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这样想起你
很多年以后,我想成为一棵树。人们在树下喝茶,聊天,想起我。秋天,你也可以摘下红艳艳的果实,品尝之后,微笑着再次经过我。
每到黄昏,人们嬉笑着散去,我都要把我年轻时候的慈悲和创伤拿出来,看上几眼,再包裹起来放好。它们如今跟我一样,都带着一身土气。
泥土里,只有我自己。我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的根牢牢地抓着泥土,就像牢牢地抓着你。
阳光明媚的时候,千百只鸟在我的叶子上歌唱,那时候,人性的本真与善良都在闪闪发光。
我的生命放在土里是多么的安全,尽管有人取我几片叶子,转天我就能生出几片,或是哪个顽皮的孩子折断我翅膀一样的枝干,我也不会恼羞成怒。
如果还有什么看不惯的,索性我就钻进土里,这时候,我已经不怕流言诽谤和电闪雷鸣,因此,更不怕大雨滂沱,寒雪覆盖。
人世间有多少不解的眼泪,翻跌成飞流直下的清泉,喝下我的时候,人们抹着嘴巴都说:真甜。
泥土里,没有美与丑,我也可以放心而习惯地枕着一块木头睡觉,梦见你的时候,一边哭,一边笑。
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梦里村庄向南,有一块菜地,人们趁着月光,挖井,挑水,种庄稼。月光把菜地照得明晃晃的,仿佛就是要把天地隔开,把你我隔开。
一茬一茬的生长,一茬一茬的收割,一次一次的重逢,一次一次的别离。这样的相见和所谓的想起,我都把它们当成是更美好的开始。
走在茫茫人海中,我们渺小的各自看不见你我,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翻唱: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有一条小河,从我亲人门前静静地流过,静静地流过……
美丽的草原
我是带着自己来的,一心只为感受它的辽美壮阔,蔚蓝高远。我来了,把整日跋涉于城市之间,如尘弱小的我,轻松地带来了;
这迷人的地方,多少回把自己交给它,仍还是欲罢不能,感慨未尽。
青草碧草,天际不远。野花选择最好的地方开放,在这草原深处,也许我是第一眼遇到它的人;
它却毫不在意,或者它的盛开就是为了季节的到来,秋日谢了,春风扑面时,依旧欢快地摇曳颔首;
俯身,感谢大地,感谢雨水,感谢充足的阳光。
这里,你一定要来。
放下日子,哪怕是历经万水千山的眷恋,请在这里驻足;忙碌总是让我们忘却热爱,风景,年华,转瞬即逝,积蓄一冬的白雪慢慢走入三月,化为昨日的细雨,顺着时光的屋檐,滴答,滴答。我们往往活在一个特定的,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常常和别人淋一样的雨,却又难得遇上一个陌生的撑伞人。
这里,你一定要来。
晴朗的蓝天下,散落白蘑菇般的蒙古包,酒歌迷人。毡房是牧人的宫殿,上坐的客人手捧金樽哈达,星光,刚好照亮一匹马的眉心;篝火,让人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丢失许久的豪迈沸腾在心里,彻夜不眠。
这里,是每个放逐心灵的人,梦寐不忘的地方。
这里,也有山风走下来。我知道它们不会寒凉,酿了一冬的马奶酒,方圆十里浓烈的清香,是千里迢迢捧在我手心的爱。
我的手,捧过这里的明月、星辰、滴在草尖的露水;捧过草原的风、正在吃奶的羔羊、捧过一个孩子美丽的面容。
我爱着,伴我离开时,那一轮火红的太阳,爱着我的来,爱着我的去。
爱我的影子,在一片花海中徜徉,采蜜的幼蜂翩翩而过,紫色的蝴蝶正在做着甜美的梦。
这是一片薄雾笼罩的草原,一切朦胧而美丽。
茶坊河
茶坊河,是儿时记忆里最美好的地方。它流经村子时,唱着欢快的歌,高亢激昂,叮叮咚咚,有时潺潺流淌,有时哗哗作响。
冬季来了,冰面像镜子一样。毛猴、滚环、冰车,我们在这里总能玩得酣畅淋漓。
村民凿开冰窟,河水倒映着蓝天,水也变得清蓝清蓝的。水提上来饮牛马骆驼羊,凿下的冰块则拉回家储存起来,腊八那天化成水,熬出的腊八粥,芬芳浓郁。
茶坊河是救命河。听说摩天岭山脉形成后,茶坊河也天然出现,祖祖辈辈就开始依水种田,靠山而居。
生活、繁衍,从我懂事起,尽管贫穷接连不断,即使这样,人们从未在灾难面前屈服。
夏季的茶坊河,驱散燥热,清凉的河水经黑河,带着一腔澎湃汇入黄河的怀抱。曾有驼队从此经过,经四子王旗一直到俄罗斯的恰克图,天空由湛蓝变成绛紫色,红色的晚霞展示迷宫般奇异的色彩,无论走出多远,它永远属于我们。
岁月失去的只能靠回忆来补偿,但是,很快又忘了。
没有人像茶坊河那样,日夜奔流。在它的灌溉下,百花盛开,庄稼绿油油地把村庄四周装扮得像国王的庄园一般,等待某人归来。
九道盘山路,九首崎岖的歌
一切都按原来的模样,一场轻叹。立夏过后、小满之前,跟随作物进入土里,埋花生的乳甜,海红豆的鲜亮。
一遍遍听山水真言,在风中,独自低头抬头的吟唱——有芒无芒的麦子啊,不知道它们秋天的收成,会怎样?
雨水中,草快活地生长,马蹄踏过的地方,尘嚣与共。每一处都零星翠绿,白云下游走的羊群,像我丢失的样子。
唯有安详山岗、芨芨草和一顶草帽,如我的呼吸,日光月光般的清新凝重,它看在我老了的份上,白露,霜降,提醒我加衣。
再为我添上,
燃尽的炉火。
好多事情我学不来,因此,也就不会熬出一锅苦水,等着难以下咽。一个人,豁达如水的人,一片水,清浊不惧的水,一场景,天人合一的景,与白云为朋草原作伴,就算遥不可及的天涯——明天准能到达。
沉默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我的家人,我会一五一十地跟它说起我的真话。
或许它会变成一座火山,逃离和守候,并使我有皈依之心。
剪断脐带的那一天,就注定我们此生永远带着伤,这话是我第二次说。
我和以往一样,急匆匆赶路。
有时重蹈覆辙,有时磕磕绊绊,有时跨越江河,这时候我的步伐很大,不要用鞭子追赶我,穿过这里,我就试着绕道前行。
芒种那天我会回来的,听九种出发的理由才会再次上路,滴尽叶子上全部的晨露去往他乡。
你不必懂我的行程,只在归来的路上等我就好。
别人做过的事情我们还要做,
别人走过的路我们还要走,
因为我们给自己打造的翅膀太重,
不是飞不高,
就是飞不远。
请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是出去看看。
看过风起,看过雨落,看过漫天云霞,我还会回到这里。
然后就住在这个世界上不大不小的城。需要的时候坐南朝北,听八百里风声;不需要的时候坐北朝南,看九曲滔滔。写下诗,写下句,也写下一些鬼故事吧,活着吓人,死后吓鬼。
曾经也有白云这样飘过沿黄线,沙漠没有风,喜鹊飞过几丛冬青,小黄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独自听大地空空,有深蓝色的水,一湾离我最近的水,睡在大漠怀里。
更近的,还有,
昨晚穹顶下微弱的星光。
行走的日子渐生时光的美,斑驳的身影落定时,就已经想好与一棵红柳留在这里,或阴云,或蔽日,都不能遮住我们,倔强地向着风,任意老去,偶尔停下来,偶尔再继续。
山梁退后,飞鸟归来,
沙海退后,云霞归来,
杂念退后,烟火归来,
沧桑退后,山水归来。
黑夜披着天幕经过一粒尘,星子闪烁不定,一切似有若无。
人世间,没有什么非要探究的秘密,前世今生,最终都会像一道佛光,在如水的月光里,穿过空无。
往后余生
喜结一餐一食过后,照常泡了一杯星子大小的苦菊,我的眼前,铺满绿意,幻觉是对的。再过八天,就到了一年中最令人向往的三月,北方,大地开始复苏。
老树的枝,正在整理自己干枯的外表,到底哪一种绿更讨喜呢?春和景明,万物都要像被某个诗人写中那般,悄悄地生长。
我如果再长,就要奔着知天命的年龄去了,猛然间,竟想不起几桩童年的事来。
为了放心不下的人,负重前行。今生,你总会遇上这么一条路,但是,没人告诉你,从哪里开始,从何方结束。
独自面山,面水,真正放你出去,在月落乌啼的姑苏城外,偏偏你还是恋乡恋旧,这一夜未眠的东西,非又把你拽回来。
只有美丽的乌拉特,季节还在虔诚地轮回,孕育着广袤的大草原,遵循定律,结出了天地欢心的果实。
美的,简单;
空的,满足。
人海茫茫,世相浅薄,唯有叩拜的人才能明白,随喜随缘。得到的,都是你苦修换来的赐予,风雨迢迢,也唯有这匍匐的人,心无杂念,一心向着光明。
不必谈起永恒,斗转星移,这世上没有最后,奈它尘土飞扬,雪花片片。
往后余生,只想图个清净。
兵家必争之地多是落个苍凉与悲伤,可是,谁又没有败过呢?
一个活明白了的人,理应明白自己的生活取向。时间啊,它就是这么无休止地让你体验,光阴逝去,如同风卷落叶
青山向晚,又将与岁月同行。
往后余生,我希望,
朋友圈不超过二十个人,十个是我的至亲,另外十个,是情投意合的哥们儿。
一切,如初;
一切,安好。
十月,放马在小河边
起身时节,田野的花早已红过紫过,那一垄一垄吹过花田的风,一路小跑就捎来了寒凉。院子里,欢腾了一个夏天的麻雀,午后,也只能见到零星几只,在槐花枯萎的树上,孤独的跳来跳去。
何来萧瑟?何来苍茫?何来衰老?
打量巷子里失去花红柳绿的孤寂,莫名间深感节气的到来,给人和一切事物骤然间带来了痛苦的结束,仿佛如四季轮流谢幕,什么都走的急急匆匆。
怀揣不宁。
转身离开。
太多次,面对秋天,我听从命运的呼唤。
倘若,一个人生下来就会注定他的去处,我们何苦要走那么多弯路?但令人迷茫的是,四季的风,随时都可能在下一个路口,不经意间改变我们的行程。
富有的天和地,布置出五彩斑斓的人间。
人的一生,需要扮演多少不同的角色,多少次跋山涉水,疲惫地奔走于朝起日暮,才能给自己和他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呢?
十月,放马在小河边,水波荡漾。
我停止文字之旅,打算去一片密林深处,探寻一条无人经过的路。
路上,有峭壁,荆棘,迷人的山泉水,有大漠、草原,炙烤的火阳。不见童年,不见少年,不见青春。
是的,我要再次经过这里,经过锤炼自己的火炉。每走一遭,我身上就会长出一层坚硬的壳,这样,才能驮得起每一季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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