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拉

纪念日

雪越下越小，逐渐接近于虚无

　　被称作松树的植物也变得稀疏

　　那就是我的故乡

　　所有东西都好像走错了路

　　但是绝没有回头的愿望

　　这天是唯一的，发生过便不再重复

　　与此相像的还有我母亲

　　她捂着一只疼痛的肋骨

　　露出依旧灿烂的笑容

　　那时她三十岁出头

　　站在乡村的暮色中

　　她不知道自己

　　就要成为我的母亲

　　这些都好像陈年旧事

　　但那时我的身体是新的

　　我哭，像别的孩子一样

　　甚至哭出了一个雪夜

　　像庆祝的飘落，让我看不出

　　甜蜜和苦涩，究竟哪一个

　　在后来的时光里拥抱了我

雨 夜

雨夜，某些东西正在丢失

　　像一个人卧在沙发里失魂

　　他听见雨点声变大，不确定

　　还未退潮的疼痛，是否再次卷起

　　雨夜，还能听见加快的心跳声

　　此时一只死去的飞蛾

　　停在了窗口，它能否醒来

　　要取决于另一场雨

　　雨说过了决绝，声音中带着

　　甜蜜的安慰。也让人想起了

　　她的眼神里流露的潮湿

　　它有时候容易被痴情误解

玉兰词

众芳之中，我偏爱大瓣，譬如玉兰

　　满树的白雪翩飞，月光下一颗颗

　　倾吐秘密的心。因为叶片成长

　　宽而长，像花费半生等待

　　一个过客。所以它淡淡地释放

　　不馥郁，不匆忙，不刺激。

　　假如走到树下，或许你还不知

　　究竟置身何地，但当你微微闭眼

　　想起了曾爱过的人，想起了

　　一些淡淡的遗憾，如花叶般细致的

　　眼神的生动流转——就明白了

　　此时，已是玉兰盛开的时光。

初 秋

由浅入深的皴染，秋的画法

　　是一点笔墨也不许浪费的

　　在秋空微凉的宣纸上

　　它的第一笔，惊讶了蝉声

　　江南的草树，越是到秋天

　　越彰显它们倔强的脾气

　　初秋表情严肃，草叶上露珠顽皮

　　跳动着不肯卸下一个夏天的期许

　　行人有时突然驻足，回想起

　　故乡的气候。比如北方凋零的母亲

　　她眼里的秋雨正在洒落

　　她头上的霜，越来越沉重

磻溪·姜尚垂钓

磻溪清浅，却藏起了无数鱼群

　　那天下的刀兵，亮晶晶的鳞甲，金属的闪烁

　　削人的魂魄。我有一只钩

　　专钓人间霜雪，钓岐山巍巍

　　山下唱谣曲的草民，山上那

　　正剔除旧羽毛的凤凰

　　专钓那位鹤发童颜的仁者

　　仁者不老，他恭敬的仪仗

　　马蹄轻轻踏尘，安抚惊动的

　　刀子一样的鱼群

　　我今岁八十，天假余年

　　自忖还有点等待的时间

　　等待一如磻溪，从战栗中渴望

　　波平如镜，等待炮烙的柱子

　　余火褪尽，通红的铁带着悲戚逐渐冷静

　　光阴易逝，在天地昏昏之际

　　我看见磻溪明亮，渭水浩浩

　　提起我的钓竿，钩上尧风舜雨

　　有一尾贤德、一尾忠良！

小马蛇

听钟、听磬、听虚无。端坐在

　　一片树叶里，和树影接近

　　如天空接近海，菩提接近圆觉

　　眼目是一双崭亮的针，刺痛飒飒山风

　　光滑肉身可曾被清泉洗染

　　日复一日，除却斋戒，静滤，望云

　　没有什么可以叨扰一颗佛心

　　誓愿把头寄托在殿门之外，留待稽首

　　而尾，大可毅然切断委弃在山坳同野草腐烂

　　从卵生破壳之始，到归于尘土之末

　　短如花开花谢间的生命

　　他修习无数生命的功夫：

　　爬行为了果腹，逃避为了保身

　　把一株野草变凉，把一颗卵安排妥帖

　　把自己悬挂在裸露的山坡上，风干

　　在月黑时喜欢重演法音，仿佛自己是

　　一尊不动的菩萨，照见前世的那只

　　——小马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