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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海

时间:2023/11/9 作者: 湛江文学 热度: 13464
※ 梁开赵

  心海

  ※ 梁开赵

  

  罗北的工作不复杂,在港口管煤场。

  罗北和老郭,还有一个同事,三个男人合成一个集体。老郭和那个同事的家人住市区,每逢周末,俩人就回家去抱老婆孩子。而罗北不能,他的家在珠三角一个山区,偏僻,回一次家挺长时间,他只能住这里。这多年,罗北常年坚守在煤场,领导挺满意。

  满意的结果是罗北年年被评为先进,金灿灿的荣誉证书弄了一大堆。每次,罗北都把荣誉证书及时邮寄回老家,让年迈的父亲高兴高兴。而且罗北还能想象得到,父亲会戴上老花镜,拿着荣誉证书仔细瞅,等看够了,才小心翼翼地锁进抽屉里。

  父亲对金灿灿的荣誉证书有特殊偏好,那是当劳模养成的习惯。而今这习惯也影响到罗北,应了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话。因此,自到单位,面对同事们的小算计,离女人很长的日子,罗北无一丝怨言。有得就必有失,这人世间的道理,与有些人的偏执不同,罗北不是不懂。

  保留多年的平和心,在今年被彻底打破了。

  年末的一个周六,老郭和那个同事又回了市区。依旧留下罗北一个人,孤守着黑漆漆如海一般的煤场。这时罗北就开始遐想起来。这是他驱赶孤独的办法,很多年,他就是靠这个方法度过许多不眠之夜。不过,一个大老粗即便遐想,也不会有新奇。作为看守工,更多的是在心里,把煤场比作不远处传来阵阵涛声的大海。不是么?这是煤海,是一片黑色的海。黑得叫人兴奋,让人舒爽。

  恍惚中,他看到每当狂风吹起,煤海会卷起黑黑的波浪,在月光下跳动着点点光亮,也照亮他一个个梦境。不过,也有遗憾。他心疼煤粒子,那种闪着亮光像星星一样的精煤,被海风吹到大海。能卖钱的煤,掉进大海,白白损失了。

  邻近煤场的黄启树挺惹人讨厌,见罗北呲牙咧嘴,就不咸不淡地讥笑,罗北,这煤不是你家的吧。瞧你心疼的,还以为是先进?

  罗北不说话。他知道自己这想法是会被人笑的。想起这些,罗北常发呆。黄启树见他不说话,觉得没趣,就不再言语,径自走了。不过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留下几句自言自语,随风飘来。

  罗北虽听不清,但知道一准没好话。就在前几天,因先进没得到,罗北有些丧气。心情不好,脾气就大。遇到黄启树时,因一句讥讽,罗北和他吵起来。言语间,罗北知道了自己没有得先进的原因,今年的先进不但有荣誉证书,更重要的有了奖金。

  罗北一时恍惚起来。他想起以前老郭他俩,在评先的事上从不和自己争,而今年却争得厉害。当时还以为哪得罪了他们。原来不是自己的错,是为了钱。

  最后他和老郭败北了。

  罗北暗自郁闷,以前没有钱,他们拿先进换过年不值班。可有了钱,就毫不客气从自己手里抢走,这世道,为钱翻脸比打个哈欠还快。

  罗北不服气。

  生气归生气,罗北不爱闹事。这一点,老郭了解。有一回他还说自己像块木头,踹几脚都不会吭声。所以,老郭不会劝罗北去和别人争,知道劝也没用。见老郭一样没得到先进名额,罗北甚至同病相怜起来。不能把怨恨写在脸上,更不能将气撒在老郭身上。他觉得自己真像老郭说的,就一块木头。平常有心事,也憋在心里不讲。即便知道没先进资格,生气时也只拿起一块煤,跃跃欲试地想扔进海里,可最后和往常一样,犹豫了。罗北看四周无人,又轻轻放下,像做了贼,脸上发烧,不由得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到了海边,海浪不停涌动,和罗北的心一样久久不能平息。抓起一把沙子,他解恨一般扬进水里。大海也成了一块木头,并没因这沙子有什么变化,就像他此刻糟糕的心情。

  叹了口气,木然地坐在沙滩上,罗北随手在沙地上画着。既然都这样了,再想也无济于事,索性不再想。可这脑子却不听他指挥,不知该如何做,才能驱走这件事的纠缠。

  后来,罗北想起了。这是一种病态,对,评奖综合症。以前和老郭说起过,老郭笑完后,直接给他这样的评价,当时并不认可。原来对荣誉的追求,如沙漠中的行人,在渴久之后见到不远处的水井。这是本能,怎么算病呢?罗北奇怪为何总陷入一种纠结,想不清这种心态是前者或后者。

  水,在罗北心中是神圣的。他觉得,海是许多水的聚居地。常年风吹麦田般涌亮的浪,如两个海,不仅有蓝,还有暖,暖慰着他的心。

  罗北眼前常年涌动的是两片海。晚上,趁月还亮着一副女人脸,对着海面顾影自怜时,一个人披着粘有煤渣的蓝大衣,去海边转悠。有时又常静静的坐在木屋顶,吹着那把旧口琴。木屋矮小,不够人高,被巴掌拍扁了似的,蹲在地上。港口刚刚建不久,机构还不算正规,单位领导就指示,用木板为他们弄个临时的存身之处,说是屋,其实是一个木头搭起来的洞。而且只能躺着睡觉,或弯腰进出,肯定站不直身子。

  于是,罗北他们三个,成了刚刚下树时的猿人。木屋随意得像孩子码放的积木,不成样子。口琴声优美,合着海边传来的哗哗声,又在煤场四处响起。这口琴声,不仅伴着很多人进入梦乡,也让罗北把心里野草般疯长的孤寂,像村人在地里薅草一样拔掉。

  这种少盐缺醋的日子,罗北一晃过了好多年。

  吹口琴时,没睡的人就不再打趣罗北。知道罗北想老婆了。寂寞中的人总要找寻一种乐趣。很不幸,罗北就成了这种乐趣的源泉。

  说起罗北的女人,见过的都说,他老婆长得美,有人说像新凤霞,马上就有人反驳,说比新凤霞还美。人们这样讲的时候,作为主角的罗北使起了乾坤大挪移,瞬间成了若无其事的旁观者。他生性木讷,面对有些过份的打趣,他理解知道其中的善意,因此并没别的话,就只是笑,且是那种偷偷的,不易被人发觉的笑。

  这就让一些人过足了嘴瘾,感到了心满意足。然后就说了几句,睡觉去了。人都散了。罗北这才像看完电影或一本书之后,从别人的话语中回味当时的情景。有时罗北觉得自己就像小偷从别人口袋掏钱的感觉。紧张而刺激。这样想了,罗北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幸亏人都已散去,没人知道此后他的情绪这样激烈变化。

  事后,罗北也常气自己跟不上话。明媒正娶的老婆,也不是偷来的,怕什么?就立马回击他们的无聊,该笑的时候就当着人笑,还能咋么的?可到了大家聚在一起,又拿他开玩笑。大家的话像波浪一般此起彼伏,罗北则依然做不到积极回应,他的嘴像岸边的石头,任凭海浪拍打,一直沉默不语。

  罗北也说不清自己这是为什么,有时候直想抽自己嘴巴。

  在海边,罗北更好的办法就是想女人,自己的女人。可今天这也成了烦心事,罗北的心情彻底漆黑起来,像他身后的煤海,无边无垠。

  女人叫苏子英。这么多年,一直跟着自己,而他却不能陪伴身边。照顾父亲和孩子的事,全赖她了。罗北心虽存愧疚,却始终没能答应苏子英。这么多年,忙完了公事,一有空,罗北就想这事儿。他想不透,到底是蓝色的大海,还是黑色的煤海,或其他的原因,让他竟如此得眷恋,以至亲情都被这海水泡淡了,散了,如老家干硬的泥土淋雨后的模样。苏子英的话,开始泥样绵软,他却不能抛舍,回绝说,阿英,还是不回吧,等老了那天再说。

  罗北记得,当时苏子英叹叹气,语气有些硬巴巴,话像剑一般刺过来,日子没法过了,散了吧。罗北只当气话,好言劝着。不然,还能怎么办。

  其实,罗北选择留下,有一部分是为了海。老家缺水,一年下来,盼雨水都望穿了眼,难见到雨水。尤其在父亲临终前,拉他的手,我再喝口水,那边啊,最好别和这里一样。

  罗北的眼泪止不住。

  老家缺水,对人的影响深刻。罗北知道,父亲还在为今生仅见到一次大海而遗憾。那是刚刚上班后的一年,在他的要求下,父亲来过一次。没想面对大海,父亲竟然比自己更激动,两眼湿润,脸部急剧扭曲,仿佛被风掀动的海水。

  罗北明白父亲的遗憾,便顺口说,爸,那你搬这儿住啊。父亲擦完泪,苦笑,老喽,不像你们年轻人,我得落叶归根。将来要有孝心,就装点海水回,让我在那边天天见到大海。

  父亲渴望水,为没能在老家找到丰富的水源感到遗憾。海水不能喝,但他不管,这代表的意义堪比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父亲骨灰下葬那天,罗北拿一瓶水放在里面。众人唏嘘起来,神情悲悯。

  自从父亲去了,每次回去,罗北都带海水,倒在父亲坟边的土坑里。他觉得,这海水积攒多了,也算让父亲看到了大海,满足他的心愿。

  当年,罗北自己也没想到,海里的水真多,多得望不见岸。他记得刚到港口上班,第一次给大海的形状给吓坏了,扑向大海的他伴着喊叫,哎呀,哎呀,这水......和他一起来的同事老郭不解,在后面大声追问,咋了?他顾不得回头,手前后比划,这多水?老郭嘴角一撇,说,没见过水?罗北不吭声,若有所思地看着海。

  也就是在那一刻,罗北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工作之余,他常在海边驻足,凝视,浸泡,冥想,心思走了很远,身子也耍得很久。而且,这时候,很长时间他都在想父亲,一辈子的人呀,竟不如这一刻他见到的水多。人活这辈子,差距蛮大呢,简直就是天地之差。他在信中按捺不住地讲了自己初见大海的感觉,并力主父亲一定要来看看大海,不然他明白父亲一生,都不可能知道水在不同地方的多寡。

  苏子英第一次来,也惊叹海的阔大,却不留恋,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那一刻罗北内心很失望,或许家乡的黄土,让女人的心被老家常年的风给吹干了,变得石头一样坚硬。最后,罗北还是遗憾。他听到她的那句话。

  女人不懂他的心。这多年难道她对自己变得迟钝了?罗北眼见着内心被大海般的一双大手撩拔,掀了滔滔巨浪。他看着煤堆,弯腰拣起一块闪闪发亮的煤块儿,仔细端详。那一刻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心,他的肝,实在抛不下。沉默了许久。又眼见海水逐渐平息下来,罗北才顾自摇摇头,对女人说,回吧。下午三点的火车,我送你,车站先吃点东西。其实,早看到她眼里巨浪翻腾,而且已经破了堤,她不擦,任由流淌。

  罗北只好掏手娟,想递给苏子英,却被她怨幽的眼神拒绝得决绝。

  只好作罢。

  罗北不离煤场离开单位调回老家,自有他的理由。

  单位年年评他先进,他不能对不起肩上的责任。有人也劝过,说即便今年你没有得到先进,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领导有难处。一个人不能总占便宜吧,你这样想,不就没事啦?

  可罗北不能那样想。他觉得他们像自己的女人,很多事情都不懂。

  私底下,罗北的理由是因为父亲。父亲当年就是为了找水,被评为县里的劳模。他带领着乡亲们,四处打井,期盼有一天能喝到干净丰富的水,可每次都失望而归。直到死,父亲依旧念念不忘。

  因为劳模的身份,当年单位到这里招工,县里的领导很公道,并不像现在的一些人,好处都自己占。觉得这件事,得照顾一下劳模。一推选,罗北就天上掉馅饼,摊上了好事。

  父子俩一夜未合眼。

  送自己走的时候,父亲眼里含着泪,摩挲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阿北,好好干。

  嗯,爸。罗北点点头。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不敢落后,只能争先进。

  父亲像看透了他的心,点点头说,我就放心了。

  这么多年,罗北牢记父亲的话。每年都把荣誉证书像学生的成绩单一样,汇报给到父亲。

  父亲的回信里,将他工作的地儿比作天堂。父亲曾说过,能不回就不回,哪儿都是一辈子。他知道,父亲被生活的困境弄得有些胆怯,也疲了。可女人却不配合安排,这让罗北陷入了煎熬。

  女人走后,罗北十分低落。今年回去,本想在父亲坟前倾诉心中的委屈,没想到突然遇上变故,打算用荣誉证书来祭奠父亲,却没有告慰亡灵的凭证。

  父亲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在海边上,也亲身领略过水多的无法形容,很欣慰。记得父亲曾说过,既然那边水多,那就好好地干,也省得像咱家里这样,一年一年,想水想得苦。说着,父亲淌了泪。

  罗北也有些哽咽,等我在那里安了家,就接你一起住。

  父亲擦了一下眼说,年岁大了,我也懒得动窝。要你去,主要是你还年轻,一辈子的大事。父亲知道苏子英不喜欢离开父母,小两口儿总为此生气,接着用安慰的口气说,我会劝阿英,这里缺水少吃的,有什么值得留恋?年轻人该去外面闯一闯。

  父亲的话,罗北都刻在心里。

  每次回家,苏子英还总是劝他调回来。看来父亲的话并没有起作用。每次他还是不同意。理由很冠冕堂皇的,他说他在单位干得不错,领导和同事们这么多年都很照顾自己,说着拿出了一叠荣誉证书。

  罗北还记得,以前苏子英对荣誉证书也很热衷,家里有了荣誉证书,不管家里来人或在外面遇到乡亲,她的脸上有了光彩。自己回的时候,苏子英的心是热的,让很久没尝过女人味道的罗北快乐不已。可随着经济大潮袭来,荣誉证书的光环在女人心里贬值了。这个时候,苏子英也变得俗气起来,家里再来人,或在外见到乡亲们,曾经高昂的头不知何时就低了下去。

  记得当时苏子英叹了口气,没说话。

  这份工作是用父亲的荣誉赚来的。罗北觉得必须把话说透,不然还会争吵。工作不能说丢就丢啊。

  果然,听了这话,苏子英或许怕惹罗北再发火,毕竟老人去了没多长时间,不能背后说死人的不是。她不再言语,可身子是僵硬的。说了半夜的话,两个人谁也没能说服对方。最后睡觉是背靠背。

  第一次,苏子英拒绝了罗北的亲热。罗北走时,苏子英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把他送到村头的土梁上,然后一直看着他走远,直到不见。

  罗北是带着气走出家门的。

  没过多久,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那个她的什么表姐夫,不是个东西。背着苏子英的表姐,和苏子英有些说不清的关系。罗北再回去的时候,还质问过苏子英。她不认,而且还说,别听人瞎传,没有的事。罗北信了。直到那次苏子英亲自上单位来,苦劝他回老家,而他没有答应。而后不久,他便收到了法院的离婚通知。

  阿英,你咋那么犟?看着法院的通知,罗北自言自语,一滴一滴的泪落在纸上,洇了字。罗北的情绪又低落起来,见了熟人也不问候。别人打招呼,爱理不理,惹得旁人以为得罪了他。

  评上先进的那个同事,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合适,引发罗北的绝地反击。罗北也看透了这一点,不过两个人见面时,罗北只是用眼神表达出一种轻蔑。他的犹豫性格,让他关键时刻挡阻了心魔的越狱。

  面对这种敌视态度,同事知趣地选择了距离。不管干活还是休息,都尽量离罗北远远的。这叫罗北找不到理由来发泄怒火。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对方,顺手捡起一块离开煤堆的煤块,狠狠地砸向煤堆。听到那一声沉闷的撞击,罗北的心好像舒展了一些。

  罗北反常的表现,周围的熟人都看得出来。私下里,他们询问老郭以及另外一个同事,是不是没有评上先进的原因。两个人都说不知,其实心里想到了。于是那些人就私自猜测,最后一致认定,罗北就是先进没评上,一时想不开,闹情绪。这也正常,猜到了原因,也就没当做事。

  知道大家的反应,罗北不置可否,他不敢讲离婚的事,无法启齿。况且,这事和没评上先进像两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年遭受父亲亡故,妻子背叛。而对荣誉的病态式追求,罗北的辛劳得不到回报。这些伤痛及反差,让罗北的心像一只小舟从波峰到波谷,被摔得粉身碎骨,彻底不能复原。面对两个土著同事,作为外乡人虽不敢骂大街,但眼神里的火苗子,他们感觉得到。对方不想激化矛盾,那些故意躲避的举动,让罗北心中的流火像埋藏地下的火山,岩浆虽汹涌澎湃,可上面都是花岗岩的石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同事的表现让领导满意,话里话外的,就传出罗北以前根本就是假装先进,遇事他就摔盆打碗的,看来先进不给他是正确的。

  流言像海风一样,无处不在,自然刮到罗北的耳边。本就不满的心态,在代表官方态度的刺激下,变得不可控制,罗北仿佛看见自己心中的怒火,沿着血管奔突。仿佛红红的岩浆左冲右撞,突然找到了一个缝隙。一个报复的念头猛地迸发出来。

  正如老郭事后讲的,那是台风中的海浪撞到岩石上,力度空前。这种表述倒不失准确。当时,失去理智的罗北,在犹犹豫豫的选择中,不再犹豫,把复仇的枪口瞄准了主管领导。如果不是他的袒护,自己的先进资格咋能被别人抢走?罗北不想学有些人,找领导家里或者办公室去撒泼骂街,以他的自尊心,罗北认为那样没什么希望,要做就做得毫无征兆。

  单位有规定,出了人身伤亡事故,单位的领导必须撤职。

  趁这几天干活的时候,罗北选好了一个绝佳地点。煤场临着海边,最容易办的事情只有一件。于是罗北决定在一个风大浪高的白天,假装在煤场巡视时,造成一个不慎失足落水的情况。难道这就是一贯糊涂的罗北的唯一精明之举?不仅让领导担负安全管理的责任,而且也借此出出心中的恶气。

  他不能偷着干,要让别人看见自己不是自杀。

  其实,罗北不是没犹豫过,说死容易,真的去寻死,需要一种胆量。罗北本滴酒不沾,为防止自己临时恐惧,甚至偷偷喝了一杯酒。出来巡视煤场时,故意躲开同事,免得被发觉。弄得两个同事以为罗北还在生气,既然罗北心结未解,他们乐得清闲,只在后面远远跟着。

  走到煤场边上的船位时,海风突然大了许多。有些凉凉的,让罗北被酒精激活的怒气有些减弱。罗北想迈的右腿停下来,他想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会是什么后果。面临生死之门,罗北脑子一乱,脚就不受控制一样,这么一走神儿,让习惯了不停走路的罗北,又鬼使神差往前挪了一步,迈进了鬼门关里。也就是说,罗北犹豫的性格害了他。

  落水后,一瞬间想到了死,恐惧在心里,像沁到衣服里的海水一样,逐渐弥漫。他挣扎了几下,向着远处的同事喊了半句,便沉下去,一挣扎,冒出头,又喊了半句。一会儿,他没有机会再喊了。生在缺水的老家,没机会练习游泳的一只旱鸭子,身子在水里很重很重,已经像块石头开始往水底沉去。喝了很多水,慢慢地失去了知觉。隐约间罗北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恍惚走在一条两边都是树的大路上。大路上闪着金光。难道,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黄泉路?正想着,突然间耳边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罗北,罗北……

  等他睁开眼,人围满了一圈。都是他的熟人。尤其那个评先的同事,眼神里有一种抱歉的意思。好像是他把罗北推到了海里似的。罗北猛地打了个激灵,他问抱着自己的老郭,这是哪里?我死了?

  大家见罗北醒了,又见他问这些没头脑的话,都笑。老郭见他醒了,起初很高兴,现在便生气地骂,你个死罗北,懵了?什么死不死的,你没事!

  有人打趣,要是你死了,大家也不让啊,骂都得把你骂活喽。又有人接话,说,你死不要紧,别人得损失钱啊。你干活不小心,害得大家一场虚惊!

  不就是先进没评上么,至于么!?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看看,干活都走神,真是的!

  罗北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没死。

  事情总得有个结果,罗北背了一个处分。

  过了年,回家时罗北照例又装了一袋海水。为了不被人发现,以前他都是晚上去,而今他选在白天。有意思的是,他的怪异行为被敏感的同事们发现,都吓坏了,以为他又要自杀。一起喊,罗北,想开些……一边喊,一边就向海边跑。等到了跟前,罗北已装满了水,正往回走,这才知道他没事。

  虚惊一场。

  但没人说话,大家只静静地看着他。

  在父亲的坟前,罗北把海水倒进坑。片刻,低头看着水坑,罗北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离开了大海,这些海水就变得和普通的水没有区别,不再碧蓝,显得清澈透明起来。水坑里,不仅映着他的脸,还有几朵白云,像耐不住炙烤,跳进水坑来洗澡,顺便把他的脸衬得有画意。那些白云是苏子英么?罗北觉得是,看那白云,虽在水里挨着他的脸,其实离得很远很远。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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