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世界
山边半枝香
※ 闻 桑
一
“桃源山庄”四个字就是四颗子弹!一看到纸条上的四个字,张春喜就立即意识到桃源山庄出了问题和问题的严重性。
南夷市的夜已经很深了,纸条仿佛是从天上凭空飘进来的。一觉醒来,这四个字就捏在她的手掌心,悄然无声。那上面的字是用电脑打出来的,中规中矩,没有一星半点额外的信息。张春喜就有些感叹,如今资讯业这么发达,指头一动就可以搞定的事情,这传递信息的人居然搞得如此神秘兮兮,好像当年地下党搞接头传递绝密情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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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因为自己的老公本领太过于高强。四年前,陆阳县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特大命案。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许多居民还沉睡在梦中,被突如其来的阵阵枪声惊醒。原来是缉毒民警在抓捕贩毒嫌疑人,两队人马遭遇爆发了激烈的枪战,玩命堪比港台震撼大片。毕竟技不如人,加上心中有鬼,贩毒嫌疑人且战且退,最初是一伙人上了一辆黑色大众轿车逃跑,接着是又一伙人上了一辆别克轿车向小区后面逃窜。别克轿车里的男子,不时向车后方的缉毒民警打枪,掩护大众轿车窜入一家废旧工厂玩起了“躲猫猫”,不出多长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面的警车只得紧追别克轿车,车内的缉毒民警也向别克轿车开枪反击,还有人大声喊打轮胎。精彩的飙车枪战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直到发疯了的别克轿车慌不择路,将路边一简易粥铺撞坏,又看到前面是个死胡同,才弃车翻过小区围墙逃走。面对阵容强大的缉毒民警,贩毒团伙竟能全身而退。这个案子实在是蹊跷的妈妈哭蹊跷——蹊跷死了,公安部下了督办令,省市领导要求限期破案,张春喜的老公左建新时任市公安局网监支队副支队长,在此关键时刻临危受命,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将七名贩毒嫌疑人悉数抓捕,并缴获毒品和现金若干,被卷入其中的县公安局主要负责人因此也被“一锅端”。
陆阳县公安局帐中无帅,一大摊子事关一方稳定的大事情乏人料理,“平安南夷”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左建新因为破案有功,很自然就被派到陆阳县去接任,市公安局网警支队副支队长与一个县公安局长虽是平级调动,但是从后台走上前沿,在领导眼中的份量就不可同日而语,一开始属于同级重用,接下来不到两个月又进了县委常委班子,坐上了县委政法委书记的宝座,当然公安局长也还兼着。这一下子就了不得了,从正科步入副处,虽说只有小小的半级,那权力可就大了去了,况且是明晃晃的“刀把子”在握,公安、检察、法院、司法全都得听命于他,在一方天地分明就是呼风唤雨的神灵,尘世间还有哪个敢从老虎嘴里扒大牙呀。如今有人敢向她传递这绝密情报,倘若是使用手机之类的现代工具发送信息,左建新只在 “吱” 一声就可以马上查到你的LP地址,旋即锁定到人,如果是采用人工传递的原始做法,街巷、马路、小区遍地都有电子天眼,左建新随时都可以调取查看监控录像,谁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她透露老公此时的藏身地点?
卧室里房门关着,窗户紧闭,不可能有人动过,即使来人练就了飞檐走壁本事,也可能遗存一丝有价值的额外东西。张春喜打开江景花园别墅的所有电灯,把三层楼房看了一个仔仔细细,还是没弄明白这张纸条的来历。她甚至可以完全断定,这人一定是个身手不凡的世外高手,纸条上也一定是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即使动用再高明的刑侦鉴定专家也恐怕只得作望“纸”兴叹。
桃源山庄对于张春喜来说并不陌生,从南夷市到了陆阳县还往西南方向走上八十多里远的路程就到了,背靠卧龙莽莽大山,一条小溪从庄里穿过,蜿蜒流向凤鸣江。江边有一个池塘,池塘周围栽种着一些桃树、李树、梨树之类的果树,还有两架巨峰葡萄和一挂小头葫芦。几畦菜地,地里种着白菜、萝卜、辣椒、韭菜之类的菜蔬。她第一次去那里游玩正值初秋,整个山庄一片葱翠,幽雅怡人,不时还能听到几声远山石径传来的空谷鸟鸣。
“张姐,这里原来是一处农家乐饭庄,还是左局长把它改造成了我们政法干部培训基地。以后这里就是您在陆阳的家啦,有时间就常回家里来坐坐!”接待张春喜的人以十二分的热情向她介绍,并掏出一串钥匙塞入她的手掌心。
老公果然眼力非凡,这个政法干部培训基地实在是不错,外表看上去不甚张扬,里面却是中餐厅、警务公寓、多功能会议室、练枪房、健身中心一应俱全,大门一关真正是别有洞天。
但张春喜还是看出一丝不和谐的杂色。一片黄色的花开在一处十分隐秘的角落,每束舌状花儿约莫八朵,于秋阳下显得色泽艳丽,几可充当插花中常见的配花。作为章华公园的一名资深园艺工人,她清楚地知道这花叫山边半枝香,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加拿大一枝黄花”,是时下中国最臭名昭著的外来物种之一。不知始于何时,这种原产于北美的植物长得十分高大开着黄花,几株、几十株甚至上千株地成群分布在高速公路边、铁路旁、荒野中、田坎上,而且数量一年比一年多,范围一年比一年大,令人非常恼火。
二
张春喜再次去桃源山庄是在一个春天。桃源山庄有些名副其实了,开门的钥匙没换,但好像换了新的主人。
遍地桃花如约绽放,尽情吮吸着如瀑挥洒的阳光,没有一丝矫情,桃源山庄就那么自自然然地依恋着和煦的暖意,迎着剪刀般的惠风曼舞着婀娜的身姿。四周如此盛大的花潮,简直要把她活生生地卷走吞噬,让人顿生不虚此行的快感。
谁让它们盛装华服,花雨纷飞?谁让它们龠舞笙鼓,芳菲缠绵?出生于三月的张春喜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不是上苍赐予的宏大叙事,而是她老公左建新用神来之笔点醒桃花的蜂鸣。愈往前,阵势愈大,哪来的一场海天盛筵?挣脱人世间的嚣闹和名利场的倾轧,置身于一个用亿万支花朵装扮的花事大典,使她成为唯一的检阅者,山呼桃花万岁。美丽的蚌湖和浩荡的凤鸣江在曲折地奔流,一南一北掠过莽莽卧龙大山的髻鬟,从碧绿的浪花倒影里,看到桃花的火把在水蜜桃样的小镇肆无忌惮地燃烧。这场野火的发起者怀有狂喜的童贞,它将焚烧掉冬天无缘无故带来的全部绝望与晦气,顺着逶迤的小溪,一直把这近乎淫荡的粉红抹到你的窗前,任你癫狂任你痴迷。
推开桃源山庄的门,一个桃花般的美眉掸掉一襟花袖,正在花间酒气地抚琴轻吟。这是青春影视作品中偶像派的一个镜头,还是现实版中的寻找桃花主人的活动缩影,张春喜一时竟有些恍惚。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你就叫张姐好了。”左建新用肩膀撞了撞张春喜的后背介绍道,然后又指着那个桃花般的美眉对她说,“这是我们中心的小汤,汤诗妍。”
“您好!”双方都不约而同地伸出了手。应该说,张春喜在这一刻稍微有些迟疑,女人的妒意似乎让她警觉到了什么,自己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黄脸婆了,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女子难道就是自己什么潜在的对手吗?
我们中心的小汤,是公安局的警察服务中心,还是眼前政法委的干部培训中心?她在这里干什么,是在干自己份内的工作,还是寻找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张姐,这里就是我的岗位。我就是一个为您服务的小丫环,随时听从您的使唤。”汤诗妍嘴巴怪甜的,像抹了蜂蜜把张春喜哄得真以为自己就是至高无上的公主。
桃源山庄有鬼!
女人的第六感官总是很灵验的,张春喜心头凭空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如果有一天老公背叛了自己,该不会是在这儿吧?
然而,山庄壮观花事已然让她找不到北。水鸟、野鸭在小溪嬉戏,水中芦苇荡漾,与岸上的桃花园共同营造出红霞烂漫,碧波荡漾,点点涟漪,花与鸟的情景交融,山与水的画卷和谐,幻化成桃花的香味惊起如雀羽,扑楞楞地展开粉红的翅膀带着煽动的潮湿,空中似乎飞翔着无数枚花瓣,毫无道理地侵入她的呼吸,让她作长长久久的窒息。
张春喜这次就不只来游玩的。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她从一个普通园艺工人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公务员,并且还有一个市园林局办公室的副主任的头衔,自然也就享有了国家规定带薪休假的福利待遇,服务人员一口一个“主任”地叫着,让人非常受用,体制内干部高人一等的自尊,加上局长夫人那种颐指气使的优越感,令她有一种坐在轿子上当皇后的那般心花怒放。
一些蜜蜂醉倒在花丛。张春喜不知道它们的梦,但它们的爪子上,沾着裹好的桃花粉团。田埂上返青的芸苔芯、灯盏草,茂密的野芹菜、地米菜,都被那些聚集在桃源山庄的饕餮寻芳者拿下。一些野绿,一些野红,一些野白,并不比人和村庄更寂寞。
只是那一片山边半枝香仍在,虽然眼下还没有开花,更没有结果,但她知道这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的倔强,须状的根潜伏在地下,地表上光滑的茎杆直立着,带紫红色的基部已能见到互生的单叶,呈卵圆形、长圆形或披针形,先端尖、渐尖或钝,边缘有锐锯齿,上部叶锯齿渐疏至全近缘,两面有毛。
山边半枝香的发芽,让张春喜想到了园艺界有个专业的称谓:生物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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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入侵愈演愈烈。在国际自然保护联盟公布的全球一百种最具威胁的外来物种中,入侵中国的就占据了“半壁江山”,涉及农田、森林、水域、湿地、草地等几乎所有的生态系统。
去年南夷市就曾发生过南美洲食人鱼伤人事件。食人鱼具有尖利的牙齿,据说能够轻易咬断用钢造的渔钩或是人的手指,非常凶猛,一旦发现猎物,往往群起而攻之。南美洲当地人用它们的牙齿来做工具和武器,真是稀奇。
眼下可能有更为稀奇的事情发生,也可能是物种入侵,更有可能是食人鱼伤人事件。张春喜坚信自己的判断,老公肯定有事,谜底就在桃源山庄!
暂且不管传递情报的是何许人也,要紧的是尽快弄清真相。这情报肯定与老公有关,左建新到底在桃源山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强力壮得能打死老虎,借口自己工作太忙,好几个月没有回家来交“家庭作业”,八成是被外面的狐狸精给慑去了七魂六魄。
不假思索,张春喜拨通了一个电话:“小解,马上送我去桃源山庄!”
小解全名叫解从君,身份是蚌湖派出所副指导员,由于他所在的蚌湖乡到南夷市距离最近,处在“一脚踏三省、鸡鸣两江闻”的偏僻位置上,左建新履新后第二年春亲自提议,此地治安形势异常复杂,多配一个副职,多配一辆警车,平时不负责具体工作,听命于千钧一发之际,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说辞,实际上他就是局长家的后勤主管,当着她老婆张春喜的司机兼保镖。解从君是陆阳县公安局的老警察,早先在治安大队,后来是前任政委的专职司机,包括犯案的主人在内,好几任局领导都认为,他是一个只会做事不会出事的“肉哑巴”,不但心眼儿实诚,而且嘴巴特紧,从不多嘴多舌,可他干了一辈子还是一个小科员,还有几年就要退休含饴弄孙了。知人善任的左建新给他委以重任,解从君敢有不轨之心?他不受蚌湖派出所的调谴,反正家就在南夷市,有一辆专车似的早出晚归,尽可能地全天候围着张春喜鞍前马后服务,二十四小时不论上下班随叫随到,可谓尽心尽力。前段时间他们从警察住宅小区搬到了江景花园别墅区,三层别墅楼的装修就是由解从君全权负责,弄得任何人看了都觉得像皇宫一样金碧辉煌,华丽之极无可挑剔。
得令之后,解从君不敢有丝毫造次,立即发动警车引擎,没问什么事就风驰电掣向桃源山庄驶去。
三
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夜色里,在池塘边一架用铁凳子做成的秋千上晃荡。
扎了个马尾辫的汤诗妍,婀娜多姿的身上着一袭碎花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白色高跟鞋,看上去清爽优雅而又不失活泼,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闪耀着青春的光芒。
“好舒服呀,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左建新伸了伸懒腰。
“幸福吗?恐怕是性福吧?”汤诗妍瞟了他一眼,舌头尖把一个“性”字咬得很重很重,让男人听上去想入非非,血脉贲张。
花香袭人,空气暧昧。左建新说罢,双手从女人的背后抄过来,按着她那挺拔的乳峰轻轻地揉搓着,揉搓得汤诗妍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连月光都羞涩地闭上了眼睛,躲藏在云中好久好久不肯露面。
“好哥哥,你这只馋猫还没有吃饱呀?”女人的声音有些发嗲,样子宛若一朵刚刚盛开的桃花不胜娇羞。
就在今天下午,在参加了一周法纪学习的左建新刚从省城回来,就径直来到这桃源山庄,躲在自己精心构筑的爱巢与心上人温存了一阵,搂着汤诗妍,左建新趁热打铁:“我的宝贝,在省城这七天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海里总是山庄的美景和美人,今晚我总算熬出头了,叫所有人都回去过周末了,料定也没有人敢来打扰,这里就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人家当然求之不得,你走这几天,我也睡不着,夜夜守着一园子桃花,想着我的亲亲哥哥,怪孤寂的。”汤诗妍羞红了脸,目光如电。
“那我现在就要啃你桃子,摘你的桃花哪!”左建新欣喜若狂。那迫不及待的猴急样子,不像是个手操生杀予夺大权的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倒像一个被上帝宠坏的孩子。
夕阳悄无声息地隐到的山后。桃源山庄那真叫一个静,万籁俱寂。两只蝴蝶,在春天的桃花园里,沐浴着天神赐予的皎洁月光。
“好长时间不在一起了,真的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我约你出来不光是赏月,还有一件小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不需要商量,你怎么说,我就怎么照办。枪杆子永远听党指挥!”男人信誓旦旦。
“还是我那个冤家的事。他马上就要出狱了,我想让他来接管培训中心这一摊子,我到你身边去上班。”女人也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
“一切照办,宝贝!”
“一个刚刚出狱的人不宜进入政法队伍,这个培训中心的主任表面上还得由我兼着。你明天再叫人起草一份文件,任命我为县委政法委办公室主任。”
“还是宝贝比我想得周到。这样,你就真正成了我不是贴身秘书和贴身秘书,我们就可以不分白天黑夜长相厮守哪。”
“哥哥,我的好哥哥,我调到你身边后,一是免了相思之苦,二是也可以真心辅佐。这么些年,你一个人从南夷市发配到陆阳县打拼,真是太累了,而我又帮不上忙,让人想起来都有些心疼。”汤诗妍怜惜地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似乎想安慰他一下。
有些事物就只能在黑夜里生长、拔节、成熟。桃花的盛开是不是最典型的,积攒了一冬的美,就只为了春天这一瞬间的开放。
日前,北京建工土木公司以29.85亿元中标目前国内体量最大的地下空间工程——苏州吴中太湖新城地下空间工程,并将依托北京建工建筑技术公司把该工程打造为国内第一个地下空间领域的绿色建筑。
左建新顺势就倒在她的怀里。摸着左建新的头,汤诗妍柔情似水。
女人知道,倒在她的怀里,再大的官员、再成熟的男人,哪怕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都只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四
拂晓前的黑暗是人世间最好的褪黑素,累坏了人往往在这时候睡得最香。
大概是这一夜的厮杀让他忒累,左建新吃了几片鹿茸、虎精和驴鞭,慢慢饮下几口伟哥雄风酒,焦干的脸皮才渐渐有了一丝血色。群雀噪林的时候,他还不能强打精神爬起床来,眼皮沉沉得睡得昏天黑地。
在同一张宽大的席梦思上,波斯猫儿样的汤诗妍待在男人的臂弯里,也还沉浸于春宵难得的酣梦中,那长长的睫毛像一排珠帘,遮闭了媚妹十足的眸子,露出一截玉肩由玫瑰色的毛巾被映衬着,白里透红的脸蛋仿佛是象牙雕刻的工艺品,浅浅地吸一口气都让人酥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当口,一把钥匙顺顺当当地打开了爱巢的电子锁,令他们着实大吃一惊。
“你们这对狗男女,让老娘抓了个正着。”来不及发问,甚至来不及睁开惺忪的眼睛,一声晴天霹雳便当头劈了下来。
一道雪白的灯光撕破房间内的层层夜幕,让他们的丑行刹那间在旁人眼前曝光。
“禽兽不如的臭东西,奸夫淫妇,老娘让你们好看!”张春喜怒气冲天,用高跟鞋把他们凌乱的衣裙踩在脚下。
似乎是早有防备,汤诗妍打开旁边的挂衣柜,一件一件的现成男装女裳变戏法似的次第飞出,被两人从从容容地穿到了身上。
“你们还知道羞耻呀!偷鸡摸狗,给老娘丢人现眼。”张春喜还在气头上,一把拖住自己的老公,“走,今天你跟我回南夷市公安局去,老娘要问一问他们派你到陆阳县是不是来搞破鞋的。”
老公自然赖着不走。张春喜拖拉不动,就迁怒于跟男人上床的女人,索性扔下老公去年抓挠汤诗妍。汤诗妍腰肢一扭,向左建新身后闪去。
“母狗不尥尾巴,公狗难得上背。老娘今天要除了偷人养汉的贱女人,免得留下你这个骚逼勾引男人!”张春喜极尽粗口脏话大骂着,恶狠狠地扑向汤诗妍。
“你还有完没完!姓张的,你闹够了没有?”左建新铁塔一样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
“我没闹够!你们两个死猪骚牛,背着人勾搭成奸,老娘是来捉奸的。”张春喜像狼一样在咆哮。
“捉什么奸?我们在一起商量工作,你胡搅蛮缠干什么?”左建新已经坐在写字台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们这是在商量工作,赤身裸体睡在一起?”看见老公睁起眼睛说瞎话,张春喜很后悔,自己刚才怒火中烧失去了理智,没有用手机给这一双狗男女拍个照,留下证据使他无法狡辩。可明明是自己亲眼目睹他们龌龊的一幕,总不能就这么任由老公颠倒黑白吧?她大声怒斥道,“你说商量工作,好,你们两个赤条条的在一个床上商量工作?今天就跟老娘回南夷市去说个清楚,你在陆阳县是怎么和这个狐狸精胡作非为的?”
“笑话,你说回去就回去?我还有要紧的公务要办。”左建新在抵赖。
“什么公务,跟这个狐狸精睡觉?臭流氓!”张春喜还在气头上。
“好了好了,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就别耍小孩子脾气哪!”
“什么小孩子脾气?老娘要向你的上级告发,让你这个官当不成。”。
“我的官当不成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什么好处,你也在外面偷不了鱼腥。”
“两败俱伤的是只有傻子才会做。”
“老娘情愿当傻子,落得个清静。”
左建新反过来劝老婆,张春喜不买账,用一双圆鼓鼓的钓鱼眼瞪着老公。一来一往,语言交替很迅捷,可话说到此处却突然卡了壳,仿佛两人真的都清静了。
“张姐,你是落得个清静,但你也要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你想吆五喝六来这里尝蟠桃、吃龙虾,恐怕就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沉默良久,汤诗妍说话了。虽然风波远未过去,可从她嘴唇里吐出来的仍是那样的和风细雨,丝丝入扣。
桃源山庄多的是桃子,在十里八乡享有“天下蟠桃”美誉。陆阳县盛产小龙虾,素有“梦中桃花源、省城后花园、南夷美食苑”之称。
小龙虾学名克氏原螯虾,与那种色彩斑斓的海水龙虾迥异,它也是一种外来入侵物种,原产于墨西哥北部和美国南部,形似龙虾而甲壳坚硬,属于淡水经济虾类。因其杂食性、生长速度快、适应能力强而在当地生态环境中形成绝对的竞争优势,上世纪末在陆阳地区泛滥成灾,稻田湖埂到处都是它们掘的洞穴,农民恨之入骨。然而,小龙虾肉质细腻、营养丰富,早已成为欧美人的佳肴,近十年在中国表现出它有着发展产业的巨大潜力。特别是当它蹦上人们的餐桌之后,以油焖大虾为主体的招牌菜,引得食客如云。到陆阳去吃龙虾——一股强劲的“红色风暴”平地掀起,人如潮涌,惠之者众,继而撬动了周边的大中城市餐饮市场,不少商家藉此挣下了亿万身家。
每到五黄六月,张春喜都要呼朋引类,带着她的那些闺蜜、同事来这里品虾尝鲜,大手一挥就是三桌五桌,有时候半个月下来吃够了龙虾宴、开腻了蟠桃会,埋单根本不用操心,常常令馋嘴之人垂涎三尺。
“你这个臭婊子,老娘在跟我老公说话,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贱逼插嘴。”野狐狸的介入激起了张春喜的愤怒。
“张春喜,你不要撒泼,小汤说得有道理。”左建新和颜悦色。
“有什么道理?老娘今后尿都不朝这边屙了,还要什么蟠桃、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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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可以不要蟠桃、龙虾,但我们的江景花园别墅刚刚装修完毕,你不能不住吧?”
“老娘豁出去了,再好的别墅我也不住。”
“那小解的车也没有了呢。”
“车没有了,老娘上班就搭公交。”
“园林局的办公室恐怕也没有你的交椅了,你就只有再到章华公园去当园艺工人哪,每天顶着烈日冒着风雨……”
“老娘不怕。老娘连你都失去了,还怕失去一个什么局办副主任!”
“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有什么用?张春喜,别这么任性,你失去了我,你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局办副主任吧?”
老公说得轻声慢语,却像惊蛰的一声闷雷打在老婆的身上。
左建新还在循循善诱:“诸葛大姐你不会不认得吧?”
诸葛大姐就是陆阳县公安局前任政委的老婆。她的老公在空降到陆阳以前跟左建新也算是同事,只不过一个在经侦支队,一个在网监支队,但同住在警察住宅小区,家属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公涉嫌与贩毒团伙有瓜葛东窗事发后,诸葛大姐的工作与生活一落千丈,不但往日的锦衣玉食、出入皆车没有了,而且连上街买菜也要被人在后脊背上指指戳戳,连女儿找的男朋友都在一夜之间变脸。
夫贵妻荣,这是中国官场一成不变的法则。一人得道,可以鸡犬升天;一人失势,还能封妻荫子吗?
“我……我我……”张春喜有了不寒而栗的感觉。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她可不想做什么诸葛大姐!
左建新调到陆阳县这些年来,她习惯了对他人颐指气使,习惯了被别人众星捧月,习惯了走到哪儿哪儿亮,她是人群中理所当然要阿谀奉承的中心,如果一下了从万人之上的正室跌入千夫所指的冷宫,那她怎么也会不甘心。
千娇百媚的野狐狸侵入了自己的领地,张春喜难道要就此撒手,任凭它演一出鹊巢鸠占?
“我们的儿子还在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留学,你想要他不到二十岁就亡命天涯?”
儿子是母亲的前世情人,更是这一生的心肝宝贝。一想到儿子,母爱就洋溢在她的心间。儿子十八岁就做了海漂,远在欧洲大陆西北面的不列颠群岛,被北海、英吉利海峡、凯尔特海、爱尔兰海和大西洋所包围,这在母亲的脑海中就等于孤悬海外。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公一旦出事,儿子就要失去生存的根基,甚至连是否能够活下去的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在老公的有力保护下,儿子早就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异国他乡也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待遇,倘若没有了老公的羽翼,儿子还能飞得起来吗?
张春喜刚才还在负隅顽抗,没想到老公轻轻一语,就犹如五雷轰顶,张春喜被最后一根稻草给压垮,彻彻底底地交枪缴械了。
五
东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拂晓捉奸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完全消弭殆尽了。
刚刚还在作河东狮吼的张春喜蔫了,再也没有抓现行的那股张狂,反而向老公征询她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还算聪明,懂得如果任性下去,只能是鸡飞蛋打,两头赔蚀。
左建新是睿智的,打蛇打在了七寸上,不愧为是一个优秀的政法领导和合格的七尺男儿,临危不乱对老婆晓以利害,及时化干戈为玉帛。
汤诗妍在暗暗窃喜,自己的眼光不错,四年前的那个秋天,瓜熟蒂落的十月。她当时还在乡村小学当代课老师,由于跟正式老师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日子过得异常清苦,还是学校为接待来校检查校园安全工作的领导安排的一场文艺晚会,让她出尽了风头,也让她认识了左建新这样的大人物。
汤诗妍的风情万种,也惊呆了左建新。据后来左建新说,他一眼看见汤诗妍,觉得世间无此姝丽,非鬼即狐,但是男人本色,玩的就是心跳,介于淑女与熟女之间的独特气质,瞬间秒杀了一个见多识广的领导干部的所谓矜持。于是他在演出谢幕时上台与演员握手,走到汤诗妍面前轻声说道:“汤老师,你的演出非常精彩。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可随时打电话给我。”
这真是天外飞来的福音。四十出头的左建新是年富力强的领导干部,也不失中年男人的英俊潇洒,从他的讲话中能听出他学识丰富、幽默风趣,加之为人随和,令汤诗妍芳心大乱,胸中小鹿乱撞,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与他交换了手机号码。
月色如水,清风如诉,汤诗妍失眠了。作为一个有夫之妇,她是不该作如此怀春之梦的。可眼下他的白马王子在高墙之内,远水难解近渴不说,她在心中也在千百遍地想着未来,有一个真命天子来拯救坠入苦海中的自己,没想到喜从天降,左建新竟和自己的憧憬如此吻合,可他也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他那么一个阅尽人间春色的人会看上我吗?说我要有什么事就可以随时打电话找他,是不是顺嘴打哈哈?
这个夜晚就在汤诗妍的胡思乱想中过去了。
一个星期逝者如斯,就在汤诗妍要绝望时,左建新打电话给她了,约她在附近的桃源山庄共用晚餐。汤诗妍刚恢复平静的心湖又掀波澜,可以肯定左建新是看上自己了。第一次约会,这么大的事情她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只有求助于寸雪莹。
寸雪莹跟汤诗妍同校执教,也是一个代课老师,也曾转为正式老师的美梦,可四十五岁的大限都过了,只得终日作仰天长叹,由于他跟汤诗妍有着十多岁的年龄差,严格的说她俩不能算作闺蜜,只因同病相怜有些共同语言。听说有人约汤诗妍喝茶,寸雪莹哈哈一笑:“哎哟,我的小美女,我说怎么这两天脸放红光,原来是走桃花运了,是哪个高帅富呀?”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事,是一个领导找我谈话,兴许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
“什么领导?”
“左建新。”
“左建新是个什么人物呀,我不认识呀?”
“就是那个前不久到我们学校检查过安全工作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
“哦,你这么说我有点印象,当时我们还组织了一场文艺晚会?”
“对,就是他。我们只见过一面,现在他约我去,我不知道是去呢还是不去?”
“去呀,为什么不去?有机会就要很好的把握,说不定你要遇上生命中的贵人哪,可不要像我等到无花空折枝哟。”
还算是让寸雪莹给说着了,汤诗妍还真是遇到了生命之中的贵人,当她忐忑不安地来到山庄时,左建新已等候多时了,左建新理了个寸头,穿了一件短袖T恤,下身是一条休闲裤,整个人望上去是相当精神。而汤诗妍则是素面朝天,一副天生丽质无需修饰的俊俏模样。
山庄阗无人迹,环境优雅的包间内,音响低缓地播放着贝蒂·希金斯的《卡萨布兰卡》。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男一女边吃边谈,气氛相当浪漫。
汤诗妍说了自己的现状,左建新满口答应帮忙解决:“我在陆阳挂职无亲无故,今天我认了你这个好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这两天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你管着政法及公检法司,我们教育这一块好像不便插手吧?”汤诗妍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好妹妹,你就不用操心了。有了新目标,你就不用担心我的这把老枪不会射出新子弹哟。”左建新一脸的坏笑,色眯眯地看着汤诗妍。
这是什么意思?汤诗妍不好回答,脸颊上飘起了一层胭脂般的火烧云,更加显得妩媚和迷人。
“我劝你不要死守着那三尺讲台,想不想跳槽?”
“跳槽?跳什么槽?”
事情来的太突然,汤诗妍一时没缓过神来。
“怎么,不想领略领略我的这把老枪的威力?你可别看它没有瞄准镜,百步穿杨的工夫可是不减当年哟。”连左建新自己也挺吃惊,想不到自己跟心仪的女神调起情来竟然是妙语连珠。
好像是一语双关!这回汤诗妍懂了,作为过来人,她明白男人的那点小九九,用纤细的小手在左建新的肩膀上轻轻捶了两下,嫣然一笑:“讨厌!说得人家痒痒的。”
“痒痒的,那里痒痒的?是心痒痒,还是……”
“好,好好!那我就听我亲亲的大哥哥的。来,我们干了这杯酒,跳槽!”汤诗妍将抬酒杯的右手勾在左建新的右手肘弯里,两个人交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情意绵绵,左建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留汤诗妍在山庄过夜,可汤诗妍不是笑着婉拒了。
只有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哪有不见兔子就撒鹰的道理。汤诗妍深谙欲擒故纵的个中三昧。
果然,第二天晚上,汤诗妍又收到了左建新心急如焚的短信:“与君初相识,如似故人归。小汤,做我的红颜知己,你过来一下好吗?”汤诗妍等这信息等得花儿都要谢了,但是她却回道:“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短信虽然发出去了,汤诗妍的心尖儿却砰砰地跳快了,似在挑逗,又似在许身?他会不会误会我的意思,不再理我?好在过了一会儿,短信就来了,上面写的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下汤诗妍不再犹豫,直接发了一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短信甫一发出,电话就响了,是左建新的。他嫌发短信不过瘾,总要亲耳听听她温柔醉人的声音。
“小汤,还没睡呀?”
“没有。”
“在干什么呢?”
“给我的亲亲哥哥发短信呀!”
“呵呵,想亲哥哥的老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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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谁想那把老枪呀?我试都没有试过,谁知道它还拉不拉得动板机哟!”
“呵呵,小宝贝,那你过来就让哥哥试一下吧,白天我给你解决了工作问题,夜晚我就要带你去桃源领略另一个世外风景。”
听到自己梦已成真,汤诗妍心儿早已融化,甜蜜充满了整个身心,都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了。她娇嗔一句什么,就走向了灯火阑珊的山庄。
晚风蹑足走过树梢,不愿惊醒每一个有梦的人。
汤诗妍记得那晚穿的是一件黑色低胸吊带裙。设计者独具匠心,一匹黑色的纱绸把两条边缝合在一起,呈一个妙不可言的圆桶形状,然后在圆桶上端拴上一对水晶吊带,点缀几朵素雅的小花,便成了一件新潮的衣衫。
黑色是女人的精灵。这件黑色低胸吊带裙把汤诗妍衬托得美艳绝伦,不但让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大腿洋溢出修长而白皙,而且让藏在里面的部位充满着神秘而性感。她那长长的黑发好像刚刚拉直过,瀑布似的一直披挂到肩膀下面,刚好盖齐裙子的后边沿。她那细细的脖颈上挂着一块心形翡翠,一根咖啡色的吊索又显得有点过长,使得那块翡翠几乎落进了深不可测的乳沟。
左建新的一句话,让汤诗妍做了山庄的主人。
大喜过望,不能无酒。狂喜的女人和狂喜的男人都想到了一起。
喝酒的当口,左建新的眼睛时不时往汤诗妍的胸口瞄一眼。他发现汤诗妍今夜并没有戴乳罩,似乎是有备而来,两只雪白的乳房在前胸自由自在地颤动着,活脱脱就是一双玉兔在来回跳动,跳得他眼花瞭乱,心似猫抓一般。
不是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吗?难道她与他要为一种香,爱一个人,或为某个月份,某朵桃花,不惜背叛自己的年纪,不惜毁掉一生的名节?
几杯酒下肚,左建新忍不住一把搂住了汤诗妍:“妹妹,我想要……”
“想要你就勇敢点呀,嫂子不在身边,可别亏了你自己的那把身经百战的老枪!”汤诗妍呢喃着,一双情欲浓郁的凤眼能勾出男人的魂魄,她那欲火燃烧的眼神似乎焚化了自己,又似乎在期待着把对方焚化。
“那我出枪试一试!”酒壮英雄胆。男人粗鲁地把她肩胛上的两根水晶吊带往外拨开,裙裾便从汤诗妍圆润的肩膀上无声地滑落在地……
六
有权力就是幸福。在左建新的动作下,汤诗妍的调动手续很快报到省市有关部门,三个月后搞定,而且是政法、公安干部的双重编制。
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往昔当代课老师,收入微薄,生活拮据,她只得委身于贩毒团伙的那个冤家;今天时来运转,依附在左建新宽敞有力的臂膀之上,她一夜之间就完成了边缘草民到正式干警的华丽转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寸雪莹还是涛声依旧。昨天她去看望老同事的时候,寸雪莹向她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一晃就是三年,三年时光磨成了一把杀猪刀,在老同事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沧桑的痕迹,双鬓留下了一缕缕苍白的烙印。
自从那晚老枪试射之后,汤诗妍和左建新隔三岔五就在桃源山庄幽会一次。那热恋的滋味呀,就是酸酸甜甜,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他们俩人一秒不见,感觉就隔了三秋。左建新分管工作很多,自然也就很忙,可他感觉自己像是到了人生的第二个春天,早前在市公安局网监支队,他以为上天给自己一个黄脸婆一个副支队就会草草了事,不想春暖花开,上天不但给他送来了点石成金的权杖,而且给了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汤诗妍依恋他,但不能经常打电话给他。左建新就买了两部苹果手机,一人一部,连卡带预存话费,对汤诗妍含情脉脉地说:“情侣手机,我们永不占线的爱情专线,二十四小时开机哟。”汤诗妍反唇相讥说:“哟,想不到你还是个果粉。苹果好贵,你买个一般点的就行了。”左建新挺霸气地说:“不行,你就是我的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这一点小钱算什么?”
流行歌曲就是一点都不含蓄,太煽情,一不小心就会诱惑人,走上爱情的歧路。
一个中秋节的晚上,他们又走上爱情的歧路。从巅峰回转时,她跟他谈到老同事寸雪莹的际遇,被男人当作耳边风置若罔闻。后来,他谈到了那个关在高墙内的冤家,男人才似乎吃了一惊。
“原来你结婚了,怪不得你第一次跟我睡觉,我就觉得你不是处女,床上功夫了得,不知从哪里迸发出那么大的骚劲儿,哼哼唧唧害得老子欲神欲仙,拼尽了吃奶的力气,一把老枪还是甘拜下风。”
“好哥哥,人家爱上了你这把老枪,你别吃醋了。我跟那个冤家结婚五年了,我们玩的是隐婚。”
“隐婚?你一个乡村代课老师,还挺时尚挺前卫呀!”
“不是我要时尚前卫,正因为我们是代课老师,而转正又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不要已婚女,我就只有玩隐婚啊。”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的那个冤家是怎么进的班房?”
“你还记得你上任破获的那起震惊全国的特大命案吗?”
“当然。他就是那起命案中的罪犯?”谈到这里,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在左建新心中油然而生。
“是的,你不用吃惊!他只是贩毒团伙中的一个小喽罗,况且外人都不知道我跟有什么关系。”汤诗妍抚慰男人说。
“是上别克轿车的,还是坐大众轿车的?”在左建新印象中,别克轿车是掩护大众轿车逃跑的,坐大众轿车的无疑是团伙的头目。
“他在别克轿车上,一审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汤诗妍说。
“我知道了,你叫他写个申诉状,明天我去跟法院打个招呼,改判三年吧。”左建新有些不耐烦了,暗自吁了一口气。
“那……你叫我怎么感谢你呀?”男人一言九鼎,汤诗妍也懂得卖乖讨巧。
“我们之间坦诚相见,还需要这些繁文褥节吗?”男人起身取出一挂灿烂项链,爱抚着女人丰满的酥胸,挂在她雪白圆润的脖颈上,“今天是个团圆的好日子,我们就且把秋夜当春宵吧!”
“嗐,你还别说,你这把老枪还真不错呢,比我那个冤家强多了。”女人肉弹般滚入男人怀里,嗲声嗲气地调笑。
“越过道德的边境,我们走过爱的禁区,享受幸福的错觉,误解了快乐的意义……”甜蜜蜜的歌声响在耳旁,汤诗妍和左建新徜徉在爱的禁区。这爱,也许没有答案,没有结局,也可以说有结局。
结局就在今天黄脸婆捉奸的这个拂晓。
恶梦醒来是早晨。这不,应着一轮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从家里赶回山庄的食堂师傅给他们做好了丰盛的早餐。
走出了房间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一派祥和的场景。左建新和老婆张春喜并肩而得,谈笑风生,而跟在后面的汤诗妍也是笑靥如花,从容地走到停车场喊解从君一同用餐,一点看不出经历过刺刀见红的蛛丝马迹。
然而,在张春喜强颜欢笑的脸色上,还是看出了一丝不自然。在那处隐秘的角落里,臭名昭著的山边半枝香长得更加嚣张葳蕤了。有人说它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就以观赏植物姿态,被引入上海、南京等地,后逸生为恶性杂草。作为多年生植物,它的根状茎发达,繁殖力极强,传播速度快,生长优势明显,生态适应性广阔,与周围植物争阳光、争肥料,直至其他植物死亡,从而对生物多样性构成严重威胁。有资料表明,近几十年来,它已导致三十多种乡土植物物种消亡。
当然,这只是张春喜的忧虑,在汤诗妍看来一切都会雁过无痕,山边半枝香导致三十多种乡土植物物种消亡又当如何?用罢早餐,在她和左建新的欢送下,张春喜还不是坐着解从君开的专车,乖乖地返回了南夷市。
挥手之间,汤诗妍看出了黄脸婆的一脸无助与无奈。眼下张春喜荷包里没带一分钱,如果没有了老公的护佑,她只有靠乞讨才能回家。一个残花败柳的黄脸婆不敢,谁又肯丢下脸面舍得下那一座金山?
事情挑明了也好。以后自己和左建新明铺暗盖,郞情妾意,即使作爱疯得天昏地暗也没有绊脚石,这桃源山庄就真正成了他们的爱巢,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汤诗妍正在无边无际的遐想之中,手机铃却不识时务地响了。
电话是寸雪莹打来的。
七
寸雪莹是汤诗妍的老同事,她代课的那所乡村小学校名比较另类,叫苏霍姆林斯基完全小学,这在普遍以地名命名的学校称谓中就有点别树一帜,大概学校草初时期中苏还处于十分友好的蜜月期,创办者也受过前苏联革命文化与教育体制的深刻影响,就决定把前苏联瓦西里·亚力山德罗维奇·苏霍姆林斯基作为校名,以此来纪念这位享年五十三岁的教育思想泰斗。
除了校名,学校的办公楼、教师宿舍和教室都不同程度的带有俄式建筑特点,有层次叠砌架构与大斜面帐幕式尖顶,有衍生而来的外墙民俗浮雕,还有独立的塔形结构与高大宏伟的风格在石造建筑上的发扬光大。
寸雪莹求学的时候,中苏已经反目交恶。她这个年龄段的人接触的前苏联的东西不多,充其量只是保尔·柯察金、瓦西里·史特帕诺夫之类的英雄人物,但她的启蒙老师饱受老大哥文化的熏陶,就把苏霍姆林斯基鲜明的独创性和革新精神灌输给了她。她高中毕业时虽赶上了考大学的好时期,可当时还是精英教育阶段,万人难过独木桥,铩羽败北她就回到母校做了一名老师,因为苦于一张过硬的文凭,至今人老珠黄也只是个临时性质的编外人员,工资虽还不到正式老师的三分之一,但她的课时排得满满当当。这还得感谢那些有门路的正式老师,他们不安心把自己的美好年华埋葬于此,一个个飞进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再不济也是一所镇办小学,留给她一个饭碗,吃不饱可也饿不死。师资力量匮乏,她一个人教了语文授数学,教了音乐还带科学。
今天她上的就是科学课。她给五(二)班学生讲的主题是,巴西龟的入侵威胁本土野生龟的生存。
寸雪莹说,原产美洲的巴西龟,具有很高的食用、药用和观赏价值,而且很适宜人工养殖。在花鸟市场里,一些人喜欢买上几只身上翠绿、耳边还带有红色点缀的巴西龟,因为它既好看又洋气,而且还好养活。如果你买下后,一时心生怜悯,把它放生了,那你就成罪人了,因为巴西龟对生存环境要求不高,适应性和繁殖力非常强,被认为是世界最危险的百个入侵物种之一,一旦进入本地的生态系统,将会侵蚀本地生态资源,威胁本土野生龟与类似物种的生存。早在几年前,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就有专家指出,巴西龟繁殖能力特别强,而且食性也非常广,小型的龟类鱼类以及鱼卵,都能成为它的食物,几年的时间,就能取代本地的龟类。巴西龟两岁就成年,而本地龟则需要七八年,本地龟抢夺食物根本不是巴西龟的对手。
老师的讲授让四十六名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有几个见个世面的学生就议论开了,这个说,这种巴西龟他们在城里亲戚家见过,被当作宠物宝贝着呢。跟本地龟相比,它有两个特点:一是巴西龟不乌,色彩斑斓,头部有红色及纵向淡绿色条纹,背部呈深绿色带规则几何图案,圆周裙边似花蝴蝶翅膀,腹板处有黄、白、黑相间的甲文字式花纹,且每只龟不尽相同。二是运动活泼,比一般龟好动而且速度快。那个说有人在凤鸣江水域都发现了巴西龟的踪迹,不得了啊,那可是中国第一大河流。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巴西龟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在电视上还介绍说,我国南方多地的气候和世界流域面积最广的亚马逊河气候相似,而食人鱼对环境的要求又比较粗放、繁殖速度快,国内河流普遍缺少对食人鱼自然制约的因素及天敌。这种外来的凶猛鱼种,一旦在某一流域达到一定的规模,就会大量地屠杀水中其他的鱼类,给当地生态平衡带来严重的危机。
苏霍姆林斯基任教时,有一个教育理念就是要学生学会思考,不要死背。寸雪莹乐得听一下学生的七嘴八舌,也就没有发声。
就在这时,一个人闯进门来了。
这是一个老人,国字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松弛的肌肉下坠得相当厉害,透露出他曾经在此之前肥胖过,看那饱经风霜的样子起码也有将近七十岁了,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现在南下打工潮风起云涌,青壮年劳力都作“孔雀东南飞”了,农村几乎都成了空心村,留下来的大多是老弱病残和少年儿童,由爷爷奶奶带着孙儿孙女一起生活几乎是新常态,寸雪莹起初以为是那位留守孩子的爷爷,来学校找自己的孙儿的,就走上去轻声细语地问:“您找哪个呀?”
“我听不见,你大声点。”老人声音很大,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明他几乎生活在无声世界里。
寸雪莹又问了一遍,还是不行。她只得可着嗓门喊:“您找谁?”
老师在大声问询,懂事的学生都停了嘴巴,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了,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下都能听得十分清晰。
“我找你!”老头这回听清楚了。他只是耳背,并没有全聋。
“找我干什么?”这回轮到寸雪莹错愕了,她牙根儿不认识来人呀。
老人展开掌心,榆树皮一样的手上有一张纸条,写着一串数字。他大声吩咐道:“你给我打个电话,这是电话号码,就说我要找左局长。”
这个电话寸雪莹是熟悉的,它就是老同事汤诗妍的手机号码。
这个怪怪的老头找人家小汤干什么?寸雪莹有些疑惑,因此行动显得相当迟缓。
“你别磨磨蹭蹭,快点,我找左局长有话要说。”老人有点着急上火。
“这是汤老师的电话,你找左局长找她干什么?”寸雪莹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管窗外春与秋的老师,不管汤诗妍的如何变化,她还是管她叫汤老师,也不知道左局长是何许人也。
看见寸雪莹还在犹豫,老人踉踉跄跄冲上了教室,把身上披的那件满是油污的红色罩衫一抖,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把杀猪刀和一瓶白烧酒,扔在高高的讲台上,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撒着泼:“这是我的杀猪刀,这是我的白烧酒。你今天要是不配合的话,你们就死要在这里!”
莫非是碰上恐怖分子了?以前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识过,难道这朗朗乾坤,光天白日,还真有歹徒行凶?寸雪莹的脑海在急速转圈,我该怎么办?
“寸老师,你别怕,我认得他,他是我们盛家湾的杀猪佬,名叫盛得宝。”教室中有学生认出了来人。
“大概好久没有杀猪了吧,你们看他的刀是半截的,还生着斑斑锈迹。”有胆大的学生在跟着调侃。
可不是吗?纵然他是个屠夫,也可能是个过气的屠夫,就算对自己的生命够不成威胁,可她名下还有济济一堂四十六名少不更事的小学生哪?
上午第二节刚敲上课铃不久,不料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寸雪莹只得同意:“您别激动,我给你打电话不就行了!”
老人咬咬牙根没有吭声。
寸雪莹拨通了汤诗妍的手机。
八
“您能不能就让我先留下来,让我的学生出去?”寸雪莹第一反应是保护自己的学生。母牛舐犊,严慈护儿,这是一个老师的本能。
“不行,左局长今天不来,你和你的学生一个都不能离开,哪里都不能去!”盛得宝拿起讲台上的半截杀猪刀在怒吼。
教室里出现了一些骚动,部分胆子偏小的女学生已经吓得哭泣起来。
盛得宝慢慢拧开一个玻璃瓶,讲台四周已经开始弥漫白烧酒浓烈的气味。
“您能不能把盖子关上?这是白烧酒,含有大量的乙醇,万一遇到火星不好。”
寸雪莹试探着劝说,可盛得宝没有理会,嘴里絮絮叨叨地重复:“我的事今天不解决,就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您有什么事呀,我有能力帮您解决吗?”寸雪莹问。她身高不过一米五五,在一米七二的屠夫盛得宝面前显得非常弱小。
“你一个穷教书的解决不了,我要左局长来,当面锣对面鼓敲定,我要你和我在这里一起等他。”盛得宝右手拿着那把生锈的半截杀猪刀,左手用力抓住寸雪莹的右手。
寸雪莹一下子懵了。从十八岁开始执教到今年断断续续,已有三十年的教书生涯,她还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种危急状况。她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有什么事,需要一个什么左局长来解决,她只是在想,场面万一混乱,激怒了这个屠夫,后果恐怕不敢想象。
电话是拨出去了,对方也接了,可汤诗妍或者那个左局长都还没有来,要稳住场面,当务之急就是要稳住盛得宝。
“您有什么事,尽管我一个当老师的解决不了,但您不妨说出来,兴许我可以给您想一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您不说出来,能知道我能给您想出什么办法?”
“那您就听着吧。还是在一九七四年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盛家湾村四组的三百亩和邻村的两百亩土地划拨给了公社建设砖瓦厂。一九八三年实行包产到户后,关于这块土地的争议一直没断过。二00二年十二月,县政府作出裁决:这五百亩土地使用权确认给了桃源山庄。对于这一裁决,我觉得不能接受。”
“这件事说来时间有些长了,您觉得不能接受,是否向上面反映过?”
“反映过。我一直在不停地找领导要求解决,可他们听到了就像我的耳朵不管事。”
“那您为什么要找左局长?”
“因为他是公安局长。”
“据我了解,这事不归公安局管,应该是国土资源局的事。”
“这个我不懂。反正上次我去上访,接待我的是公安局的左局长。我就找他!”
左局长就是左建新。盛得宝上访时,他是以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身份接访的。但在盛得宝对政法委是何物搞不清楚,只知道公安局权大无边,没有管不了的事,因此在他眼中只认识左局长,而不认识左书记。
“听您这么一说,您这事我还真没有办法,只有左局长才能了断。”
“当然,因为我听说现在的桃源山庄实际上就是他控制着。公社建设砖瓦厂的时候,我们还能到那里去打打零工,实行包产到户后办了什么桃源山庄,我们还能找私营老板讨点土地占用承包款,我也能凭着自己的手艺到那里去杀杀猪,现在我们是一分钱也捞不着,十年就这么被他们白占哪!”
“左局长怎么解释?”
“他说,以前是土地无偿划拨,后来才有征收出让,再后来又有了招拍挂。如果用今天的法律和政策去衡量历史的做法,那这个社会还怎么运行?”
“您又怎么说呢?”
“我说,如今你们办桃源山庄,总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他说,没什么说法。二00三年以后,国家不收税费了,你们还要收什么承包款自然就属于非法了。”
“我说,国家实行税费改革,规定种田多,拿补贴就多,我们的补贴款呢?”
“他说,那里已经不是耕地了,是什么干部培训中心,所以不存在补贴一说。”
“我没有办法了,回家后还是想不通,昨天我看见以前在这里当过老师的小汤到你这里来过,因此想请您给小汤打个电话,我听说她可以找到左局长。”
“电话我已经给您打了,他们来也许还有个过程,您就在这里耐心地等一下吧。您要我配合你做什么,我来帮您做,只求您不要过于激动,不要伤害我的学生。”
下课铃响了。老人终于点点头,剧烈波动的情绪稍微有一丝稳定。
趁此机会,寸雪莹便安抚学生起来:“同学们,这个老爷爷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你们的,大家要勇敢一点。”
哭泣声停了下来,一些学生甚至还向盛得宝说出了“我长大了学法律,当上律师替您讨回公道”的心里话。
学生们的勇敢也让寸雪莹受到了鼓舞。这时,隔壁的五(三)班有几个学生过来,寸雪莹就小声告诉他们喊校长过来,接着又大声地苦口婆心地劝说盛得宝:“我跟您商量个事,现在已经是下课时候了,您把我的学生放出去,他们去解手或者活动一下。”
盛得宝不置可否。
寸雪莹又说:“您看我个子这么矮,年纪又偏大,还是个女人,就让我就在这里,我保证哪里也不去,今天您的事情不解决,我就不出去,您就放心好了。”
在多次提出替换学生当人质的要求后,盛得宝终于同意了。
担心孩子们走的时候引发混乱,寸雪莹对他们说:“你们不要怕,慢慢走,把你们的作业拿到隔壁去做。”有几个学生走的时候还在担心地回望,寸雪莹又安慰他们说:“不要怕,老爷爷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伤害老师的。”
当四十六名学生一个都不少地有序离开,寸雪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苏霍姆林斯基神主有灵,他所倡导的“因势利导法”在关键时刻拯救了孩子们。
九
学生们化险为夷,留下的寸雪莹与盛得宝僵持着。
就在这时,接到电话的左建新和汤诗妍的警车驶进了校园。隔着教室窗户看到寸雪莹在劝导盛得宝,汤诗妍主动站了出来:“老盛,我跟您是一个村的人。您把寸老师放了,您有什么事找我,好不好?”
“我跟你是一个村的不假,可我找你没用。我要找左局长!”盛得宝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一步已经跨进教室门的汤诗妍只得退回去。
“好!我听你的,我来跟你谈,行不行?”
一个浑厚高亢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撞击耳鼓。盛得宝抬头一看,看是接访过自己的左建新,也是他要找的人,就让他走进教室,换下了寸雪莹。
盛得宝用一排课桌把自己和左建新隔离起来,把左建新困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他点上一支香烟对着打开的白烧酒瓶猛吸,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作为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左建新完全没必要亲自到场处理这等小事,支派一个乡镇干部和派出所民警就够了,但他又觉得对方跟自己直接叫阵,不妨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走秀。
上次接访盛得宝是在县信访局,作为一月一值的县领导,那天刚好轮到他走秀,便有了与这个屠夫的遭遇。这个家伙竟敢觊觎桃源山庄,真是不知死活,他当时就把他驳了个体无完肤。
今天片甲不留的屠夫又要卷土重来,面对着盛得宝保护自己的伊甸园,左建新当然有着足够的自信。凭他年轻时候练就的敏捷身手,废掉这个孱弱的老人和破除这道小小的障碍,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尽管只跟对手打过一次交道,但他的幕僚已经给他摸清了盛得宝的所有底细:盛得宝是盛家湾有名的屠夫,“一大二公”的日子他靠着一刀见血的绝技,在年关时节能够多捞点猪头下水什么的,养成了他喜欢占点小便宜的秉性,分田到户后生猪屠宰市场慢慢走向规范,他的一把刀便渐渐走向失落,曾因私屠滥宰两度受到综合执法大队的打击。
“老盛,你上次反映的五百亩土地划拨问题,我已经给出你正式的答复,今天你要我来这里还有什么事要谈?”
“我没什么别的事,还是想要那些土地,即使你们办了什么桃源山庄和什么培训中心,我也要分得我应有的份额。我现在生活得很苦很苦,大儿子四十多岁了都还没有结婚,小儿子快满四十岁也是个单身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家庭条件很差……”
“家庭条件需要努力奋斗才能改善,不是能政府胡搅蛮缠就能走向富裕的。”
“左局长,我没有胡搅蛮缠,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那些土地,因为它原来就是我们村的……我也想凭着自己的双手致富,可那小康没有米……”
“小康没有米,问问你自己。全面建设小康社会,需要我们勤扒苦做,顽强拼搏。天上不会掉馅饼,即使掉馅饼也不会只砸在你这号人身上!”
“左局长,我不是你想象的那号人。这土地确实是我们村的,而且我们村大多数失去土地的人都有这种愿望……”
“什么愿望?有建设小康的愿望是好的。”
“不,我们是想收回自己的土地,我们村的人都有这种愿望。我今天跟你谈是代表他们……”
“你?代表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都是群众,我代表群众来……”
“笑话,你代表群众?你能代表群众,你一个人能代表群众?我看你是群众当中的败类,想搅浑一河水趁机捞鱼吧?”
“我没想捞鱼,我只想要回我的土地……”
“你的土地?我明确告诉你,土地不是属于你的,土地属于国家。这是原则问题我们不能让步,况且那块土地早在十多年前县政府就有了明文……”
“我不服,我不服!我需要这些土地,不然我们就都死在这里!”
“死?你在吓唬谁呀?”
“我、我……”
“我吗?你这是蹚臂挡巨轮,蚍蜉撼大树!我只要动一下指头,恐怕你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我活着……怎么办?没有土地,又不杀猪?我……”
“我、我什么?我奉劝你马上回去,不要在这里自寻死路!”
“左局长,我不回去,我想要回土地……”
“那不是你的土地。你回去,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我不回去,你不答应我,你也别想走!”
“我奉劝你别不自量力。我是人民的勤务员,不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以后你也不要再找我纠缠此事!”
左建新义正辞严,每一句话都像一梭子子弹扑面而来。盛得宝顿时情绪失控,把自己携带的白烧酒两次泼洒到左建新身上,连拿香烟的手指也在不停颤抖。
左建新抬手挪开面前的那排课桌,抽身欲走。
盛得宝急忙阻拦,慌乱中操起了那把生锈的半截杀猪刀,对着左建新胸口说:“你不能走,我的问题你还没有解决!”
“让开,我没时间跟你哆嗦!”左建新厉声断喝。
“左局长,你……”盛得宝还在作一次努力。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两人闪躲之间,窗外有狙击手开枪,“砰!”盛得宝应声倒地。见他手指似在蠕动,又一个狙击手在另一个角度朝盛得宝补了两枪。
枪响得十分突然,前前后后大概不到三十秒钟,校园围观的人们还未醒过神来。
枪声过后,惊魂甫定的左建新器宇轩昂地走出教室,与等候在室外的女神张诗妍深情对望了一眼,刚毅的唇间吐出两个字:“收队!”
发现他那洁白色衬衣前胸上泼满了白烧酒,人们惊叹着、唏嘘着、赞美着。左建新问:“谁叫你们开枪的?”
一个肩戴一杠三星警衔的特警立正报告:“二十八分钟前,我们接到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命令,说是一名歹徒在苏霍姆林斯基小学劫持了众多学生,务必将歹徒一枪毙命,确保所有人质安全!”
八十多里的距离,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载着特警的警车就赶到了现场。这么说,狙击手们是以奥林匹克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目的地进发的,不愧为一支训练有素的反恐突击队。
“好,同志们辛苦了,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一场突如其来的劫持人质案,尽管有惊险,也有唏嘘,有人性恶,更有人性善,混杂成一个真实的大千世界。而为了四十六名小学生安全脱险,我们与人民教师表现出勇敢的担当和责任的接力,更是这个混杂世界里照亮前进方向永恒的光亮。”左建新的一段精彩的即席演讲,为整个事件定下了基调,也博得了在场广大师生雷鸣般的掌声。
十
接踵而至的新闻记者。哪里越热闹,哪里就有记者的身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笔底下镜头下的事件发生的越大,他们采写的新闻就越有价值,报道所产生的轰动性也可能越大。
一名身带杀猪刀和白烧酒的歹徒闯进教室,将寸雪莹和四十六名小学生劫持,寸雪莹主动担当人质,确保所有学生安全撤离。这样的英雄事迹足以博人眼球,各路媒体蜂拥而入,只在一眨眼之间,寸雪莹从一个普通的代课老师到被镁光灯追逐的公众人物。
她有些不情愿地、半推半就地走出了她的世界。寸雪莹事后坦陈,人质劫持事件发生那天她的腿软过两次,一次是见到歹徒,一次是见到记者。“看到歹徒时腿只软了一下,是孩子们让我又站直了。”中午在派出所录完口供,她被告知已经有记者在学校等着采访她。“生活中我还从来没见过记者,看到记者的时候我的腿又软了,比见到歹徒还要害怕。”还是身边的老同事汤诗妍善解人意,给她打气,说歹徒你都不怕,几个记者有什么可怕的。
可来的不是几个记者,而是一百多家媒体的轮番轰炸。镁光灯下的生活,让寸雪莹疲惫不堪。她总是说,压力很大,其实自己很普通,就是喜欢给学生上课,看着他们快乐长大,现在却总在想怎样做更多才对得起社会所赋予的荣誉。
面对黑压压的记者每每天天站满学校操场,寸雪莹甚至想要逃避这些荣誉。一家电视台导演联系上她,说她入围了一个活动评选,通知她来参加颁奖典礼。寸雪莹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推辞。最后,导演发了脾气,说秦老师你已经不是代表你自己了,你代表的是一个地方,这次恐怕架都要把你架过来。寸雪莹终于明白,这次她又非去不可了。
比起寸雪莹来,左建新也好不到那里去。省公安厅和省电视台合办的《法治方圆》把他当作“铁血警魂”“政法英雄”“新闻焦点”隆重推出,他们所发出的光亮照耀大地,继而感动神州。中央和省市高层先后作出重要批示,盛赞他们在危难关头,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为营救被劫持的学生舍生忘死,义勇兼备,体现了一个党员干部敢于担当的英勇气概和人民教师爱生如子的精神境界,号召大家学习他们的先进事迹,永远做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
而受到表彰的左建新更加低调,总是强调维护校园安全是自己应尽的职责,没有必要大张旗鼓。他还以县领导的身份要求举一反三,进一步加强学校、医院、车站等重点部位和人员密集场所的安全排查及防范工作。
让擅闯校园的歹徒走上不归路,这一壮举赢得好评如潮,荣誉和鲜花纷至沓来,各种表彰、先进事迹报告让他俩应接不暇,但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掺杂期间,有网友说一个身强力壮、受到过严格训练的中年警察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绰绰有余,甚至有网友评论时质疑警察开枪。
陆阳警方出示了左建新患有严重痔疮的电子病历,时间证明他当时刚刚进行了一场痔疮切除手术,身体尚未痊愈,而盛得宝的户口簿上的时间显示,他还只有六十一岁。在回答为什么要将盛得宝击毙,只打伤行不行的问题时,相关负责人在受访时强调说,盛得宝携带的白烧酒与点燃的香烟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打燃白烧酒,就有可能酿成一场火灾,甚至是相当于点燃其自制爆炸物的引线。当盛得宝准备引爆或点火之际,狙击手向他的头部开了一枪,盛得宝倒地后身体还在动弹,也就是说危险还依然存在,虽然事后看来,致命的可能是第一枪,但在当时的现场,存在诸多不可预知的因素,第二狙击手连续击发了三枪。
省公安厅长也出面解释说:“犯罪嫌疑人携带的危险品有损伤半径,威力有多大、半径有多大,现场无法预知。开枪的目的从不是结束嫌犯生命,而是彻底阻断对被劫持公民生命的威胁。”
权威说法,无人敢驳。左建新和寸雪莹一时成了陆阳县家喻户晓的明星,指挥若定的汤诗妍和果断开枪的阻击手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立功嘉奖。
为了方便寸雪莹随时接受采访和在各地的表彰及报告,苏霍姆林斯基小学便没再给她安排任何教学任务。以前每个学期都要带两门课,每周上十几节,现在突然没课了,寸雪莹觉得自己很不适应,她主动找到校长希望能多安排些课给她。校长的答复是,等你的工作关系转正了再说。
万年的石板都发了芽,千年的铁树说开花就开花了,断断续续工作了三十年,几乎年年都被评为“最佳班主任”和“教学能手”,侥幸躲过了五次教师队伍大清退,寸雪莹也因此错过了三次转正,每次都是因为不合符上级政策,一次是教龄不够,一次是学历太低,一次因年龄过大。如今否极泰来,这次转正文件下发得异常顺利,强大的舆论把铁板政策揉成了一张废纸,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本以为人质事件给自己带来最大的转变是已经转正的教师身份,梦想成真的寸雪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离开学校了,可接着又有消息从上面传来,说她的工作关系已经从乡村小学转到了县实验小学。县教育局局长评价说:“寸雪莹的课教得特别好。因为她讲课的过程中,充满着对学生的关怀与爱心。她在人质劫持事件中所流露出的人文情怀,差不多正是一节课的时间,而她给孩子们上了人生最震撼的一课。”
听到这个喜讯,寸雪莹却说她不愿离开这所待了几十年的母校,“苏霍姆林斯基小学拥有我太多的回忆,这里的每棵树都是我们亲手种的。”
人质劫持事件所爆发的正能量不可低估。九个月后,左建新等到了一纸调令,按照公安或政法系统领导干部异地交流的原则,上级决定他出任另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局长,由副处转为正处。更有消息灵通人士说,这只是过渡,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要破格升为副厅,加冕市委常委、市委政委书记,最不济也要被增补为副市长。总之,左建新前程似锦,一片光明在望。
人去异地走马上任了,赞美英雄的颂歌还没法停下来,一家名头很响的电影制片厂和一个赫赫有名的大牌导演追踪而来,说是要根据事件拍摄一部故事大片,片名也忒牛气忒煽情,叫《苏霍姆林斯基的枪声》。
十一
一个月过后,在左建新的运作下,在陆阳县委政法委做了十个月办公室主任的汤诗妍成功调入省公安厅政治部宣传处,以《法治方圆》专题部一朵警花的名义,专司省公安厅与省电视台有关警事题材的选题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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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建新在为她举行的饯行宴会上说:“我这个市公安局长是不会多长时间的,宝贝,你就先行一步吧,我随后就到!”
“我等着你,盼哥哥早日凯旋!”汤诗妍又情深意浓地与左建新喝了交杯酒。
看到老公荣升,张春喜也眼巴巴地望着。左建新也给她许了愿:“我先找人把你转成了副处,然后我们再一步到位进省城,省得这个市哪个市转得麻烦!”
春风得意马蹄急。张春喜也有望了,等着吧!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害怕这个市哪个市转得麻烦的左建新的麻烦来了。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汤诗妍熟悉而急促的声音从省公安厅传来的:“哥哥,你快上网!”
“宝贝,你怎么啦?保持镇定,不要这样慌张!”
“快,你要快,网上有你和我的负面新闻。”汤诗妍的声音还是那样失魂落魄,在空旷的黑暗中像鬼哭狼嚎。
左建新睡不着了,马上指令网监支队的心腹查办,结果还是慢了一步。他和汤诗妍的艳照门视频在海南岛首发,然后被网民铺天盖地转发,查清LP地址也无济于事,要制止或者删帖已经来不及了。
左建新说,他这个市公安局长是不会多长时间的。难道真的是一语成谶了吗?
出来混久了,总有一天要还的!左建新仰天长叹。
此时,张春喜正坐着解从君驾驶的专车,在不顾一切地向老公靠近。陆阳的野狐狸去了省城,左建新身边有个空挡,这是夺回老公的大好时机。夜长梦多,她必须星夜兼程。
陆阳县新上任的公安局长也是从南夷市空降的,前任还在继续上升的征程中,他知道原有政治格局和权力平衡并没有打破,而且还在进一步固化和强化,自己不能也不敢贸然收回前任领导的福利。
行至半路,听到网上疯传老公与骚狐狸野合视频的消息,她也立即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的严重性,顿时感觉到了周身寒彻,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怔了半晌,她只听到耳畔有人在说:“张主任,你看,山边半枝香越来越多,好像比原来更加嚣张更加厉害了。”
声音是从解从君嘴里吐出来的。是的,就在眼下,他用那只没掌方向盘的手,指着路旁的加拿大一枝黄花在感叹。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都说他是个“肉哑巴”吗?他可是平时非常寡言少语,只管做事不吭一声的人哪。
在雪亮的灯光照射下,资深的园艺工人张春喜看到,路旁的山边半枝香确实来势异常凶猛,不知我们现在所掌握的化学防治、物理防治、农业防治及生态防治等手段,加起来能否抑制它蔓延的疯狂?
凤鸣江在望,山边半枝香的任性入侵,令人忧心忡忡。
仿佛有一声枪响,侧耳细辨,好像来自身后的陆阳,又好像来自天边的英国。
其实,何止是山边半枝香,新的生物入侵疫情还在不断突发。就在她进入市园林局办公室当副主任这些年来,我国相继发现了西花蓟马、Q型烟粉虱、三叶草斑潜蝇等二三十种世界危险性与暴发性物种的入侵。
她知道,这一切皆源于外来物种的来源广、途径多,而我国多样化的地理气候条件,也为这些源于不同地区物种的生存提供了便利。
闻桑,原名李文山,湖北省作协会员。1980年开始创作,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其中中篇小说《让我走进你的心房》获《荷花淀》文学奖,短篇小说《最后一次烧氧》获《人民文学》第二届“风流杯”二等奖(一等奖空缺)、《我和你》获《民族文学》《人民文学》象山杯“我与奥运”征文三等奖、《最后一棵枣树》获天津市“梁斌小说奖”一等奖、《龙头》获《天涯》文学奖等,并有80多篇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及年度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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