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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谐号

时间:2023/11/9 作者: 连云港文学 热度: 16012
邵锦平

  上了和谐号5186,林羽夕纠结的心还是安定不下来。她的座位是六车厢六排靠近窗户的A 座,视野的可见度足可以保证她不被打扰,让自己的思绪融化在窗外的蓝天里。

  陆续上车的旅客提挎着大包小包,在狭窄的过道拥挤着,对着票号寻找各自的座位,忙乱嘈杂。这一切都与林羽夕无关,她侧脸透过车窗望她的天空,看小站熟悉的风景和忙着上车下车的路人甲乙丙丁。

  这里是嘉木镇通向外面世界的交通驿站。

  五年前,她是在这里送走南通的。那时候嘉木镇还没有高铁,南通上了绿皮老火车。火车启动的时候,南通从敞开的车窗探出头,冲着她大声喊:“等我回来!”南通的话,掉落到林羽夕的心上,变成了一粒种子,生了根,发了芽。

  南通走的那年,林羽夕20 岁,职高毕业后,留在嘉木镇,在母亲的“一碗香”面馆帮忙。南通带走了她的魂,留下她的躯壳在嘉木镇一等五年。

  第五年开始,母亲的话隔三岔五在她耳边打转儿: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得抓紧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人生又有几个五年?这么等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别傻了……林羽夕听不进去,等南通回来成了她的心病,无药可治。母亲劝不动,暗地里四处托人给她安排相亲对象。她一声不响地逃到了和谐号上。

  一股熏鸡味儿,伴着有节奏的“吧嗒吧嗒”声,钻进林羽夕的鼻腔、耳膜。她扭过头,发现旁边的两个座位已被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占据。那女人一条腿搭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正撸胳膊挽袖子大口吃鸡。一整只鸡已被她吞掉一半,鸡骨头的碎渣不断从她肥厚的嘴唇间滚落到前座靠背椅的横板上,油腻腻的,一片狼藉。

  林羽夕皱皱眉,刚要转回头去,却看见过道站着一对老人,在交头接耳地低语。老爷子从老太太手里拿过票,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又伸长脖子望向林羽夕这边的车窗壁。“没错,是这里。”他跟身旁的老太太说,然后又对胖女人说:“这是我们的座位。”

  胖女人白了他一眼,继续吃鸡。“大妹子,这是我们的座。”老爷子以为胖女人没有听见,声音抬高了8 度。

  “喊什么?我听得见,谁证明这就是你的座啊?”胖女人显得很不耐烦,把啃了一半的鸡爪子丢在塑料袋里。

  老爷子把票伸到她眼前,“你看,我有票,这就是我们的座儿。”

  “这座谁坐就是谁的,一边去,挺大岁数了,别碍我的眼。”胖女人的嚣张让林羽夕也看不过去了,她说:“大姐,这座位都是有票号的,不能说谁抢着了就谁坐。”

  “关你什么事儿,跟着瞎呛呛。”胖女人瞪了林羽夕一眼,眼里放射出狠光。

  林羽夕的火也被勾了起来。“你这是不讲理,抢别人的座,还那么理直气壮的。”

  “臭丫头,你妈没告诉你,出门少管闲事吗?你是没事找抽。”胖女人重重拍了一下横板,霍地站起,像面墙把林羽夕挡在车窗一角。

  林羽夕被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震起身,与胖女人四目相对,僵持在那里。

  正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列车员刚好经过,他伸手分开两人。“我说两位,文明出行,注意身份。先都坐下,怎么回事?”

  在一旁吓呆了的老爷子,这时才缓过神来,跟列车员说明了情况。

  列车员从老爷子手里接过票,看了看,对胖女人说:“这位大姐,这座位不是你的,你得让出来。”

  “你们合伙欺负人,以为我会怕?票,我也有。”胖女人从裤兜里翻出一张票,在列车员眼前晃了晃。列车员拿过票看了一眼,“大姐,你这票是站票,把座位还给老爷子。”

  “我有票,凭啥站着。我就不走,你能把我咋样?”胖女人声嘶力竭地叫嚷,整个车厢被她震得摇晃。

  “霸占别人的座位就是你的不对,你再这么胡搅蛮缠,根据列车管理治安条例,我们将要对你进行扣留教育的。”

  “凭什么,你敢?”胖女人伸手来抓列车员的头发。列车员向后闪身,和闻声赶过来的两个保安扭住胖女人的手,架着她走。胖女人的辱骂声被关在车厢外,车厢里才又恢复了平静。

  和谐号驶出嘉木镇时,林羽夕把脸朝向车窗,看着那熟悉的被叫作家乡的地方,一点点后退,被甩在无法回头的身后,不争气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刚才若不是列车员及时赶到,她的脸或许会被那个胖女人抓花。前面的路很长,还会遇到什么都是未知,五年前南通说去上海,上海那么大,她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就算找到,他还会记得让一个女孩儿在嘉木镇等他的承诺吗?想到将要面临的种种未知,孤独与焦虑包围了林羽夕,她耸动肩膀,低眉垂泪。

  “姑娘,你怎么啦?谢谢你刚才帮了我们,世上还是好人多。”挨着林羽夕坐着的老太太柔声问。

  “我没事儿,大娘。”林羽夕向上仰仰脸,努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姑娘,就你一个人出门啊?可要当心点。我这是头一次坐高铁,还是你大爷硬拉着我来的。我们到了终点再坐返程车回来。”

  “你们出门来回就是为了坐车?”

  “是啊,听镇里人说,这个和谐号开得又快又稳,像火箭,你大爷就带我来坐了。姑娘,我给你看张照片。”

  老太太把头探过来,打开手机,在图片库里找到一张照片,放大给林羽夕看。照片上是和谐号的雪雕作品,火箭式的车头,一节节游龙似的车厢,十分逼真。车头前用胡萝卜拼成的“和谐号”三个字,在通体白雪的映衬下尤为醒目。

  “这是去年冬天,你大爷看了电视后,在我家院子里用雪堆起来的和谐号,像吧?”

  “像,太像了。大爷这水平不是一般的高。”林羽夕惊讶于这老两口对和谐号的痴迷,人老了,也有自己的小愿望。他们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举动,竟然充满了情趣。普通人的幸福很简单,隐匿在市井烟火的日子中。坐上和谐号,在这对老夫妻心里无异于实现了一个伟大的梦想。此时,他们侧头极力把目光投向窗外,老太太的上半截身子几乎贴合在林羽夕的身上。林羽夕急忙主动站起身,让出自己的座位。

  “大爷大娘,我们换换座吧,靠近窗户的位置视野宽,看得更清楚。”

  “谢谢你啊,好心眼儿的姑娘。”老爷子扶着老太太坐在最里面,用肥大的衣袖在玻璃窗上蹭了蹭,指着外面说:“老伴儿,你看,我说田地会跑,没错吧?”

  “是,跑得还挺快,嗖嗖的。”老太太把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

  “嗖嗖的,是风,傻不傻?”

  “你当我真傻啊,车里没有风。嗖嗖快的是高铁。回去我跟秀英说,和谐号那速度真是快。”

  林羽夕微闭双眼,听他们说话,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姑娘,大爷真心谢谢你。你大娘没有多长时间了,我带她坐高铁,你看她多高兴。”耳边传来老爷子压低的声音,有点嘶哑,但林羽夕听得清。她吃惊地睁开眼睛,老爷子微笑地看着她,他旁边的老太太趴在窗户上,还在向外望。

  同情与怜悯忽地占据了林羽夕的心,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这老两口,只是微微摇头,让老爷子不用放在心上。

  老爷子便又转过身去,把老太太散落下的一缕灰白头发掖回她耳后,动作熟练而轻柔。

  这便是爱最好的模样吧?林羽夕心里一热。两位老人让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母亲那张温柔又充满怨怼的脸。林羽夕一惊,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一样,忙从背包里翻出手机,重新打开。她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母亲她去上海找南通,找不找得到,都给自己一个交代。她会回来的,不让母亲担心,满世界里找她。

  林羽夕离开座位,走向六车厢的车尾。两个车厢的交接通道站着那个高个子的列车员,他正低头收拾一个黑色垃圾袋。

  林羽夕刚要绕过去,那列车员抬头看见了她。“妹子,是你啊,胖大姐没有伤到你吧?她在车长室老老实实接受教育呢,不要怕,有事找我。”

  林羽夕念着列车员刚才的仗义公正,正要开口表示感谢,眼光落到他的脸上,愣在那里。

  刚才人多,事发突然,在嘈杂的吵闹声中,她没有注意列车员的长相,现在面对面,她看得清楚。列车员额头上的那颗黑痣,一字眉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那么熟悉,一直在梦中,在五年时光的每个日子里。是他,没错。

  “南通——”林羽夕呼出声时,眼泪扑簌簌滚落。她上前紧紧抓住列车员的胳膊。

  “妹子,你认识我?我是叫南通。可我并不记得我认识你啊?”

  “我,林羽夕,你不记得了?”

  南通从林羽夕手里抽出胳膊。“妹子,我在这工作刚半年月。你认错人了吧?中国这么大,重名的人可不少。”

  “我怎么会认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林羽夕再次抓紧南通的胳膊,含泪的眼睛要把南通吞没。

  “妹子,你别激动,先放手,弄撒垃圾脏了你的衣服可不好办。”南通向后退了一步,挣脱林羽夕的手,转身奔着七车厢而去。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被他扛在肩上,留给林羽夕一个负重前行的背影。

  林羽夕呆愣在那里,掐了掐自己的脸,疼,不是梦。她赶紧追过去,穿过七车厢、八车厢,在九车厢被一个梳马尾辫的女列车员拦住。

  “美女,请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不要乱窜,请您配合。”女列车员横在林羽夕面前,表情严肃。林羽夕只好往回走,走两步回一下头,直到六车厢的拉门被女列车员关上。

  南通怎么会不认识自己了呢?林羽夕低垂着头,落寞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六神无主。

  “姑娘,你去哪了?这么长时间。你的背包我帮你看着呢。”老爷子把抱在怀里的背包递给林羽夕,又掉过头去给睡着了的老太太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老头衫。

  “谢谢大爷,你对大娘可真好。”

  “好什么呀,这辈子你大娘没少跟我吃苦。日子好了,她又得了这病,跟我就没享过什么福。都说有钱难买老来伴儿,以后没有她,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老爷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眼睛望向窗外。人生难得圆满,林羽夕轻轻叹了口气,也侧脸望向车窗外。

  纷纷倒退的田野、村庄像白驹过隙的时光,转眼成为飘忽的影子。和谐号的速度再快也终究赶超不了时光的速度,有些东西抓不住,就会变成一声叹息。林羽夕若有所思,突然间有了主意,南通在和谐号上,她也在和谐号上,他们顶多隔着几节车厢的距离,再相遇不是难事,不怕南通会跑掉。一定要搞清楚在南通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儿,林羽夕收回目光,打开手机,在携程上购买和谐号的回程票。没有坐票,她就买了张站票。

  做完这些,林羽夕的心安定下来。此时,她感到浑身疲软,发涩的眼皮不由自主地黏合在一起。

  六车厢的后车门唰地被打开,接着卷进一股人声与脚步声混合的潮流。林羽夕猛然惊醒,她看见那个梳着马尾,拦截她的女列车员走在前面,嘴里不停地说:“过道的旅客,请避让一下,有位孕妇待产,请大家不要来回走动。”

  她的后面跟着一副行走的担架,担架上躺着痛苦喊叫的大肚子女人。抬担架的是两个男人,前面的是南通,他的脸憋得通红,汗珠子顺着鬓角流下,仿佛这副扛在肩上的担架像巨石,要把他压垮。担架的后面,一个矮胖的男人如滚动的圆球。他大概是孕妇的丈夫,正焦灼地冲着担架上的孕妇喊话安慰。林羽夕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南通已经像风一样从她身边刮过,冲到前面的五车厢去了。

  他们大概是去一车厢了,一车厢是一等座位仓,间距宽,座位舒适度高,可即使这样,座位不是产床,又没有医生陪护,孕妇该怎么生产呢?林羽夕正在胡乱猜测,为产妇揪着心,车厢扩音器里传出马尾女列车员的声音。

  “各位旅客,乘坐本次列车的一位孕妇急产,十分危险。我们临时决定在前面的香兰站停车,送孕妇就近入院。和谐号原本从起点站到终点站中间不经停,但事发突然,为了孕妇和她腹中宝宝的安全,只好在前面小站暂停。若给大家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六车厢一片哗然,从后面冒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天上下不下雨不知道,自己生孩子还不知道吗?快生了,不在医院老实待着,还出来瞎溜达啥?这下好,老子的时间给耽误了,要是丢了单子,损失谁赔?”

  “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讲,那可是两条生命,咋能见死不救呢?单子丢了可以再找下一单,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林羽夕旁边的老爷子上了倔劲儿,霍地站起,转身向后,跟那人理论。老太太扯着他的衣袖,让他少管闲事。“老伴儿,你别拉我。人不能太自私,谁出门能保证都顺当啊,互相将就点就过去了。”

  “老爷子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就是坐在车里多等一会儿吗,也不算个事儿。”

  骂声戛然而止,接连涌出同情、理解的各种声音,汇成一股浪潮,在整个车厢里撞击回荡。

  香兰站到了,林羽夕透过车窗看见一辆120 救护车已在站台上等候。南通把担架移交给从120 下来的几个医护人员,蹲在轨道边大口喘着气。马尾走到他身边,解下脖子上的丝巾,给他擦汗。然后,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午后的秋阳斜射在他们的脸上、肩头,闪着耀眼的光。这原本温馨的一幕却变成了针,扎在林羽夕的心上,接着疼痛漫过全身,又凝聚回胸口。她的脸色苍白,感觉呼吸都痛。

  傍晚,和谐号抵达省会哈城。林羽夕像个游魂一样,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出站台,抬头看见如血的夕阳在对面的高楼顶上,慢慢沉落。离返程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不能待在候车室,她须要透透气。夕阳赋予思念的情绪,饥肠辘辘的林羽夕突然就想起了母亲和母亲常说的那句话,“人生四季不过一碗香。”母亲的一碗香是她作为大厨娘的招牌,到了饭口,经常是店里坐满了顾客,店门外还有一溜排号等待的铁粉。

  南通是一碗香的铁粉之一,他经常光顾母亲的店,总是选靠近窗户的那张小餐桌。每次要两碗面,不紧不慢地小口品尝,再把汤喝个精光,然后轻拍小腹,站起身,满足地离开。林羽夕好奇,一个瘦瘦的小伙子胃口够大,人又很执拗,每次吃面只要靠窗的那个位置,如果位置被先到的顾客占据,他就一直等下去。时间长了,林羽夕便自作主张,把那个位置留给他专享。

  南通跟一个远房叔叔在嘉木镇的钢材市场开了个建材商店,离母亲的一碗香面馆不算远。南通第一次吃了母亲做的一碗面,又要了第二碗,以后每天必来,他说一碗香的面好吃,有儿时的味道。

  “总吃一种面,不腻味吗?”林羽夕问过南通。

  “不会呀,正宗的面味道醇香,吃一辈子都吃不够的。吃好饭才有精力做好事……”

  那时候的南通健谈、风趣,常把林羽夕逗得开怀大笑。他成了面馆的一束光,他来,明媚;他不来,暗淡。林羽夕便主动跟母亲学做面,南通来时,她亲自下厨,煮两碗面端过去。这吃货居然没有分辨出有什么不同,依然一脸的满足。从那以后,南通的面都由林羽夕来做。

  有一次,南通去外地进钢材,一个星期后,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嘉木镇。卸完钢材,他便直奔一碗香饭面馆报到。

  “我回来了,上两碗勾魂面,就想这一口了。”他对林羽夕笑,暗淡了7 天的面馆忽又明亮起来。这面真能好吃到勾魂儿?林羽夕走向后厨时,脸颊上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两片火烧云,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这是初恋的感觉吗?一句话,一个眼神足以乱了满腹心事。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让林羽夕把这份情愫埋在心中,融入面里,任由它在堆积的日子一点点发酵。

  林羽夕离开哈城火车站,走向对面的一条上坡街。她在上坡街一百多米处发现了一条胡同。胡同里各种小吃店敞开着门,交替窜出的诱人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林羽夕选了临近主街的家常馄饨馆,找个角落坐下,点了一碗素三鲜馄饨,然后给母亲回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语气带着哭腔,林羽夕跟着哽咽。妈,你别担心,我今晚坐九点的高铁回家。挂了电话,馄饨上来了。15个馄饨,她吃了一个小时。从馄饨店出来,上坡街两边的路灯亮了,商店橱窗内闪烁的霓虹灯,把暗夜装扮得光怪陆离。

  想到要站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到嘉木镇,林羽夕须先找到一个地方休息,储备体力。她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火车站的候车大厅。毫无悬念,她又遇到了老爷子夫妻俩。老爷子一脸的惊喜,“好心眼的姑娘,你也坐这趟车回嘉木镇?”

  “嗯,你们一直在候车大厅,没出去?”

  “不能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出去会迷路。耽误了回程,可就糟了。”

  老太太接过老爷子的话,“姑娘,看看你的票,我们还是不是挨着。”

  “不能挨着了,我只抢到了一张站票。”

  “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哪能受得了。这样吧,你和我们一起,咱们换着坐。”

  “不了,大爷大娘,我年轻,没问题的。”

  在候车大厅,林羽夕无心刷微信,目光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中漫步,恍惚中南通向她招手,正分开人群大步奔她而来。她站起身刚要迎过去,却发现迎面过来的不过是路人甲,从她身边经过而已。林羽夕有些尴尬,用力搓了搓脸,保持清醒。8:45 分,和谐号5186开始检票。林羽夕陪在老爷子夫妻俩身边,把他们送到了座位上,转身奔向九车厢与十车厢的交接过道。这种“守株待兔”,有点蠢,可现在似乎也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再见南通一面。

  在夜幕中奔驰的和谐号如巨型摇篮,乘客大都被摇到睡梦中,鼾声四起。

  生物钟作怪,林羽夕终究撑不住,把背包放到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屈膝抱头,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抱住了什么人的大腿。

  美女,你怎么回事?一个男人的声音。林羽夕循着声音,抬头睁开迷蒙的大眼睛,一怔,困意全无。南通正低头奇怪地注视着她。

  林羽夕慌忙松开手,站起身,难为情地捋捋散落的长发。

  “怎么是你?没买到坐票?”

  “临时决定赶这趟车,坐票被抢光了。”

  “哦”,南通点头,迈步走向九车厢,忽又转过身说,“这样吧,我反正得来回巡查,你去十车厢和十一车厢交接处,那有一个小凳子,是给列车员休息用的。我的小凳子给你坐了。”

  林羽夕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拎起背包跨进十车厢,鱼儿似的穿过去。她刚在两个车厢间的小凳子上坐下,正盘算着等南通过来时,怎么跟他诉说这些年来自己对他的思念。那个马尾竟然又像影子似的跟到这里。

  “是你,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这是列车员的专属座位,不能随便坐的。”这个马尾真是阴魂不散,想到她用丝巾给南通擦汗那一幕,林羽夕心里就不舒服,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我知道啊,是南通让我来的。”

  “南通?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好多年了。”

  “你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马尾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羽夕,又从上衣兜里摸出手机,快速翻看,最后停下来,放大一张照片递给林羽夕,“这个是你吧?”

  那是一张林羽夕在一碗香面馆吧台为顾客下单的照片,眉宇间洋溢着笑。五年前自己被偷拍了?林羽夕疑惑地望着马尾。

  “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你是谁?”

  “原来,你就是我哥要找的那个人啊。”马尾歪着头细看林羽夕,本人比照片还漂亮,怪不得我哥念念不忘。

  林羽夕越发糊涂。马尾则十分兴奋,打开话匣子,崩豆似的一股脑向外滚落。

  “我哥的命运可够坎坷的。小时候走丢了,很多年后,被我爸找到,认祖归宗。他是我们家族里唯一的男孩,我爸要把家里的几个商店都留给他打理。可他不肯,说答应了一个女孩,要回到一个什么小镇去。我爸很生气,骂他没出息,跟他约定三年。三年后,我哥要是初心不改,就同意他回小镇找那个女孩。我爸那是缓兵之计,在上海见了大世面,他笃定三年的时间,足可以让我哥忘记那女孩。可我哥这个人天生的执拗,认准的事,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三年期限到了,他仍然坚持要回小镇去。我爸没有办法,只好放他走。你说我哥这命啊,在回小镇的路上出了车祸。人是抢救过来了,他却失去了一段记忆。这张照片是我哥手机里的,只有一张。我哥说他要和我一起到和谐号上工作,经过严格培训,他被录用了。我猜想,他潜意识里希望能遇到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他太苦了,好人应该好命才对……”

  听马尾讲南通的遭遇,林羽夕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抹泪。

  “你们什么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南通出现在马尾的身后,不解地看着她们。

  “哥,没什么,我和她投缘,跟她聊聊天。”

  “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你看她哭的。”

  “没有,南通,你记得嘉木镇吗?那儿的一碗香面馆特色是勾魂面。为了感谢你们兄妹俩对我的照顾,到了终点站嘉木镇,我请你们吃面去。”

  林羽夕泪眼含笑。

  “好啊,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先互相加个微信。”马尾抢先答应。

  “行,就这么定了。”

  南通看着她们一会儿哭一会笑儿的,摇摇头说:“女孩心,海底针,不懂。你们随意,我要去巡查了。”

  和谐号离嘉木镇越来越近,林羽夕悲喜交加的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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