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快卧倒!
田春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枯瘦的身躯扑倒在地,接着就是一声巨响,把春花的耳膜震得像有几百台织布机同时启动一样,嗡嗡作响。
春花的手摸索着想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竟然有一个肉肉的小东西在慢慢地蠕动着,她心一惊,猛一用力坐了起来,眼前的一幕让她呆住了。
黎大姐!
春花使劲儿地晃动着卫生员黎雅茹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黎雅茹被弹片炸得皮开肉绽,鲜血在她周身上下肆意地流淌着。在春花的哭喊声中,她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对春花说了一句:小田,好好——活着,念鹏就——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话还没说完,就永远闭上了眼睛。那年黎雅茹才25岁,而田春花也只有17岁。
春花是如何从硝烟弥漫的战火中跑出来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炮弹不时地在她的前后左右炸响,子弹更是不停地在身旁呼啸穿梭,而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个婴儿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因为彭大哥——孩子的父亲,已经在半年前那场惨烈的战役中壮烈牺牲了。
夜色越来越重,周围一片漆黑,精疲力尽的春花怀抱着婴儿,努力地挪动着犹如灌了铅的两条腿。让春花感到奇怪的是,孩子从黎大姐去世到现在也没哭一声,她不放心,一会儿就打开用旧军装裹着的孩子看看,总能看到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刚刚她又试了一下,孩子虽然不动了,但还有呼吸,估计是被饿昏了!
突然,她看到远方有一点点光亮在忽闪着,这让她兴奋极了,仿佛是一碗温热的白米汤在向她招手,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那是一个老乡的家,巧的是他们家也有一个奶娃子,看起来应该比念鹏大不了几个月。此刻的春花嘴唇干裂,张了几次口也没发出声音来,只好指了指怀里的孩子,又向女人的胸前指了指。女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二话没说,抱过孩子就掀开衣襟,露出一对雪白却并不怎么丰满的乳房。看着孩子香甜地吮吸着奶水,春花紧绷在心底的弦终于松懈下来,她灿烂地笑了,随之便晕倒在地。
又累又饿的春花一直昏睡到天亮才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好多张既陌生又亲切的脸。
在乡亲们热情挽留下,春花带着念鹏一住就是三个多月。这期间,念鹏长得好快,养得又白又胖,因为大嫂的奶水都是紧着念鹏一个人吃的。现在,两个娃娃抱在一起,就像一对双胞胎,几乎分不出大小了。
直到今天凌晨的一阵枪声,再次打破了这个小山洼的宁静。
村头的王大哥奔跑着一头撞开门,气喘吁吁地对他们说,根柱菊花,你们抓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春花妹子躲躲吧,鬼子又开始疯狂扫荡了。
菊花嫂子抱着念鹏,根柱哥手里提着家里仅有的食物,七拐八绕,把他们送到了几里外的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里。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除非他们两口子亲自来接她和念鹏。
根柱哥他们走后,洞里洞外一下变得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到偶尔掉落的水滴声。要不是林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鸟鸣,还有她和念鹏略微急促的呼吸,春花都要沉浸其中了。
可这种宁静持续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一阵凌乱的枪声打碎了。春花隐隐约约地,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嚎哭声和老人的惨叫声。她几次摸出枪想冲出去,但想到菊花嫂子他们临走时的话,又看看怀里的念鹏,只能敛住内心,任由其火烤似的煎熬着。
三个小时后,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春花看看已经熟睡了的念鹏,终于没忍住,偷偷地溜回了村子。
可眼前的一幕让她痛不欲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王大娘,郝主任,阿芳嫂,老石头,小铁柱……她强忍着悲痛跑到根柱哥家,却见房子已经烧成了一个空架子,有几根椽子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而他们一家三口都倒在井台边的血泊里。
春花咬着牙,含泪把根柱哥和菊花嫂一一放平,并用手帮他们把怒睁的双眼闭合。待她去抱小铁蛋时,却发现孩子还有呼吸,只是腿上有枪伤,刚才可能是被压着,意外地止住了血,现在又在往外冒了。
当晚,春花前面抱着狗蛋后面背着念鹏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从此销声匿迹。
若干年后,在通往山区的小路上,走来了一位头发灰白、满面笑容的老妇人,她的身旁是两个高大威武的军人,其中一个不停地打着手势,而另一个走路有点跛。不远处的公路上,停放着一台崭新的吉普车。
据说,春花一辈子没有嫁人,但却有两个顶呱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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