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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 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湛江文学 热度: 11055
※ 砾 央

  房 事

  ※ 砾 央

  

  她转身退回房内,悄悄拈起袖口沾掉眼角那颗将落未落的晶莹。身后骂声如狼嚎,她成了一只受伤的小白兔。在身后房门关上的咣当声中,她听得见心里冰雪小筑的碎裂声。她摸出枕下那张照片,端详着,泪流满脸,呐呐道:“明呀,我真的撑不住啦!”

  门外,依然骂声不绝。那些话歹毒得很,像利刃在她温软的心尖上乱剜,她恨不得自己马上变成聋子。她痛苦地把照片贴在心窝上,把自己藏到被窝里。

  这种揪心场景出现多少回了呢?她记不清楚了。她只是知道三天两头的吵闹已让她心力交瘁。她本来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儿子一家住在一套公寓里,她独守老房子收点租金度日,手头还算宽裕。星期天,孙女会回来陪她,她挺知足的。这一切的破碎源于三个月前的一天。

  那天她外出回来,发现院门大开,一个腆着七八个月身孕似的肚子腋下夹着炸药包似的黑皮包的男人在院子里转悠。

  她悄悄绕到那人身后,冷不丁地叱喝道:“你是谁,私闯民宅是何企图?”

  那男人腋下的皮包坠落到地上,回过头来看见她含威的脸马上堆起笑脸说:“大姐呀,有话好好说呗,怎么就扯开雷公腔了呢,我的胆子小啊。”说着便递过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是房地产商,周围的土地他都拿下了,眼下只剩下她这块,想出高价买它。

  她鼻子哼了一下,凛然说:“老娘不差钱,你给我出去。”

  那男人依然涎着笑脸说:“好好谈谈嘛,我出的价钱可不低耶。”

  “我这块地是无价的,你死了这条心好了。”她边说边动手把那男人滚雪球般推出门外。

  那男人在门外喊:“大姐,我给你五十万怎样?”

  她不应。

  对方又说:“七十万?”

  她还是不吭声。

  “一百万?”那男人有点恶狠狠地说。

  妈呀,听到这个价码她自己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土地咋变得如此金贵了呢?当年置下这套房产时总共开销还不超过五万啊。

  一天夜里,她被嘭嘭的擂门声揪醒。一打开门就有几个彪形大汉塞了进来,搬起椅子就砸个粉碎,问她这地到底卖不卖?她冲进厨房抡出菜刀叱喝道,想给老娘来这一套,再不住手,看我敢不敢砍人!那几个大汉居然被她唬住了,马上消失无踪。

  接下来的日子,她养的鸡鸭时不时失踪一两只,她明白那些人在使坏。她于是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毒骂上半天,说谁弄走她的鸡鸭生小孩会没屁眼什么的。说也奇怪,之后就平安无事了。她感叹,这世道,欺软怕硬。

  她愈来愈怀念与丈夫大明共度的好时光。当年她与大明都是国营轻工机械厂职工,她是焊工,大明是电工。那天,大明来到她的车间求援,尽管隔着茶色眼镜,她还是差点被大明的英俊亮瞎了眼,心底顿时火花四溅。她自告奋勇去援助她,他为了答谢她请她去看电影,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好上了。结婚时厂里分给他们俩两间平房,以当时的居住条件而论,他们算是被照顾的了。在这两间平房里,他们养育了一对儿女,日子过得四平八稳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厂子一下子就破产了,他们成了下岗工人。为了生活,她与丈夫一起开了一家电焊档,尽管忙得头发开叉,但夫妇一起并肩作战,声气相通,每天都有银两进账,心里还是甜丝丝的。三年后,他们买下一块地皮。儿子也争气,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可是,丈夫没福气,还来不及看到儿女成家就走了。她寻思一个妇道人家单枪匹马实在难以胜任那样的活计,便把档口卖掉。然后把那笔钱合上平时长长短短的积蓄,在那块地皮上,按照当初她与大明的合计建起一座两层小洋楼,安心当起包租婆来。

  那些人居然活动她的儿子英豪来当说客,无孔不入啊。儿子的话也挺实在。他说:“妈呀,咱们再铆在这里的话,将来怕真的只能坐井观天了。”她没少想象过那种可怕的情形,周围高楼林立,她的两层小楼仿佛陷入地下,从此暗无天日。一想到这就令她无法呼吸。居住讲究的就是通风透气,才能养育精气神,她打心眼里讨厌那种憋气的环境。可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单凭自己去抵制是无法改变大势的。那些财大气粗神通广大的房地产商最后总能如愿以偿。她只是告诉儿子,她舍不得的是栖息在这里的关于他的父亲的记忆。儿子听了便不再吭声。这块地皮,是她与大明用三年的汗水换来的,他们俩没少在上面设计未来的家,而且现在的房子也正是当初大明所向往的模样,住在里面,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是她的大明好像从未远去。

  媳妇上阵来了。平时低眉顺眼的一个婆娘,居然为了钱与家婆撕破脸皮,可见钱确实不是好东西。

  媳妇骂说她不要子不要孙,每月要还房贷,老大眼看要读大学了,处处要花钱,她却无动于衷。她心里透亮得很,那点房贷,用他们的工资对付绰绰有余。孙儿读大学,她的租金足以支撑。那婆娘在睁眼说瞎话,她只是不想跟她掰。

  她最为难受的是牵扯到她那可怜的女儿。女儿有点神经质,好不容易才与一位外省小伙子好上。为了撮合成这段姻缘,她做主让儿子与媳妇搬过来与她同居一室,腾出另一间房给女儿住。当年她已经把意图挑明了,现在那婆娘竟然把那事儿说成虐待。她也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喜欢在床上折腾那点事儿,有人在旁边不自在,可是她认为那时是女儿的婚事更为重要,当哥当嫂的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是想帮扶女儿一程,尽一份做母亲的爱心。爱,从来就不是一架天平,是权衡,是权衡中的倾斜。

  她越想越窝火,起身摔门出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喜欢盘桓街头,让喧闹的市嚣淹没不平静的心灵,咀嚼滚滚红尘下掩盖着的悲凉。

  回来时,她听到儿子与孙女的声音,便打住脚步。

  “妈妈,奶奶枕下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那位叔叔好英俊哦。”

  “英豪啊,你看看,你妈那老来俏,还有老情人呢!”

  “啪”的一声脆响,婆娘哭哭啼啼起来,儿子吼道:“那是我爸。”

  她笑了,笑得那么舒心。打得好,儿子心中有爸,这就足够了,她心结顿解,拿定了主意。

  她轻轻推开院门,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入内室,那轻盈的体态居然让她觉得正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她的大明正站在电影院门口踮望来路,然后她去抠那条砖缝,取出那沉甸甸的房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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