传真到我们乡了。要是你们父母有他的消息,让他赶快自首。小李叮嘱三叔三婶道,现在自首还不晚,小李说,否则负罪潜逃,罪加一等。

  此后,家里再也没有接到老积的电话,三叔三婶再也没有老积的消息,在老积遭到通缉的头三年,每到春节这段时间,三叔家周围就会有陌生人的面孔出现,知情的人知道那是警方布下的眼线,到第四年,那些眼线就悄悄地撤了,警方也许也疲了,也许有更重要的案子要办。三叔三婶最初是盼望警方替他们找到老积的,警方都找不到他们更是无从找起,可是警方不再找了,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偶尔有一些外出的人带回一些真假莫辩的消息,有人说,老积在三亚,职业是一名向游客兜售太阳镜的小贩,老积手里拿一串太阳镜,胸前挂一串太阳镜,鼻梁上还架一副太阳镜。那人说,我听出是他的声音,虽然他的话南腔北调,但是他乡音未改。我用家乡话试了他一下,那人还说,结果你们猜怎么样,他马上转身走开了,连眼镜钱都不要了。本来我还半信半疑,那人说,他这一走我就确信无疑了。末了,那人还煞有介事地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副太阳镜来,架在鼻梁上。还有人说,老积越境出国了,在云南对面的缅甸某个邦,职业是带路,带那些到缅甸来赌博的内地人去赌场,缅甸的赌场不接纳本地人,专门接纳有钱的大陆客,最近由于中国方面的施压,缅甸方面加强了打击力度,因此这些赌场大多位置偏僻隐蔽,一般人找不到,于是就诞生了一个新的职业:带路。老积由于会说汉话的缘故,混迹于带路者中很快就如鱼得水。我们邻县有人被骗去缅甸赌博,听得老积的口音后与老积攀谈,后亏得老积的暗中相救,才得以脱逃。那人回来后,与一个与老积相熟的人说起这次经历。与老积相熟的人又把老积在缅甸的消息在我们那散布开来。于是老积的去向又多了一个版本。

  此后关于老积的去向还有不同的版本,有些版本似假还真,有些版本则近乎无聊了。在众多的说法面前,本来打算外出寻子的三叔困惑了,在中国各个城市徒劳地跑了大半年,贴了无数张寻人启事,留下联系电话后三叔就回家了,对于三叔三婶来说,他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情只有等待了。因为警方没有老积死亡的记录,对于他们夫妇而言,老积就有存活的可能。在他们的想象中,老积只是暂时地迷了路,知道父母在找他,他迟早会和家里联系的,就像他第一次失踪那样。和三叔三婶一样,我们也在期待老积的出现,十多年了,我们一直在期待这个在城市里迷失的孩子回家。十多年来,我们一直拒绝搬家,我们各家的大门哪怕在夜里也敞开,我们各家的电话旁二十四小时不离人。对于三叔三婶,对于我们这些亲人,对于那些与老积相熟的人,都在期待。在我们心中,老积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

怀念家乡的鱼

小的时候,我们那里鱼、虾是很多的。弄鱼弄虾(即捕鱼捕虾)成为很多人的生计,尤其是库区移民的生计。在修芦河水库以前,芦河两岸几乎每年都要涨一两次大水,大水过后,来不及随水而去的鱼虾便滞留在大大小小的沟沟汊汊间,丰富我们的生活的同时也丰富我们的碗碟。芦河水库修好以后,库区移民迁入芦河下游各处,在农闲时节,芦河两岸的人们便会看到一叶叶小划子在芦河清澈的水面上翩然而去又翩然而归。

  除了河里有鱼,还有塘里面的鱼。在村里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几十口鱼塘中,村口的那口是最大的,十亩之多的水面颇有浩瀚之势,长久以来,它是我们村村集体的财产,每年年底拉一次网,够我们村全体村民过上一个年年有鱼的年之外,还可以在各家各户向阳的那面墙上挂上一溜滴着盐水的腊鱼。人们不记得什么时候干过那口塘了,在老一辈人记忆中即便是最干旱的四三年,那口塘也没干过。人们甚至传说塘里面有一只千年的老龟,在一年当中月亮最亮的那天夜里它才会浮出水面爬到岸上,在第一声鸡叫之前重又潜入水里。

  

  在空气湿度大的春天,塘里鱼多而空气少,这便会引起“翻塘”。我不知道书里面对这种现象的叫法,我们那里的村民一直管这种现象叫“翻塘”,我认为这种叫法非常形象。“翻塘”一般发生在早晨,当然也许它也会在夜里发生,但是夜里不易为人发觉,所以村人普遍认为多发生在早晨。至于为什么,他们是说不清楚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们看到的现象就是:水里面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大小不等的鱼,它们无一例外地把嘴朝向水面升向空中,节奏很快地张合。不时地有一尾估计是胸闷难奈的鱼用力跃出水面,落入水里时激起“泼喇”的一阵水响。那些在水面很难争得一席之地的鱼或者即使争得一席之地也无济于事的鱼便在塘水里痛苦地翻滚,时间一长,作翻滚状的鱼一多,整个水塘便像一口煮开的锅,塘水这时是混浊不清的。对付“翻塘”的最有效的办法便是从塘里捞出一部分鱼来,以减少塘水水体的氧气消耗量。由于水塘是村集体的财产,对抓鱼的时节与数量都有严格的规定,因此除了法定的年节,即便是捕鱼高手也不能在这经常性地大显身手。“翻塘”就不一样了,村头挂在大榕树上的那口吊钟一响,村民们就会像西方人过“狂欢节”一样倾巢出动,一显身手。即便是平时最严肃最不苟言笑的老村长,也会在这时卷起裤腿,加入到这场人鱼大战中。我们家就住在这口大水塘边,因此我得以亲历多次“翻塘”事件。印象最深的一次“翻塘”是在我六岁那年,一条大青鱼把坐在它上面的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的我掀翻在塘边的水田里,之后一个蹦嗒又跳回到水塘里去了。那条大青鱼是我最小的姑姑从塘里抓住甩给我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人乃至村里人都曾为此而笑话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日后成为我们那个地方远近闻名的“摸鱼抠虾”高手的最初动因。

  春耕之前我们那总要下几场大雨,元宵之夜炮仗的硝烟散尽,东风一刮,带来丰沛雨量的云团滚滚而来与不甘心北撤的冷空气遭遇,一场大雨便飘泼而下,冬水田里一会儿工夫就满满当当地齐田埂了,再下一场雨,水塘里不甘老死一隅的鱼便会揭竿而起,纷纷越过水塘游到广阔天地——一丘一丘的水田里去了。于是在春耕的日子,水田里便不断有尖叫声传来。我三叔家的田紧临村口的大水塘,因此,他家的铁牛一响,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便会蜂拥而来。他的两个儿子不断地尖着嗓子抗议,但抗议无效。我三叔看他的两个儿子哭哭啼啼地抢不过我们,抛下正在耙田的铁牛不管,过来相帮抓鱼,待到铁牛快到田头时又慌慌张张地跑去扭转车把掉头,激起水田里孩子们的一片笑声。我记得我们那时是拿塑料桶装鱼的,春耕的那些日子,我记得我和二哥每天都要提大半桶鱼回家。

  长大以后求学离家来到异乡的城市,总觉得城市里的鱼有一股泥漫味,不如小时候吃的鱼那么鲜美,于是越发怀念起家乡的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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