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点评
飞龙烟嘴
[湖南]聂鑫森在偏远的响石乡鄢家村,外号叫“烟杆子”的鄢大秋,从花甲年开始,时来运转,扬眉吐气过了十几年好日子。由一个不被人正眼看一下的角色,成了众目睽睽的焦点。他真的得意忘形了,做梦都会打哈哈。
不是因为他身怀绝技,不是因为他家富甲一方,也不是因为他的独生子在城里开了一个杂货铺,生意红火,而是因为他有一个人见人羡的旱烟袋!
君山湘妃竹做的烟杆子,尺来长,上面缀满黑里透红的斑点;红铜打制的烟锅,温润如玉;烟嘴是琥珀的,深烟色,半透明,里面有一条小小的飞龙,龙头、龙身、龙尾、龙鳞、龙爪,活灵活现。更奇巧的是,一旦点着烟锅里的烟丝,狠狠吸几口后,再看烟嘴,里面便有云来雾往,龙头动,龙爪也动。
这真是个稀世之宝。是鄢大秋六十岁时,儿子鄢小宝为他贺寿,除送了个万元红包封外,还送了他这杆“烟枪”。
“爹,你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抽烟,送你一个旱烟袋。”
“旱烟袋,我有。”
“这不同,你一抽烟,烟嘴里的飞龙会腾云驾雾。是我托人从外省的一个古玩市场买来的,四乡八邻你是独一份。”
“哦。那我要了!”
这十年呵,鄢大秋只要一有闲,便是抽烟,抽几口后就眯起眼睛看飞龙张牙舞爪;只要有人要看看旱烟袋,要过过烟瘾抽几口烟,他都慷慨应允。
“鄢家大爹,这龙怎么会动?”
鄢大秋仰天大笑:“我也搞不明白。”
“鄢家大爹,这烟丝金黄金黄,上等品。”
“当然。我儿子保证充足的供应,你尽管抽。”
最让鄢大秋高兴的,是和他屋挨屋的远房堂兄鄢大夏,在他面前变得恭谨起来,说话的声调也低了,满脸是讨好的笑。
“大秋老弟,让我抽几口,再看看飞龙在天,好吗?”
“这飞龙有什么看头?”
“看了沾沾福气。你天天把龙含在嘴里,福比天大哩。”
“哈哈、哈哈。”
在鄢家村,鄢大夏历来是个受尊敬的角色,他生得武高武大,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田里的功夫样样精通,犁、耙、插、割,又快又好。这样的角色,乡下称为“田把式”,又称“作家”——作田的行家里手。鄢大夏最看不起的是鄢大秋:人单瘦如烟杆子,力气也不足,田里的功夫做得粗糙,掌犁,垄沟不直;插秧,行距不匀;扮禾,气喘吁吁。还特别爱抽烟,不抽就咳嗽,一抽就眼发亮。
当鄢大秋口叼飞龙烟嘴,在村子里进进出出,再没人叫他“烟杆子”了。男女老少口里不说心里却在问:这龙怎么会动?又长又大的龙怎么会钻进琥珀里?那是龙的魂吧?
更奇怪的是五年前夏秋大旱,六十天没下雨。闲得无聊的鄢大秋在午饭后,大声对老婆说:“我撑饱了,到田埂上去走走。院里晒了做干菜用的豆角,一下雨,要赶快收。”老婆没理他,这不是说梦话吗?
鄢大秋的话,也让隔壁的鄢大夏听见了,不由得嘴角冷冷一笑。
鄢大秋在田埂上走走、停停、看看,不停地抽烟,闲得像神仙一样。一个小时后,天阴下来,黑云翻滚,接着又是打雷又是下雨。鄢大秋不慌不忙地走回来,一身淋得透湿。
鄢大夏赶忙迎上去,笑着说:“大秋弟,借你烟袋抽口烟,好吗?”
“给!”
……
七十二岁的鄢大秋,因肺癌晚期,很满足地驾鹤西去。正是三九隆冬,漫天皆白。
灵堂就设在自家的堂屋里。
鄢小宝携家前来奔丧。
这天子夜过后,风狂雪猛。鄢小宝和母亲坐在木炭火盆边守灵。
大门忽被推开,鄢大夏踉踉跄跄走进来,一直到鄢大秋的遗像前,三鞠躬后,号啕痛哭。
鄢小宝赶快上前扶住他。
“大伯,谢谢你。”
“贤侄,我和你爹做兄弟做邻居几十年,情深意长。想不到他先我而去,怎不让我痛断肝肠!你爹用过的旱烟袋给我吧,我想留下个念想……”
“好的。”
鄢小宝走到灵桌边,把摆放在遗像前的旱烟袋拿起来,转身双手交给鄢大夏。
鄢大夏连称“谢谢”,然后离开了灵堂。
送走了鄢大夏,关好大门,鄢小宝又坐到火盆边。
“这么好的东西,他也敢开口要。”母亲说。
“妈,给他吧,那不过是个高仿的工艺品。爹用它,高兴了这么多年,值。大伯用它,也会让人羡慕的。一个东西被神化了,不由人不相信。”
母亲听不懂儿子的话,连连叹气。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了。
“妈,你去睡一会吧。这时候,天最暗也最冷。”
“不。我和你一起守着你爹。”
60后张学锋
[黑龙江]安石榴张学锋“嗷”的一声从妈妈肚子里出来时,正好是1963年3月5日,这一天毛主席写下了向雷锋同志学习,很快地,这七个大字在全国各地铺天盖地。那时候爸爸正为取什么名字的事情发愁呢,金花一溅,就有了。当日春寒料峭,爸爸乐得鼻涕直冒泡,都忘记去擦了。给儿子取了这么好的名字,他很赞自己。
张学锋长大一点,还不记事儿呢,刚会说几句话,就爱看电影。妈妈爸爸抱着他去电影院,他一双小眼睛紧盯着屏幕。银幕上有人喝水,他说我也要喝。银幕上的人吃饭,他在妈妈怀里扭麻花,嚷着饿。爸爸妈妈赶紧哄他,小声许下承诺,安抚他,从来不呵斥他,不打他。胖乎乎的小肉球,多么可爱呀,舍不得打哟。
张学锋上学之后,婴儿肥消失也就罢了,不知怎么搞的变成一只泥猴子,整天一身泥一身水的,从这时候开始,爸妈才舍得揍他,天天揍。他可不受着,跑。爱民电影院就在他家胡同口,他一跑就跑电影院里去了,看电影。一场接一场看,不出来。清场的来了,他躲在巨大的双层窗帘里或者杂七杂八物件后面——电影院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要说搜不出来,那就太低估电影院的人了,那些拿着大电棒子的人都有侦探素质,只不过有时候犯懒,楼上楼下老大的场子,并不细细过筛子。有时候纯粹使坏,单等着闭灯开演,一片漆黑时,一把揪出来,一路踹出门去。
要问他是怎么混进电影院的,张学锋并不能说清楚,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都是个谜。一毛五分钱一张电影票,那就是巨款呐,他买不起,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进电影院一靠运气二靠机智三靠皮糙肉厚,并且没有规律没有常规做法,一切结局都是随机发生的。比如你运气好,两个把门狗,一人突然有事转身片刻,或者离开一会儿,那么贴着一个观众的一边,以他为掩护,躲开另一侧的检票员,你就成功了。有时候联手,几个人上去挑事儿当掩护,另几个趁乱而入。有时候你徘徊不去,徘徊不去,非常沮丧啊,里面飞机大炮战火纷飞——打仗片嘛!突然的,发现一个边门大敞四开!这通常是在炎热的夏季,某一天实在太热,只好偷偷地把边门打开。你就可以悄悄地从紧闭着的双层金丝绒门帘边摸进去。
也有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时候,就破罐子破摔,骚扰战,成群结队在电影院大门前高唱:
钱广赶大车,给我捎点嘛?
蘑菇辣椒一大车,
钱广的老婆心眼儿就是多,
干吗多给他两块多?
钱广说,
老娘们家家你懂什么?
……
他们用了《青松岭》里面的音乐,编了点电影里的事儿乱唱一气,若问这是个啥?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可是爱看电影,爱极了,张学锋和他的朋友都确定知道这一点。
后来张学锋长大了,参加了工作,人生第一次开工资,头一笔消费就是买了当晚的电影票。之后几乎天天晚上看电影,谈恋爱更离不开电影院,买两张电影票肩并肩看一场爱情电影,甜蜜到心惊肉跳。但是后来这个爱好还是中断了。为什么呢?遍布城市的电影院、俱乐部都消失了,纷纷变成结婚礼堂、游泳馆和洗浴中心,一夜之间仿佛生活中没有电影这回事了。张学锋慢慢也就适应了,再也没看过电影。
现在张学锋退休了,一时无所适从,整天不出屋门,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宅在家里。儿子孝顺,远程给父母买了电影票。张学锋和老伴去了一次,回来大叹:不是味儿,不是味儿啊!
老伴儿问他:咋了?咋还不是味儿了?
张学锋说,你难道没看出来么?那里不是过去的电影院了,已经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去的地方了。
老伴说:怎么就不能去了呢?没人不让你进去呀。
张学锋叹口气,笑笑说:那倒是,你非要去也不是不行,警察当然不会阻拦。
张学锋其实心里还憋着一句话,没说,他觉得说不说也无所谓了,谁听呢?反倒不如憋着好一些。但毕竟是想通了。他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出门了,去大江边。那里有一处沿江公园,是老年人的乐园,看起来很震撼,就像全城的老人都在这里似的。
老伴后来给儿子打电话说:你爸现在玩儿得可乐呵了,整天和一帮老头老太太一起。
儿子说:这多好啊,这就对了。
过 坎
[江苏]万 芊一年一度的“尾牙”,刘姐总要请一些朋友和公司里的员工聚聚。聚的时候,刘姐总是率先说个开场白,说自己一年里啥啥好了,但是又怎么怎么啦。于是,相聚的朋友和员工也总说自己啥啥的好了,但是又怎么怎么啦。似乎过去的一年中,每人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坎郁结于心,只是大家坦坦然说过“但是”以后,再喝点小酒,似乎一年的郁结开始冰雪融化、春意渐渐盎然起来。
今年的“尾牙”,技术部新来的大学生阿舟被刘姐安排到了主桌,跟刘姐同桌。心事重重的阿舟,似乎不愿意这般显山露水,然其他桌上都知道刘姐让他坐主桌,便都撵他走,于是他只能闷声不响地坐在主桌的末位上。
刘姐落座后,说,今天的尾牙,我先说说一年的好事。我呢,好事还不少,承蒙大家关照,公司赚了一些钱。女儿在国外读博也毕业了,这次以非常优异的成绩顺利被格林尼治天文台录用了,圆了她的天文梦。女儿确实很优秀,那里很少招女生,这次只招一名,有好多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去应试,但都败下阵来。女儿这么优秀,真的,我心里一直有点小得意,这也许是我平时努力的动力。但是,我也有不顺的事,不瞒大家说,前几天身体检查,我被查出有点小肿块。明天,我将正式住院请上海的专家动手术。我想好了,明年我的任务不再是赚钱,而是治病。我将把公司交给李副总,请大家像支持我一样支持李副总。
刘姐的话一说,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阿舟更是吃惊不小,他曾听说过刘姐尾牙会说“但是”,但真的没料到,今年刘姐的“但是”竟然是这样一枚重磅炸弹。
刘姐见大家有些沉重,坦坦地说,没事的,我也想好了,坏事摊到自己身上,要躲也躲不开的,这个坎是一定要自己迈过去的,况且我还是一个独身女人,女儿又在国外有自己的理想,我只有一个人勇敢面对。
看大家还没转过来,刘姐说,好了,大家都说说自己的好事吧。
大家虽都是刘姐的朋友、员工,但彼此之间,有的并不怎么熟悉,于是,刘姐让大家依次作个自我介绍。
第一位说,我是刘姐女儿刘燕的初中老师,我姓陈。刘燕一直是我的骄傲,也一直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她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再说我自己吧,今年好事也有,我被顺利评上了中学高级职称,也调高了不少工资。我一个初中老师,能评上高级职称,也确实不容易,这在我们学校还是第一个。但是,我也摊上了苦闷的事。妻弟不争气,做生意不好好做,搞歪门邪道,搞得他自己进了班房。按理说,妻弟进班房,跟我们关系不大,但是谁料想,他忽悠他姐,我们多年的积蓄被他拿去说是生钱,我们住的房产证被他拿去作担保,结果我们的钱打了水漂,我们的房子也没了。现在我们只能租房渡难关。更可气的是我妻子面上的亲亲眷眷都被他忽悠到了,弄得整个一大家子都遭了大劫。
阿舟听了想,虽说自己大学毕业后收入一直不高,没车没房,但毕竟积了一些钱,终有一日会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不会像陈老师一样年纪一大把了,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位,是刘姐的闺蜜。她说,我这年,好事是开了网店,生意红火,赚了不少钱,有了能够自立的底气。但是,窝囊的是老公又出轨了,我也终于下决心离了。离了也好!不见不烧心。
阿舟细细看了刘姐闺蜜一眼,好一位端庄美丽的成熟女子,只是眼圈黑黑的,略显一点早衰,可以看出岁月的小小磨砺。
第三位,是阿舟的同事、营销部的阿强。阿强说,今年我的好事是公司营销上去了,刘姐奖了我好多钱,我可以在老婆女儿面前扬眉吐气了。但是,我今年最郁结的事,是父亲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上夜班时,说走就走了,一点预兆都没有。父亲太累了,辛辛苦苦把我们兄妹俩抚养成人,自己却一天福也没有享受到。
阿舟内心荡起了涟漪,心想,这次回家过年一定在家多陪陪父母,拥有的一定要好好珍惜。
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大家一边敬着酒,一边自我介绍即将过去的一年中自己的顺利与不顺利的事。
终于轮到阿舟了。阿舟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说,谢谢刘姐,我们的好大姐。我今年的好事是进了我们公司,成了刘姐手下的员工。刘姐待我这么好,我觉得这是我大学毕业后最开心的一份工作。但是,前几天我结交了多年的女朋友提出跟我分手了,嫌我没有车子没有房子钱也不多。我也曾怨恨我的父母,他们生了我,却没有能力给我优越的物质生活。但是,今天的聚会,我听了各位前辈的介绍,我想通了,生活中谁都有坎,每个人都要勇敢地面对。生活中每个坎,都要自己迈过去的。我想好了,我会振作起来。谢谢刘姐,谢谢各位前辈。我敬大家!
附近的人
[陕西]陈 敏初冬的正午,太阳从叶子落尽了的枝丫间流淌下来,天,蓝得犹如梦境,香香的心情也像天空,仿佛与大地融合在一起了。
从入秋开始,香香就一直在她的三亩七分田里辛勤劳作,侍弄着那片绿汪汪的芥蓝,直到芥蓝出园,被城里的菜贩统统收购完毕,她才可以停歇一下忙碌的双手。
不过,无论一个人的手有多忙,脑袋里总有空闲的地方,那地方能容纳众多的人,众多的事。
好些日子了,一些奇怪念头总是牢牢盘踞在香香的头脑里,她发誓要将其赶走,却怎么也赶不掉。寂寞占据了她闲下来的时光,一种无休止的思念无法敛住她闲云野鹤般的心。
大约在三个月前吧,香香在微信“附近的人”里和一个名叫“山路弯弯”的男人相遇,很快就有了共同的话题,都觉得觅到了灵魂上的伴侣。比如,家长里短,年龄大小,彼此的喜好。她直言相告,自己是留守妇女,在家里守护菜园,男人在建筑工地开搅拌机,半年未归。他是村小的老师,最近学校组织老师补写扶贫档案、学籍档案,还有教案,每天补到深夜,终于于今夜零时补写完毕,他觉得沉闷,想在阳光尚好的日子里出来透透气。
他们一拍即合,于是,她就为他精心安排了一场约见——月牙山上,古老的白皮松下——一场阳光下的约会。
一早,她用薄荷洗面乳精心将自己的脸和脖子清洗了一番,周身上下就弥漫着一股薄荷的香味,她还换了一件粉红色的滑雪衣,以便再给自己增添一些淑女气。
月牙山的半山腰间,有一颗3千多年树龄的白皮松,低洼处的沟壑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火棘子。火棘果红得耀眼,香香的心情也热烈奔放起来,她为自己选择的这块风水宝地而欢心,想象着对方也会和她一样,喜欢在无人的旷野,在只有野兔和松鼠穿梭的林地,像火棘果一样绽放激情。
香香不慌不忙、悠闲地等待着,一边瞅着手机屏幕,一边用镰刀漫不经心地割着火棘藤蔓,双眸顺着小河朝远处望去,等待着这场浪漫的户外约见。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里,他就看见一个男人沿着河湾慢慢朝前走,她站在高处向他招手,随即看见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近了,突然停住脚步,说:火棘子,一种集观赏与食药多用的大山宝贝。她定定站着,双手下垂,弯着脑袋上下打量他。他个头不高,留着小平头,麦子色的皮肤,虽已不再年轻,却没有乡下男人的猥琐气。香香就对他笑了笑,问:你没有吃饭吧?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俗,现在人已经不时兴这样的问候了,随之又改了口:走累了吧?他也对她笑了笑,一边睨着眼,打量她黑里透红的,像红高粱一样的身材和脸,一边开始谈论起她手中的植物——火棘子。这圆圆润润的红果果不仅可以食用,还有很高的医用价值呢!
这个她从没听说过,她只知道它可以用来做篱笆。
冬天里的山庄没有雾霾!他边说边向她一点点靠近,昨晚,在微信里,他们都那么胆大,彼此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甚至承诺,见了面,只要彼此看着眼顺,就可以抱抱,相互取暖。现在他们已经走在了一起,很明显没有反感的迹象,可是抱抱怎么开始呢!虽然他们站在这片开阔的长满野草的地里,站在越来越温暖的阳光下,但依然就像两个模糊的影子,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大有一旦一方主动出击,另一方就会立马缴械的势态,就这样,在幽静的山野里对峙着。
有山风微微吹来,她用手捋了捋前额的头发,接着微微一声轻叹,又一阵轻咳,这是女人惯用的娇媚。他在她的暗示下有了底气,勇敢向前,一把拽住她的手,又伸出他那双不甚健壮也不甚长的臂膀,将她健硕的圆滚滚的腰紧紧环住。
“嘎嘎嘎——”。一对野鸡,两声长鸣,从他们头顶起飞,一前一后,炮弹似的划过天空,射向对面的山坡。两人受惊不小,立即从相拥中赶忙分离,慌乱转身,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他们这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连忙抬头,就看见附近崖边直直站立着的一位老人。香香一眼辨认出了,他是廉伯伯,一位老村长。
如同战场上下来的一对败将,失落又尴尬。两人的脚步迈向不同方向,闪电般离场,败北而逃。
此后,微信的朋友圈里,香香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山路弯弯”的人,唯有大片大片的火棘子像孤独的守望者,和她一起守望着这片空旷的原野。
这或许是旷野里最美的生命。
太 太
[河北]孟宪歧太太近来的咳嗽越来越厉害。
老爷就有些急。
老爷说:“淑凡,咱进城吧,城里的大夫到底医术高些。”
太太摇头:“我哪也不去!我这病,我自己清楚。”
老爷就叹口气:“咋就这拧?”
太太就笑了:“拧也跟你拧了20多年了,现在嫌弃啦?”
太太笑完,又是一阵咳嗽。
老爷立刻给太太轻轻地捶背,边捶边说:“嫌弃?我才不呢,我就希望你永远跟我拧下去!”
太太清瘦的脸上,就现出了少有的红晕。
太太咳嗽一会儿,就歪头睡着了。
睡着的太太嗓子里浑浊的喘息声很清晰,静静的夕阳照耀着太太的脸。老爷看着太太那昔日美丽的面庞,突然眼里就有了泪。
老爷是文化人。
太太也是文化人。
在热河镇,很多夫妻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老爷和太太却是在城里学堂自由恋爱的。那时候,老爷风流倜傥,太太丰姿绰约,两人的婚姻成为当时学堂里轰动一时的美谈。太太是南方人,老爷的家在热河。太太毅然告别了风景如画的江南,随老爷来到了北方。
老爷和太太是绝佳的婚配。但美中不足的是,太太有病,无法生育,没能给老爷留下一男半女的。
太太觉得对不起老爷,经常劝老爷:“你就续一位新人吧,要不,咱俩老了谁来管?”
老爷马上就变了脸色:“淑凡你说啥呀?忘了当年我对你说的话?”
太太就闭了口。
当年,在清风明月下,老爷对着朗朗明月起誓:“淑凡就是月中嫦娥,我今生今世只爱淑凡!”
那时的太太很幸福地依偎在老爷怀里,激动地留下了热泪。
老爷真是个好男人。20年来,老爷对太太的爱始终如一。
为了给太太治病,老爷陪太太走遍了大江南北,可惜,大洋没少花,太太的病也没治好,没有子嗣,太太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太太的病不好,她就爱唠叨。
太太唠叨的都是劝老爷趁年轻,再娶一房以续香火。
太太唠叨归唠叨,老爷一直不为所动。
太太一提再娶的话,老爷就生气。
老爷质问太太:“难道你想让我食言吗?我不会食言的!你想让我不仁不义吗?我不会不仁不义的。”
老爷在热河是个大善人。遇到灾年,老爷没少开粥棚,放粮食。
家里的长工姓周,孩子一大堆,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爷家倒成了长工的粮仓。只要长工一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老爷就说:“去粮仓取粮,能扛多少就扛多少。”
每回从老爷家粮仓扛粮食,老周都涕泪横流,给老爷磕头:“老爷,您就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接着报答,世世代代报答下去。”
老爷照例把老周扶起来:“老周,话重了,虽说你在我家帮忙,但你就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不是外人。你有难,我自然应该帮的。”
老周逢人便说老爷的好。
那年,老周的老婆病了。
老周10多岁的闺女小娥来老爷家给老周送信,正赶上太太在院子里晒太阳。
太太一见小娥的面,立刻愣住了:咦,这孩子咋跟自己年轻时一个样啊?这世界真是又大又小。大到无边无际,人海茫茫;小到近在眼前啊。世界真有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还是自己家长工的孩子。
太太心里就是一动,说:“老爷,快给孩子几块大洋,治病要紧。”
此时的老爷也正呆呆地看着小娥。
老爷初见小娥,大惊:呵呵,这娃子怎么和当年的淑凡好像一个人?真是太像了!
老爷痴痴地想,太太的话他没听清楚。
太太又说:“老爷,给孩子拿几块大洋!”
老爷这才纳过闷来,立即去账房那里取大洋。
看着老周父女急慌慌走出去的背影,太太若有所思。
老爷也若有所思。
这天,天下起了大雨,老周闲着没事,在屋里抽烟,太太过来了。
老周连忙站起身,小声问:“太太有事?”
太太微笑着问:“小娥今年多大了?”
老周答:“过年就13了。”
太太又问:“上过学堂吗?”
老周答:“我们穷人家,哪上得起私塾呀?再说,又是女孩子家,读书有啥用?早晚还不是人家的?”
太太说:“谁说读书没有用?我如果不读书,我能认识老爷吗?老爷会看上我吗?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老话了,现在都民国了。”
老周连连点头:“是。是。太太是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太太看着憨厚朴实的老周,想了想说:“这样吧,过几天你把小娥送到常先生的塾馆里去读书,至于费用嘛,我来拿。”
老周低着头说:“太太,别为小娥操心了。她不是读书的料,拉倒吧。”
太太的脸子就沉下来:“怎么?你不愿意?”
老周只好说:“愿意!愿意!”
太太说:“就这样决定了!”
太太慢腾腾走出老周的屋子,边走便咳嗽起来。
老周回到家,就把太太的话跟老婆说了,老婆高兴起来,对小娥说:“女孩子也应该识字读书,你去吧,别辜负了老爷太太一片好心。”
小娥的脸就绯红了,她是激动的,她一激动脸就红。她非常羡慕那些读书的孩子,尤其羡慕读书的女孩子。
老周说:“读书不是坏事,等向飞回来,就给小娥张罗婚事。”
一听说婚事,小娥的脸就更红了。
小娥和向飞的订的娃娃亲。前几年,向飞家出了事,他家来了一位亲戚,后来这位亲戚被北洋军阀给杀了,说他是革命党的人。向飞的爸听说这件事,连夜就举家逃走了,走后再无音信。小娥对向飞只有一点点印象,那就是向飞从小就识字,他爸爸上过私塾。别的,关于向飞,小娥就一点记忆都没了。
小娥上私塾了。
小娥一家都念老爷太太的好。
后来,小娥成了老爷的太太,是姨太太。
桃 花
[河北]李永生桃花是涞阳大土匪马三鞭的压寨夫人。
马三鞭当上匪首的第二年,手下给他抢来了桃花。桃花穿一身葱芯绿裤褂,脸蛋也水葱儿似的娇嫩。见了马三鞭,她不哭不闹,竟一脸的平静。马三鞭走近桃花,拧她一把脸蛋,问:“你怎么不哭?”桃花说:“哭有什么用?”马三鞭说:“你有胆,你要是个爷们儿,一准成大器。”桃花说:“我要是爷们儿,早把你宰了!”马三鞭先是一愣,接着咧开大嘴笑了,说:“越是叫得欢的狗越不咬人。跟我过,没你亏吃。”桃花叹了口气。
马三鞭得了这么一位漂亮夫人,心气大爽,活儿便做得顺顺溜溜,一连启了好几个大票。马三鞭对桃花挺好,供她好吃好喝自不必说,还派两个小土匪专门到保定府为她买来绫罗绸缎。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桃花在山上过得快快乐乐,见不到半点愁容。这时一个小土匪对马三鞭说:“大哥,我总觉得夫人不对劲儿。”马三鞭说:“我也这么想。哪个女人愿意跟土匪过一辈子?可夫人却显得并不怎么嫌弃我,一准这里面有啥事儿。”马三鞭就多了些心事。
这天,马三鞭正喝闷酒,桃花走来说:“再下山,你给我弄包毒药。”马三鞭心里咯噔一下子:“你……你寻死?”桃花扑哧一笑:“我年轻轻的干吗死呢?”马三鞭把眼珠子瞪得溜圆:“那你要毒药干啥?”桃花说:“我觉得干土匪最终不会有好果子吃,肯定是死路一条,我藏包毒药,万一将来官府抓住我,我就把毒药拿给他们看,说我是被你们抓来的,一直找机会想弄死你们,这样就能证明我和你们不是一路,官府就会放过我。”马三鞭起身围着桃花转了一圈,接着落座低头不语,好半天才“啪”的一弹脑门,朝桃花一伸大拇指:“夫人真高明,连这么邪的招儿都想出来了。好吧,我给你弄一包。”
几天后,马三鞭把一包白色的粉末交给桃花,说:“砒霜,小心收好。”桃花走后,马三鞭嘿嘿一笑,目光竟有些阴冷。自此后,马三鞭就显得心神不定。过了好多天,他忽然叫来桃花问道:“你那毒药呢?我瞧瞧!”桃花就拿来药。马三鞭先是仔细看看纸包,见自己做的记号没变,就又问:“你到底用这干啥?”桃花把眉毛一挑:“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用它给自己留后路。”马三鞭死盯着桃花双眼:“不是为了毒死我?”“原来你这样想,我说咋看你这几天像有啥心事哩!”桃花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愿跟你个土匪,可没法子,你坏了我身子,谁还娶我!与其愁眉苦脸哭哭啼啼,还不如糊里糊涂地活着。”马三鞭长出一口气,说:“你真那么想?”桃花说:“真的。”马三鞭说:“这么想就对了!女人这一辈子图啥?还不是为了穿好吃好!这些我都给你,你现在过得比县太爷的老婆都舒坦。”说着,把那包砒霜扔到院子里,“我怕你害我,给你的是假药……明儿个我给你弄包真砒霜。”没过几天,马三鞭果真又交给桃花一包药粉。
涞阳知县一直把马三鞭他们当成肉中刺,一心要除匪患,怎奈县衙只有十几名捕快,人手不足,对付几个小毛贼尚可,但对付大股土匪就力不从心了。近来,马三鞭他们活动越来越猖獗,涞阳知县只好将匪情呈报给保定府,知府便发来官兵。官府这次行动极为保密,为了骗过土匪耳目,三百官兵都没穿军服,打扮成百姓模样分散进入涞阳城,在县衙集中后,选半夜时分行动。官兵不点火把,摸黑爬山。官兵快到山顶了,放哨的土匪方发觉,待马三鞭他们从炕上爬起来时,官兵已将山寨围了个水泄不通,马三鞭匪众全部被擒。
官兵绑了马三鞭,接着就要绑桃花。桃花捋捋眼前的刘海儿,镇静地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被他们抢来的。”带兵的千总不怀好意地说:“想活命还不容易!巴结巴结我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费劲编瞎话。”桃花说:“我没骗你们,我有物证。”官兵押着她取来那包药粉。桃花说:“这是砒霜,我偷偷藏的。我早想毒死这帮土匪。”千总将信将疑,将药粉倒进水里,硬给一个土匪灌进嘴里。好半天,却不见动静。桃花傻了眼,望着马三鞭直发呆。马三鞭说:“这包还是假的。你那么漂亮,我死了,留下你给谁?我要你陪我一块死。”
桃花一听,“哇”地哭了,她用手一指马三鞭:“你好狠啊!我为自己么?我是舍不得肚子里咱们的孩子啊!”
马三鞭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河 殇
[江苏]颜士富入冬,就掀起了兴修水利高潮,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就连干活最耍滑的狗娃也没有躲掉。
狗娃推着一辆独轮车,秀替狗娃拉车。清晨,狗娃刚推完第一趟土,说要解手,放下车子就走了。狗娃一走就是半小时。既然是撒尿拉屎,大家也不好说什么。狗娃回来后又继续推车,秀仍拉车。刚推了几趟狗娃又说要解手,队长发话了:“狗娃,你能有多少的尿屎啊?”
“你上管天下管地,可管不了咱尿尿拉屎和放屁。”狗娃不耐烦地说着就走了。
队长一气告到了营部,大队长一听火冒三丈地说:“走,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拉屎。”
队长和大队长在一个芦苇丛中找到狗娃。狗娃确切地蹲在那里屙屎。队长看了看大队长,大队长没有吱声,抽出一支烟点上,等着狗娃。
狗娃见队长和大队长找来了,知道事情不妙了,真的想拉屎时又怎么也没有,只好提着裤子。大队长走了过去一看,愤怒地说:“这分明是狗屎,你……”
“队长,”狗娃软奸细腻地说:“人累了什么屎都拉。”
大队长将烟头一甩,说:“你现在停工,写检查,挂牌游河工。”
狗娃看着队长和大队长气呼呼地走了,心里一阵窃喜——只要你不要我干活,叫我做什么都行。
狗娃身上挂着两块牌子,上面写着五个醒目的大字——偷懒就像我。每天上工时由两个干部带着在工地上游行,晚上还要把一天的感受写出来送到营部。大队长看了说写得不够深刻,要继续游。
这天,狗娃又游了一天。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星星眨着诡秘的眼睛,西北风裹着霜刮在脸上,就像无数个针尖在刺。狗娃来到营部,营部紧闭着门。狗娃紧了紧棉袄正欲敲门,只听里面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队长,你找我调查什么材料?”
“秀,我一直关心着你,你是有文化的知识青年,这样的活你受不了,明天我就把你调到营部食堂……”
“你放开我……”
“嗵嗵嗵……”狗娃再也听不下去了,把门擂得山响,大声地吼道:“畜生,你快放开她,让她走——”
门开了,秀抹着泪从屋里冲出来。狗娃把写好的检查撕得粉碎,将纸屑向大队长的脸部扔去,接着“呸”地吐了一口便扬长而去。
次日,狗娃便不再游河工,他仍到河塘推着一辆独轮车,秀仍跟他拉车。上土的人怀着一种成见,拼命地往狗娃的车上堆土,车子堆得像小山似的,不能再堆了,这时狗娃才捧起车把,使出浑身力气向前扛。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一趟、二趟……十趟……趟趟如此,狗娃就是不提换人的事。狗娃脱去身上所有的棉衣,上坡时,屁股一扭一扭的,车子吱嗷吱嗷地叫,这趟秀拉车也感到非常吃力。再加一把油车子就上去了,然而,狗娃再也没有力气了,哇地一口鲜血,腿一软栽倒了,连人带车翻到了河底。秀不顾一切冲过去抱起狗娃,喊:“狗娃,狗娃,你醒醒……”
狗娃微微地睁开眼,望着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气若游丝地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秀点了点头,泪不禁汩汩地流了下来,说:“娃哥,你要挺住啊!”
大家都异样地看着狗娃,心里猜想狗娃是不是给游怕了。
秀最清楚。
奇 姻
[安徽]袁良才猷州李璧,字玉成,少孤贫,躬耕为业。然谷贱,仅以温饱,难图小康。年三十,蓬户瓮牖,孑然独往还。乃赁村后荒山,土茅结庐,竹篱为栅,散养土鸡,以期裕达。旦夕以鸡为伴,不舍左右,饲之甚殷。夜观星月,间闻狐鸣。
一日,见鸡稍少,又几日,见鸡愈少。大惑之。夜则守于鸡舍,目不稍阖,几至达旦。忽见有物影窜入鸡舍,众鸡骇鸣哄散。璧急开灯视之,数狐也。挺杖入击之,狐遁走,仅一狐落于璧手。视之,腹隆似有孕,璧欲殴毙之,忽不忍,释之去。
未久,禽流感骤至,鸡覆亡。璧欲哭无泪,弃其业,南下千里,另觅生路。
恰有高档别墅区聘保安,李璧应聘中,大喜。此别墅群倚山面水,宏丽都美,如仙阙然。
某日,开盘盛典,张灯结彩,飞红叠绣,宾客云集,豪车塞途。更有妖冶巨星,登台献唱代言,众为之狂。
售楼大厅,购房者众,摩肩接踵,时有推搡跌仆者。璧见售楼小姐娇声莺语,肤若凝雪,皆丽人。窃思若得此等尤物为偶,不枉生而为人矣。
然房托星散,购房者寥寥,渐至荒草丛生,窜狐走兔。初关闭亮化,继之辞汰员工,年余,仅剩售楼小姐冰倩与李璧耳。至夜,倩恒语璧:“错落亮室灯,变化不已,作多户入住之象。”璧诺诺遵行。
一日薄暮,璧于门房外纳凉,忽见一干红男绿女旁若无人,喧笑而入。中有一少女,貌美艳绝,顾盼生姿,回眸莞尔,璧顿惶惶,若魂离五内,魄散云表。
是夜,璧辗转于榻,目晃丽影,终不能眠。忽闻厨间锅碗齐响,起视之,炊餐具尽失,而门窗扃闭完然。璧百思不得解,略惶惧,以衾裹面,捱至天明。起视厨下,则锅碗皆在,乃大怖。
适一老妇踵门揖谢云:“妾身胡氏,举家初居贵地,物难遽备,恐多叨扰,尚祈海涵。”璧还礼,答曰“无妨”。妇复笑言:“小女瑞云,年已及笄,今择佳日合卺,以报深恩也!”璧问以“夫婿何人?”笑云:“届时自知。此地广厦万间,风景殊胜,正宜居处。吾亲眷友邻咸来贺喜,但求久留,可无虑矣!”璧拱手曰:“正可广而告之,购房从速,优惠大酬宾!”
夜至,李璧欲上楼开灯,惊见楼盘灯辉如星汉,处处彩带高悬,笙乐飘飘,众声欢腾。璧厥倒,然觉身轻如风,缓缓升空,醒来已在顶楼大厅中,周遭宾客攒聚,酒意已酣,璧与艳绝少女皆新人装扮,老妇与一翁含笑端坐堂前,司仪山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锦帐里,李璧与瑞云欢爱无比。瑞云呢喃:“郎君对家母有不杀之恩,始有小女,特来相报,愿奉箕帚。”璧不解:“夫人此言何意?”忽触一物,毛茸茸,大骇惶。瑞云巧笑曰:“郎君勿虑。妾有洁癖,此鸡毛掸子也。”
如是者三月,二人欢洽,如鱼戏水。
是夜,王璧复登楼,然楼宇上下黑黢黢一片,并无半点灯光,丝毫人语。唯闻狐鸣阵阵,哀哀不绝。璧怅然若失,大号啕。
售楼小姐冰倩拥之入怀:“李郎休要如此。我方才做一怪梦,梦中人语,此别墅区违规建设,破坏生态,有司将责令自行拆除复绿。梦中人云,已除我蒙心之铜臭,忽觉白马王子,即汝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论天涯海角,复何求耶?”
事果验。
夫妇别图,家业渐旺。久困倩之腋下狐臭亦自愈。后诞育子女各一。各从父母姓,一姓李,一姓胡。
闻某日,冰倩商场欲购狐皮大衣,试穿之,甚合体,然浑身奇痒难耐,去之乃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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